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岑话音刚落,她瘦弱的肩头就忽然多了一双手。那双手温温热热的,带着她最为熟悉的味道,带着她最为谙熟的温度。她感受到那双手慢慢地牵引着她,令她不自觉地投向他的怀抱。
他将她揽进怀里,自嘲似的笑了出来:“难道该说对不起的人,不该是我吗?”
“但是犯下罪过的那个人是我。”她埋首在他的怀里,连声音都是氤氲的。
闻言,梁延川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收紧了手臂,用力将她收拢进怀里,蛮横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白梓岑,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喜欢把所有的责任往你自己的肩上扛。”他将五指按在她孱弱的肩膀,而后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你的肩膀太瘦了,扛不起那些的,你知不知道?”
听完梁延川的话,白梓岑才慢条斯理地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与他四目相对。而后,她忽地眼角上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调笑道:“肩膀瘦的话,多吃点就会胖的。”
原本,梁延川的情绪已经化成了一个坚硬的拳头,只等白梓岑迎击,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展露出自己所有的情绪。而现在,他的情绪也确实化成了拳头,可是因为白梓岑调笑的话语,那个拳头更像是一下子打到了软棉花上。
大约是她的情绪太富感染力,他终究也忍不住,与她一同眼角上扬,笑道:“怎么你现在还开得出玩笑。”
她眯着眼,笑着:“因为我早就说过,那些都过去了。”
梁延川望着她的笑容,忽地有些心疼。他将她按进怀里,声音温润,用尽一生的温柔,问她:“小岑,你到底是受了多少的罪?”
“不多。”她笑得慷慨大方,“重遇你之后,让我觉得,那些都很值得。”
听完,梁延川长长地叹了一声,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医院长廊里,孤独而僻静的通道上,只剩下白梓岑和梁延川两个人。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之上,在适当的角度下,往地面投下和谐的影子,拉长的黑色剪影交叠在一起,如同从未分开过一样。
很久之后,白梓岑才在梁延川怀里转了身,柔软地蹭了蹭他的怀抱,哑着嗓子,语气里带着歉疚:“延川,我得过产后抑郁,有过精神疾病,你以后还会要我吗?”
“傻姑娘。”他低头微笑着捋了捋她的发丝,“那我问你,你为我吃过的那些苦,又该怎么算?”
“可是我根本配不上你,我和你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你是高高在上的检察官,我只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普通人。或许,我连普通人都称不上。因为我不只有过精神疾病,我还坐过牢,我还有个植物人哥哥。”她底气不足地顿了顿,卑微地垂下了脑袋,说:“像我这样的人,大概只能算是个下等人。”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将她整个人往上带。半秒之后,有阴影盖住她的眼睫毛,而后温润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她也不反抗,只是任由他的吻,辗转在她的唇上,温柔而又动情。
待梁延川吻得尽兴了,他才终于动作轻缓地松开了她。那双望着白梓岑的漆黑曈眸,像是染了全世界最温暖的情愫。
他说:“小岑,你为我受的那些苦,早就让我们所有的门第差异,都变得公平均等了。更或者,总体说来,应该还是我欠了你。”
相比于梁延川的笃定,白梓岑稍显犹豫。
“可是,我的病”
他替她将零乱的发丝拨回耳后:“没事,改天我陪你一起来做心理咨询。”
白梓岑眉头紧皱:“我很担心病情复发的问题,我之前在络上查过,心理疾病时常反复,很难治疗。不过我更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什么精神上的后遗症影响到了未来的孩子。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会后悔的。”
“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就不要孩子了。毕竟我们已经有陶陶了,已经够了。”
“可是陶陶一直很期待能有个玩伴,而你明明也想要的。”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干净利落地笑着。温柔且宠溺的眼神,竟有那么一瞬间,让白梓岑觉得,她像是在安慰五岁的小女儿梁语陶,而不是二十六岁的她。
“没事,我有你,有陶陶就够了。”
他重新将她拢进怀里,舒眉浅笑。
在白梓岑面前,梁延川总是习惯把那一句“没事”挂在嘴边,说得那么理所应当。就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似的。
回程的路上,天空忽地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密密地打在车窗玻璃上,有着濡湿全世界的倔强。街边的道路,人来人往,毫无规律。唯一有规律的,只有交替的红绿灯在闪烁着。
碰上红灯,梁延川不紧不慢地踩下了刹车,而后,偏过脸朝向白梓岑的方向。
彼时,白梓岑正一门心思地观察着窗外,她半撑着手臂,整个脸都贴在车窗上,企盼且好奇的眼神,像是个玲珑的少女。一时间,梁延川竟是有些难以想象,当初的白梓岑,到底是如何撑过了那可怕的产后抑郁症,又是如何撑过了那监狱中的五年
思绪有些偏离,一瞬之间,他的头脑像是打了结似的,零乱得摸不出思路。
他细细梳理了白梓岑整个坐牢的过程,一个难以想象的可能性忽地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他不禁怔了怔,才皱着眉头问她:“小岑,当年你坐牢是不是另有原因?又或者,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操作?”
“为什么这么问?”白梓岑回过头去,眼神不解。
梁延川眼眸微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精神疾病引致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人出示心理医生的心理疾病报告,就能免于牢狱之灾的。当年你捅我的那一刀,如果能证实是精神原因,应该是可以免于坐牢的,可是”梁延川语气稍顿,才从容地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小岑,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你进监狱,是不是我父亲的一手操纵的?”
白梓岑听完,并没有说话,只是蓦地笑了起来。
“延川,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怀疑他的。他虽然对我有恨,但我进监狱的事情,却并不是因为他。”
“那是为什么?”梁延川蹙眉。
“那是我一个人孤注一掷的决定,而且,直至现在,我也并不后悔。”白梓岑回答得十分坦荡。
“什么意思?”
白梓岑别过脸,将毫无焦距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温和且柔软的眼神,像是在回忆极其遥远的过去:“当年你被我那一刀捅得失去意识危在旦夕,我本身就追悔莫及。加之后来,被起诉故意杀人,因为产后忧郁症的发作,让我在混乱之中丢掉了晓晓。我当时万念俱灰,根本找不到方向。那时候你还昏迷着,也不在我的身边,我无助得差点疯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却残生。而恰巧那个时候,警方抓到了我,当时绝望无比的我选择了在监狱服刑,安安静静地隔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连精神鉴定都没有提出做。”
听完白梓岑的一席话,梁延川握住方向盘的那只手蓦地收紧,原本圆润的弧圈形状,也险些被他的蛮力挤压变形。
“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人。”
白梓岑听后,却只是笑:“你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在警局碰见的徐警官吗?”
“记得。”
“徐警官,姓徐,名慈文。当年在监狱里的时候,我们都叫她慈妈。也是多亏了她,我才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
梁延川的眉头拧成一团:“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服刑的时候,幸亏遇到了慈妈。她很热心,在监狱里一直像母亲一样开导我,才会让我的产后抑郁症逐渐开始缓解,变得精神正常。要不然的话,即便是当时我不被告入狱,一个人活在外头,估计也会因为产后抑郁症的折磨,早就自杀死了。”
大约是经历了那些人生苦难,所以才会让此刻白梓岑的笑容,都变得那么舒缓温和。
她与他相视一笑,说:“事情总有两面性,你可能觉得坐牢是我受了苦。但实际上,确实是因为苦难,才让我幸免于难。”
红灯转绿,道路中的车辆又恢复了来回穿梭的状态。梁延川轻踩油门,车子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向前驶去。
临到家之前,他忽然哑着嗓子问她:“小岑,那你知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她不解。
他停下车,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半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半个世纪时空,在仰望对方的影子。
他咬字笃定,眉眼温和:“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莫过于你吃过人生大苦,因为我而变得灰败不堪。而我却未能知道。”
近些天,梁语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竟然迷上了小提琴,硬是逼着白梓岑给她请了个小提琴老师。白梓岑对于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摸不着头脑,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好多遍,但梁语陶却像是嘴巴被缝上了似的,一句话都不肯透露。
白梓岑虽是奇怪,但对女儿的要求,向来言听计从。
一向调皮捣蛋的梁语陶,忽然想安静地学一门技艺了,连梁延川都对她这样的改变感到惊奇。
周末,白梓岑陪梁语陶赶去上课地点。
梁语陶在室内听老师讲解持琴步骤,而白梓岑则是站在橱窗外静静地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她手里还攥着梁语陶的琴盒,普通小提琴14大小的儿童款,倒是有些小巧玲珑的可爱。
白梓岑一门心思地看着梁语陶稚嫩的动作,不禁有些出神,时而因为梁语陶笨拙的动作掩嘴偷笑,时而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梁语陶持琴的动作,生怕她伤到自己。
她大约是看得太入神了,连带身旁有人靠近也未能发现。
等到梁延川伸出手,稀松平常地用左手揽住她的肩头时,她才条件反射似的躲了一下。待发现身旁的男人是梁延川时,她才忽地拍了拍胸脯,像是大喘了一口气似的:“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梁延川无奈地笑了:“今天是陶陶第一周上课,我哪里敢缺席。我要是缺席了,指不定她就又要跟我哭着闹着要回美国,要回去找她最亲爱的表叔了。”
白梓岑觑了他一眼:“她那么依赖周延昭,你这个父亲绝对要负一半的责任。”
“为什么?”
第40章 拥抱着冬眠(3)
“陶陶都跟我说了,她跟着你的时候,整天吃不饱穿不暖,想吃什么你都不给她。只有周延昭陪着她的时候,她才能吃饱穿暖。”
“谁说的?该不会又是陶陶给你打的小报告吧?”梁延川将白梓岑搂进怀里,细细地解释,“她从小肺不好,我哪里敢给她乱吃。自打她小时候起,我就每日按照医生给的食谱给她准备。你也知道的,医生的食谱虽然营养,但铁定不好吃。所以她跟着我的时候,整天嫌弃。”
“那后来呢?”
梁延川微微笑着:“后来,我回国从业,陶陶因为国内空气不好,一直没能回来,就留在了美国由周延昭照顾。你也是知道周延昭的那张嘴的,从年轻的时候起,就通杀任何年龄阶段的女性,任何事情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跟开了花似的。”说到这里,梁延川情不自禁地顿了顿,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说:“所以,即便陶陶跟着周延昭依旧每天吃医生食谱,她也感觉每天都像是在吃冰淇淋一样快乐。要怪就怪周延昭长了一张老少通杀的脸,和一张老少通杀的嘴。”
听完,白梓岑也不禁眉梢上扬:“确实。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一个班的时候,班里好多女生都天天追着他跑。”
“我当年还以为你也是追着他跑的一员呢。”
梁延川嘟囔了一声,白梓岑没能听见。
她不解地皱着眉,问他:“延川,你刚刚说了什么?”
梁延川迟疑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嗓子,有些不情愿的意味:“当年你刚开始给他补课的那一阵子,我还以为你也喜欢他,心里不舒服了好一阵子,险些就跟他打了起来。”
“这又是个什么故事?”白梓岑瞪大了眼睛,掩嘴笑了起来。
“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白梓岑偏过脸看他,彼时,梁延川的侧脸近在咫尺。他依旧是数年前的那番模样,英姿飒爽,脊背硬挺。她眉目温柔地望着他,淡淡地笑着:“你该不会是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
他与她相视一笑:“谁说不是呢。”
说完,他静默地收紧了手臂,将白梓岑往怀里揽了些。这五年多的兜兜转转,在知道白梓岑曾经历过那么多他未知的事情以后,梁延川愈加惜福,也愈加珍惜现在安然无恙地待在他身边的白梓岑。
在合适的角度下,朝橱窗内望去,能够看见梁语陶正专心致志地听老师教授课程。她歪着脖子凑到小提琴的腮托上,明明模样别扭而古怪,可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却完全像是个艺术家。
梁延川低头问白梓岑:“对了,陶陶怎么心血来潮想要学乐器了?”
对于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白梓岑也很是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问她,她也不肯说。我咨询过音乐老师,老师说学小提琴比较难,过程较长而且比较痛苦,还想着劝她要不要换一种乐器学学,可她偏就看中了小提琴。”
“那她在提出想学琴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作为一名检察官,梁延川很擅长抽丝剥茧地分析问题。
白梓岑愣了愣,在脑海里翻阅了无数遍梁语陶前些天的表现,却没有结果时,才不紧不慢地说:“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前几天我去幼儿园接她回家的时候,听园长说,她跟她最好的朋友曾亦舟吵架了,还张牙舞爪地把小舟给抓伤了,我还特地想带她去道个歉,结果她硬是说什么都不肯去。后来,还是我特地打电话给兆哥,给小舟道了个歉。”
“那确实是陶陶的不对了。”梁延川认真道。
之前,在听说曾兆的儿子曾亦舟和梁语陶在一个幼儿园的时候,梁延川还有些担心白梓岑和曾兆接触,甚至还动过让梁语陶转学的心思。但后来,久而久之,习惯了之后,梁延川倒也不当一回事了,反倒是对女儿与情敌的儿子交好,时不时就要在他面前提起曾亦舟名字这件事感到非常失落。
“不过,说来也奇怪”白梓岑托着腮帮子,连眉头都皱成一团。
“怎么?”
“自从那天她把小舟抓伤之后,就怒气冲冲地跑回来说,她要学门乐器,还指名道姓地说要学小提琴。”
“难不成是因为曾亦舟?”梁延川同样蹙眉。
“不清楚。”
白梓岑满脸的不解。
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很快进入尾声,梁语陶也在新奇之中学完了她的第一节 课。
年轻的女老师牵着梁语陶的小手,脚步轻慢地走出教室,将她交到梁延川和白梓岑的手里。末了,老师还不忘揉了揉梁语陶的小脑袋,十分欣慰地朝梁延川和白梓岑附上一句:“梁语陶小朋友学小提琴还是很有天赋的,家长好好培养,一定能成大器。不过学小提琴比较苦,后期小朋友的小手都会磨出茧子,所以家长也要下定决心才好,千万不要让小朋友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