半生荒唐,余生有你(出版书)——芸生【完结】
时间:2023-09-06 23:07:21

  梁延川话音未落,白梓岑却忽地打断了他,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37章 春去又归(5)
  她将手中的西装折叠整齐,搁到沙发上,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小点声,陶陶在玩拼图呢。她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你打断她,待会儿她不高兴了,免不了要跟你置气一阵子。”
  “小岑,当年的事”梁延川似乎下定决心要解释。
  白梓岑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身子微微侧过去,朝女儿梁语陶的身边靠了靠。彼时,梁语陶正一门心思地玩着拼图,饶是白梓岑如此亲昵地接近,也丝毫未察觉似的。
  白梓岑搂着梁语陶,往梁延川那边看了一眼。
  她淡淡地笑着:“延川,其实那些过去的事,早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现在,只有陶陶和你,才是最重要的。”
  大学生李某的侵占案在走过自诉程序之后,很顺利地告一个段落。李某的诉讼书没被寄到学校,学校也并未将他开除,而且在出了看守所之后,李某也一度向梁延川做出了永不再犯的保证。
  梁延川无法忘记,那天陪着李某的老父亲站在看守所外接他的模样。那时候,老人家见了儿子出来,一溜烟地跑了上去,老泪纵横地抱着他的儿子,呼喊着他的名字。那时,大约是情绪感染,李某竟是不顾旁人的眼光,扑通地跪倒在了老父亲的面前,泪流满面地保证永不再犯。
  这是梁延川第一次发觉,有时候不借助于法律,用亲情来使人幡然悔悟,更加有效。
  这也是梁延川第一次觉得,有时候白梓岑的妇人之仁,比起他的铁血果断,效果更佳。
  前几日,因为一桩制毒团伙的官司,令全检察院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梁延川更是没日没夜地忙得脚不着地,连带陪梁语陶春游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连白梓岑都不由得抱怨他的失职。
  今天,梁延川终于将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完毕,只待提起公诉,就能将时间空下来了。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意外地发现卷宗竟然忘在了家里。
  卷宗需要警方签字确认,并且是刻不容缓的。因为手头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梁延川只好让白梓岑将卷宗带到警局来。
  梁延川见到白梓岑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在警局里等了许久。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长凳上,周围人来人往,她独自一人攥着那份卷宗,低眉顺眼地躲在人群里,像是不愿意被人发现似的。可偏偏就是她这么一个到哪儿都善于将自己隐藏起来的人,却往往能让梁延川一眼就能找准她的方位。
  梁延川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在她的旁边坐下,温声道:“等久了吗?”
  梁延川话音刚落,白梓岑却忽然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猛地抖了抖。在发觉来人是梁延川之后,才故作平静地撩了撩额角凌乱的鬓发。
  她连语气都是战战兢兢的:“没有,我才坐了没一会儿。”
  适当的角度看去,正好能发现白梓岑刘海下隐匿的汗水,密密麻麻地缀在额头上。他皱了皱眉,问道:“小岑,怎么流了那么多汗?”
  “今天天气太热了,跑过来有点急。”她一边揩了一把汗,一边干巴巴地朝梁延川笑,顺手将卷宗递给了他,“你要不先看看,是不是这一份?我没见过公文,怕弄错了。”
  “嗯。”
  梁延川从白梓岑手里将卷宗接过去,触手湿润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往案卷上查看。这才发觉,案卷上竟是印了一个濡湿的手印,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五指。
  梁延川忙不迭地握住白梓岑的手,将她的手心摊开,这才发觉,白梓岑竟是一手的汗。
  他不由蹙眉:“小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全身都在冒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你现在先去办你的事,等办好了再说也不迟。”白梓岑怕梁延川发现她的异常,甚至还故意地朝他开玩笑,“我真的没什么事,也没生病。你要是实在不信的话,我蹦几下给你看就是了。”
  梁延川还想说什么,白梓岑却硬是推着他走:“延川,你快别跟我说话了。那边好几个警官都伸着脖子等了你好久了,你要是再不去,他们就要等急了。”
  梁延川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办公区那边,同行的警官已经翘首以盼了。
  于是,他也不好再耽搁,只好拿起了卷宗往办公区那边去。
  临走时,他还不忘往走廊的长凳上看了一眼,嘱咐白梓岑:“别走远。”
  白梓岑远远地朝他笑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她也一直恪尽职守地在朝他笑。温柔的笑容,像是用尽了她一生的清甜。
  待确定梁延川走远之后,白梓岑才逐渐收拢了笑容,望着周遭人来人往的人群,以及身穿制服的警员,不落痕迹地低下头。
  白梓岑害怕警察,害怕警局,害怕一切和坐牢有关的东西。那五年的牢狱之灾,真的是给她留下了后遗症,直至现在,她对于警察这个名词,依旧有着天生的恐惧,就好像,她时时刻刻都像是个畏罪潜逃的囚犯。
  她将双手合十,任由汗水透过毛孔,濡湿她的掌心。而后,低垂下眼睑,妄图以这样的方式平静她焦躁的内心。
  然而,还未等她平静下来,身后却蓦地有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动作甚是温柔。
  白梓岑以为是梁延川去而复返了,慌乱地扬起笑脸,站起身来。然而,当她回过身去的时候,却发觉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梁延川,而是一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中年妇女。
  这是个,白梓岑熟识了五年的中年妇女。
  狱警,徐慈文。
  女子监狱中的生活,枯燥而规律。而在这种规律之下,隐藏的往往就是巨大的矛盾。五年里,监狱里打架斗殴无数回,好几次白梓岑都差点挨打要了命,最后都是狱警徐慈文救的她。
  徐慈文与白梓岑的母亲同年,加之她的左眼下,还有着一颗和白梓岑母亲一样的朱砂痣。白梓岑有时候恍惚会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而在五年牢狱生涯之中,也是徐慈文对她的帮助最多。徐慈文平日里对待犯人和蔼亲厚,在女子监狱的时候,广受崇拜,甚至还有人喊她“慈妈”。
  白梓岑愣了愣,才诧异地说:“徐警官,好久不见。”
  相比于白梓岑的紧张,徐慈文显得平和许多。她伸出手拍了拍白梓岑的肩,脸上密布的褶皱在笑容里绽放:“怎么才一年不见,就叫我徐警官了。以前我可是记得,你都跟着大家一起喊我慈妈的。”
  白梓岑闻言,才干巴巴地笑了笑,会心地喊了一声:“慈妈。”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出了监狱之后,都不跟我联系了。亏我心心念念着你,还一直筹谋着,想帮你找一份好工作呢。”
  “您也知道我哥的事,出狱之后,就一直边工作边照顾他,也没能抽出空联系您。”
  徐慈文叹了一声,问:“那你哥现在有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白梓岑笑得有些苍白。
  徐慈文见状,也知道不该继续问下去,就岔开了话题问她:“对了,小白,你没事来警局做什么?”
  “我”
  白梓岑正想回答,却被身后清冽从容的男声所打断:“徐警官,等了您很久了,终于来了。”
  徐慈文闻言,便径直掠过了白梓岑往她身后走,朝对方伸出手:“梁检,不好意思久等了。刚刚在路上出了点小事情,所以耽搁了。”
  “没事,张警官他们都在里面等着了,借一步说话吧。”梁延川伸手,礼貌性地与她交握。
  徐慈文先一步走开,临离开时,还不忘朝白梓岑抱歉地笑了笑。彼时,梁延川还在身边,白梓岑不敢有所回应,只是紧攥着手指,生怕梁延川看出了端倪。
  白梓岑以为,她隐藏得够好了。然而,她却忘了,梁延川有多了解她,有多善于戳破她的伪装。
  在徐慈文先一步走开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身边,试探她:“小岑,你是不是和徐警官认识。”
  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却被他说出了陈述句的味道。
  “没有,只是她刚才问路,所以我就随口一说而已。”白梓岑冒了一头汗,随口编出的谎话漏洞百出。
  梁延川皱着眉替她揩去汗,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随口一问,别紧张。”
  “嗯。”
  慌乱中,白梓岑低下了头。
  梁延川再次离去,他走在后头,徐慈文走在前头。白梓岑望着他们俩不近不远的距离,有些莫名地不安。
  等她理清头绪,发觉这个不安的来由的时候,她才发觉为时已晚。
  她有多了解梁延川那个人呀,她不愿意告诉他的话,他总会通过外人刨根问底地知道的。
  然而,这样的答案,未免太残忍了些。
  梁延川快步赶上了徐慈文,在办公区的长廊上,与她并肩:“徐警官,这次的案子里可能涉及一些狱中服役的人员,所以麻烦您了。”
  “没事,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作为一个狱警,有义务协助检察官办案。”徐慈文笑笑。
  闻言,梁延川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刚刚看见你在走廊上跟人聊天,你们认识?”
  “嗯。”
  梁延川挑眉:“是旧友?”
  “不是。”
  徐慈文停下脚步,从窗户里透过来的余晖稀稀落落地打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黄。她语气平静,甚至还带了点慈爱。
  她说:“她是我以前带过的一个女犯人,叫白梓岑。”
  明明是声线温和的一句话,却像是千斤锤一般,重重地敲打在了梁延川的心上。每一击都是致命伤,甚至,他都能听见他心房垮塌的声音,轰隆隆地响。
  啪
  钢笔从梁延川的口袋里脱落,硬生生地砸在地面上,从中间折断,墨水染了一地。
  “梁检,你的笔”
  他苍白地笑笑:“没事,断了就算了。”
  梁延川大约是不甘心,又继续问了下去:“她当初犯的是什么罪?”
  “我记得,她当初是因为故意杀人罪而入狱的,法庭判刑八年,算上缓刑,她一共服刑五年。她是去年才出狱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徐慈文忽地温柔地笑了笑,状似无意地说,“当年,她的案子是上头保密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会被判故意杀人的,受害人又是谁。我曾经好奇,问过她,但她却只是哭,对于案件的始末,依旧是三缄其口不愿提及。其实吧,她柔柔弱弱的,平时也一声不吭的,换成谁都很难将杀人犯跟她联系在一起。”
  气氛有些莫名压抑,徐慈文故意调笑道:“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记得我之前还办过一件案子,一个柔弱的女犯人还硬生生地用电线勒死了丈夫呢。犯罪这件事情,并不能以一个人的外表而论。”
  梁延川冷笑一声,笑声里,带了点卑微,带了点绝望,带了点疼痛。
  他说:“我以为,她不过就是性格懦弱,什么都能忍。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忍到,坐了五年的牢,居然只字不提。”
  “听梁检的话,您似乎和小白认识?”
  一个检察官认识一个女犯人,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徐慈文不由得为白梓岑担心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梁检,该不是小白犯了什么事吧?”
  还未等梁延川回应,她又急匆匆地开口为白梓岑声援:“小白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的。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有一个植物人哥哥要照顾,也没有其他亲人。出了事,连个给她担保的人都不会有。她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找我,我来替她担保”
  徐慈文还未说完,梁延川却冷不防地打断了她。
  “不用。”
  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语气从容:“我是她的先生,我会替她解决所有。”
  徐慈文怔在原地。
第38章 拥抱着冬眠(1)
  堆积如山的公务,导致梁延川的下班时间拖延了很久。
  白梓岑一直在警局外的长廊上等着,但因为拖延的时间实在太久,已经到了梁语陶放学的点了,白梓岑担心梁语陶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就先行从警局离开,去接梁语陶放学了。
  梁延川再次见到白梓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风风火火地从警局赶回家,却意外地没在客厅里看见白梓岑的影子。以往他每次晚回家,她总会在走廊里留个灯,然后躲进沙发里,等他打开家门,第一时间揉搓着困倦的眼睛,跟他说一声:“延川,你回来啦。”
  而今天,白梓岑却出人意料地没在沙发上等他,梁延川一下子慌了神。
  他立刻急匆匆地打开所有房门,从厨房到书房,从浴室到卧室。最后,才终于在女儿梁语陶的房间里找到了她。
  打开门的时候,她还怒气冲冲地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到他安分地坐到她旁边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斥了他一句:“你怎么今天一回家就像是谁得罪了你似的,把家里的门弄得乒乒乓乓地响,陶陶都要被你吵醒了。”
  他低垂了眼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刚刚以为你不见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她虽是语气调笑,但仍不忘跟他解释:“今天陶陶回家的时候,咳了好几声,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她好像有些发热。刚才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下,你就进来了。”
  梁延川偏过脸,侧目看向躺在粉色被窝里的女儿。这些日子,忙于工作,一直没能好好陪女儿梁语陶,今天连她发烧了都没能第一时间陪着她,梁延川一时竟有些挫败感。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刚给她喝了退烧药,烧是退下去了。不过,不知道余热会不会上来,估计半夜还要爬起来一趟。”白梓岑说。
  “嗯。”
  梁延川沉沉地应了一声,又抬起眼睑,在昏黄的灯光里细细地打量白梓岑的侧脸。从灯罩里透出的橙黄色余光,打在白梓岑的脸颊上,忽明忽暗,不经意间扫到她的眼尾,那里似乎生了些细小的纹路。那些纹路很淡,很密集,梁延川知道,那是五年的时光带给白梓岑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小岑,我有事想跟你说。”
  “好。”她抬眸与他相视一笑,“陶陶刚睡着,我们出去说。”
  她笑得温柔如水。
  她知道的,有些事情梁延川终究是会知晓,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或残忍,或温柔。
  况且,当年坐牢的事,她一点都不后悔。更或者说,她还有些庆幸。如果当年没有坐牢,她可能早就已经疯了。因为一刀捅向自己心爱的男人而疯,因为丢了亲生女儿而疯。
  临秋的夜晚,空气也一并染了些寒意。房间走廊末端的窗户仍开着,冷空气扑簌簌地灌进来,像是一夜回到了隆冬里。
  白梓岑走过去,慢悠悠地将窗户合上,隔绝外面世界的凉意。
  还未等她收回手,身后,就忽地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了她。她的左手还停留在窗子上,不锈钢材质的手柄冻得她有些冷,只是多了那个怀抱,却又觉得,也不是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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