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钟菱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朝着唐之玉用力挥了挥拳头。
眼中的警告之意，就差写成大字贴在脑门上了。
这种情况下，唐之玉就算再疯，也不会去和钟笙硬碰硬的。
毕竟，她本质上是最爱自己的，她不会让自己陷入被钟笙揍一顿的风险里的。
更何况，后院里是只有他们几个人在。
但是后厨的窗户上明目张胆的扒拉了好几个人，其中阿旭还举着柴刀，不错眼的盯着他们，显然是做好了冲出来的准备。
孤身一人的唐之玉，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她咬咬牙，还是转身离开了。
看着唐之玉落魄离开的背影，钟菱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回头，钟笙已经握住了她的肩膀，满脸紧张地询问道：“你没事吧，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钟菱下意识地摇头。
这个时候，阿旭和宋昭昭也从后厨出来了。
他们二人直奔到钟菱面前，满眼的关心。
钟菱只好耐心的解释了唐之玉的来意。
阿旭和宋昭昭不是担心钟菱受伤。
他们扒在窗户上盯了全程，知道唐之玉甚至没有靠近过钟菱。
但唐之玉的那句“你不是他女儿”，说的实在是太大声了。
这被众人齐心瞒下的真相，就这样叫唐之玉掀开了。
俩人心惊胆战的旁观到现在，此时眼巴巴的看这钟菱，想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钟菱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俩的脸上，只有担忧没有惊讶，显然是一早就知道她和钟大柱没有血缘关系了。
钟菱若有所思的微微侧目。
后厨里，韩姨和周芸也暂时放下了活，有些担忧的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钟菱有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为什么大家要瞒着她，钟大柱到底是什么打算？
钟菱抓了抓头发，轻啧了一声。
她一向是个坦荡的人，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一步，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当作不知道。
钟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钟大柱坐下来聊一聊。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此时才猛然惊觉，宋昭昭之前告诉她，钟大柱去取擀面杖的事情，显然是假的。
于是钟菱佯怒，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说实话，我爹到底去哪了？”
宋昭昭和阿旭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瞬的惊慌。
这很显然，是瞒不住了。
阿旭抿了抿嘴唇，老实交代道：“他进宫了。”
只能等钟大柱从宫里回来再说了。
而钟菱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所有人都比她知道的信息要多，那么在钟大柱回来之前，她要努力让自己掌握更多的信息。
但就在钟菱去搬了两把椅子的功夫，宋昭昭和阿旭已经脚下抹油，溜进店里了。
一个扎进店里，给客人点菜。
一个站在砧板前，手下的菜刀落下极有节奏感的声音。
“还是太年轻啊。”
唯一一个留在院子里的钟笙如是评价。
钟菱也不去抓他们，她扯着钟笙坐下。
这毕竟是钟大柱唯一一个血亲了，钟菱有太多的情绪想要排解。
而钟笙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也非常感兴趣。
他单手撑着椅背，认真听钟菱说。
在钟菱知道自己并非钟大柱的女儿时，第一反应是退缩的。
钟大柱很可能原本只是打算去看一眼战友或者朋友的女儿，但是完全没想到要将这个小麻烦带回家。
他自己的女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离世了，而如今突然有一个和他女儿同龄的姑娘，冒冒失失地一头扎了他的生活中。
钟菱完全可以想象到，钟大柱看她的每一眼，都会想起曾经的事情。
这该是多么的煎熬啊。
他曾经有一个女儿，但是如今在他身边的，却不是他的女儿。
她借着钟大柱伸过来的手，跳出了唐家的火坑。
但是她从未仔细想过钟大柱到底经历了什么。
“停！”
钟笙毫不留情的叫停了钟菱的讲述。
他有些不解地皱着眉头，道：“没想到还能看见这样妄自菲薄的你。”
钟菱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自她刑场重生以来，满心满眼的都是要回报钟大柱。
这将近一年倾注其中的感情，一旦掀起波澜，钟菱是很难抽身的。
关心则乱，就像现在这样，她发现自己很难保持冷静去思考。
“你完全把自己放在一个索取者的位置了。”
钟笙指尖点着竹椅的扶手，分析道：“你是在乎他的，所以自觉的就放低身段了。就像他瞒着你，怕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一样。”
“你是现在才知道他不是你爹，但他可是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他女儿啊。但是他还是把你带回家了。所以，你不要太看轻你自己了，你对他而言，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钟笙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
“能让他重新拾起决心放弃的东西的人，可不多。他就算在帮着重建赤北军，也没有透露出过一点身份，这次却因为你直接策马闯了宫门。”
“钟菱，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们之间做不成父女了呢？”
他的语气很轻，很快就被微暖的春风吹散。
但钟菱的脑子里确实被狠狠敲了一记，她错愕地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就是钟笙想要的效果。
他撑着下巴，笑着问道：“我再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我都当他是我亲爹来孝敬。”
钟笙打了个响指，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我向你保证，你爹他也是这样想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一会你自己问他吧。”
钟笙大手一会，潇洒地甩了甩头。
刚刚那沉稳可靠的气质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钟笙的话，确实叫钟菱冷静下来不少。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的确能看见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而钟菱经历的事情比较极端，以至于她在精神极其紧绷的情况下，会产生极端想法。
比如前世的轻生的念头。
但好在，她的身边有很多人陪着，能为她指点迷津。
想到这里，钟菱的心情也舒缓了很多。
原本焦急想要见到钟大柱的心，此时也没那么焦虑了。
她看着面前的钟笙，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来的疑惑。
“所以这些年的纨绔形象，是你演出来的吗？”
钟笙梳理鬓发的动作一顿，随后朝着钟菱咧嘴一笑。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被你看出来就算了，可别说出去啊。”
他思考了一下，又道：“也无所谓了，钟远山回来了，小爷也是有靠山的人了，这不是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他说着还手舞足蹈了起来，像是要将这数十年压抑着的情绪尽数抒发出来。
“你和我都是有靠山的人了，那可是钟远山欸。可他大爷的终于不用再装……”
空气中突然响起细微的破空声。
钟笙的话被生生截住了，随着一声敲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声，他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捂着手臂朝着身后破口大骂。
“握|曹，谁他大爷的敢打我！看小爷不给你头削下来！”
钟菱被他吓得也忙站起来，她扭头朝着身后看去。
后院的门半掩着，钟大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竹枝，周身气压极低，面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第103章
钟菱还陷在巨大的惊吓中没缓过神来。
钟笙还在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
而钟大柱的反应比他们俩都要快, 他抬起手里的竹枝，就朝着钟笙抽了过来。
刚好唐之玉走的时候没有把后门关严实，钟笙又是背对着后门而坐的。
以至于钟大柱从进门到拾起竹枝, 再到走到钟笙背后, 这全程都没有被看见。
伴随着竹枝破空的声响, 钟笙的嚎叫声拔地而起，他下意识地抱头鼠窜, 脚下快出了残影。
可竹枝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 每一下，还是结结实实地敲在了钟笙的身上。
每一下落在钟笙身上的竹枝，也都夹杂着钟大柱的怒气。
在门外听见钟笙嚣张的话时, 钟大柱的火气便蹭蹭往上冒。
整个京城, 能这样直呼钟远山为自己靠山的人, 便只有钟笙一个了。
更何况, 钟笙长得像极了他的爹娘。
只用一眼, 钟大柱便认出他来了。
可怜钟笙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独臂男人到底是谁，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揍。
他就是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被抽了两鞭子之后, 便疼得理智全无。
他落魄狼狈的在院子里奔跑躲闪，最后抱着头, 生生挤到了狗窝后面。
这刚转暖，钟笙已经换上了春衫了。
那轻薄的面料无力缓冲下竹枝的抽打，甚至被抽出了两个大口子来。
钟笙硬是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钟大柱就站在狗窝前, 拿着竹枝的手垂在一旁, 周身盘旋着云雨，气压低沉地叫人喘不上气。
他生气的时候, 总是这样一言不发的。
钟笙怯怯地抬眼看向钟大柱，却又被那极强的威压逼得低下头，真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
他甚至觉得没将脊背暴露在钟大柱的视线里，非常没有安全感，于是企图朝狗窝里挪动过去。
这个举动更加惹怒了钟大柱。
当那竹枝再度举起之时，破空声凌空而起。
钟笙一颤，用力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
但是想象中几乎能将人劈碎一般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钟笙惊魂未定地小心翼翼抬起目光。
是钟菱拉住了钟大柱的衣袖。
她只用了两根手指头捏住钟大柱的衣角，却生生叫钟大柱那已经高举起来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没有落下。
她眨了眨眼睛，略带讨好地喊了一声：“爹！”
钟菱其实没有想好要和钟大柱怎么相处，但是钟大柱这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如果再不出手拦一下，以钟大柱这怒火中烧地程度，钟笙说不定真的会被打个半死不活。
钟大柱垂下手臂，低头看了钟菱一眼。
他的目光深沉复杂，叫钟菱觉得肩头一沉。
钟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钟大柱却猛地一转身，像是不愿面对一般，快步离开了。
他走到柴堆边，将竹枝随手扔在了一旁。
望着那略显萧条孤寂的背影，钟菱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先抢救一下地上趴着的钟笙。
毕竟在钟大柱转身之后，钟笙就开始哼哼唧唧了起来。
并且随着钟大柱越走越远，哼哼的更大声了。
……
韩师傅还在后厨里忙，钟菱只好去敲了温谨言的门，请他帮忙给钟笙上药。
那被抽破了的轻薄春衫上，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殷红。
可见钟大柱下手之重。
温谨言给钟笙的后背上了药，又寻了一条薄被，改在他身上。
钟菱抱着手站在床边，上下打量了一眼委屈地快能滴出水的钟笙。
“你说你，这么能耐的一个人，怎么这个时候也不反抗一下呢。”
钟笙闻言刚从枕头里抬起下巴，温谨言正在给他的小臂上药，给一道绛紫色的鞭痕上抹上一点乳白色的药膏。
温谨言的指腹抵在药膏上的一瞬间，钟笙就变了脸色，他像是一条突然被拍上岸的鱼一样，绷直了脊背，脖颈上爬上狰狞的青筋。
“嗷嗷嗷！疼！”
这凄惨的嚎叫声让钟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有些于心不忍地别开目光，悄悄抬手堵上了耳朵。
说实话，这也是钟菱第一次见到这么生气的钟大柱。
和那个总是坐在柴堆旁沉默劈柴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可能……这才是真实的钟大柱吧。
那个所向披靡的钟远山将军。
现在稍微冷静下来，钟菱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和慌乱，逐渐被不真实的感觉所包围。
她之前还和食客们一起八卦钟远山呢，结果发现钟远山就在后院里劈柴。
这实在是……荒诞又令人感觉离谱。
钟菱站在床边神游，但钟笙的鬼哭狼嚎是不是将她的思绪强行扯回来。
连贯的思维屡屡被打断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钟菱皱着眉，四下打量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桌案上，温谨言那废稿纸上。
真的很想要用纸团子堵住钟笙的嘴！
但是这个想法还是没能付诸实践。
许是钟笙的嚎叫实在是太过于惨烈了，一直在院子里站着的钟大柱推门进来了。
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整个房间像是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一样，瞬间没了声响。
钟笙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极其艰难地喊了一声：“小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