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提前将一整只鸡分解,腌制了整整一下午。
这一下午,钟菱还准备了不同口味的蘸料。
她有着极其敏感的味觉,因此在香料调味方面,就是韩师傅都甘拜下风。
钟菱在研磨的时候,甚至还有想过开发一条向南的香料商队,利用她的味觉优势,拿下京城的香料市场。
但是这只能是想想。
因为还有出海商队排在计划里面。
最重要的是,钟菱手头没什么钱了。
她在狱里那几日,小食肆众人不遗余力的在走关系,钱像是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了。
这些钱都走的公账,钟菱笑嘻嘻的告诉大家,她有很多钱。
但实际上,小食肆正常,流转没有问题,但是二楼装修扩张计划要暂时搁置了。
主要是钟菱也不敢对外说自己的想法。
她这两个爹,这两天看她的眼神就不太对劲。
尤其是怀舒,目光中的愧疚,浓稠的都近乎实质化。
钟菱毫不怀疑,她就算是开口要星星要月亮。
他们二人都能想办法去弄来,就算弄不到,还有皇帝这一重人脉在呢。
仔细想想,钟菱的重获一世的执念,全都已经实现了。
那她也得有自己的生活。
钟菱仰头看了一眼皎洁的弦月。
她要送阿旭和宋昭昭去读书、习武,让他们俩都能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要全力支持韩师傅和周芸做名扬京城的大厨。
让怀舒和钟大柱都能尽可能从过去中走出来,投入到未来重建赤北军的工作里。
而温谨言一家,钟菱甚至觉得她是单纯碰瓷了一下。
他们一家,可以走的很远很远。
至于钟菱自己,她并没有什么大志向。
她只想在时间的长河里,顺势随波逐流,做一个轻身经历者,也做一个旁观者。
她想做一个普通的掌柜。
要是偶尔能吃上一顿烧烤、撸两把串,那她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食肆掌柜。
“小钟,火已经烧热了,你看看先烤什么。”
韩师傅捏着长筷子,扯开嗓子朝着钟菱喊道。
刚还在神游的钟菱腾得站起身来。
“烤牛肉烤牛肉!”
这一块就牛肉,有很丰富的油脂。
韩师傅刀工出色,即使没有冷冻过,但依旧将牛肉切的薄厚均匀。
漆黑带花纹的石板已经被烧的发烫,微微刷上一层油,贴着石板冒出微微青烟的时候。钟菱夹起一片牛肉,放了上去。
在牛肉片接触到石板的一瞬间,伴随着滋——的一声,白烟顿时擦着石板腾空而起。
浓郁的香味紧随而来,迅速蔓延开。
原本雪白的油脂部分迅速融化,变得透明,油浸润进了瘦肉里。
牛肉本就片的薄,此时在高温之下微微炙烤一会,便彻底变了颜色。
在高温和油脂炽热激烈的交织和纠缠之中,那霸道猛烈的肉香,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被这块泛着油光,表面微褐的牛肉所吸引。
钟菱聚精会神的又给牛肉翻个面,在确定熟了之后,她刚用筷子夹起一个边,抬起目光时,却犹豫住了。
她应该先夹给谁呢……
虽然怀舒是和尚,不方便吃肉,但是就这样递给钟大柱,会不会叫他多想?
已经烤熟的牛肉并没有留给钟菱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不得不夹起,筷子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兜了个圈,最后落在了韩师傅手里的小碗上。
“您看看火候怎么样?”
第一□□给专业厨师品鉴,没有任何问题!
蘸料的种类有很多,干料和酱汁都有。
但韩师傅没有去选择酱料,细细品尝起了炙烤牛肉原本的味道。
牛肉和猪羊最大的不同在于,有一股牛乳的香味在其中,并且高温炙烤后,奶香会显得格外浓郁醇厚。
和想象中的口感不同,虽然表面已经有些焦褐色,但牛肉依旧柔嫩,口感扎实细腻,油脂和汁水一起在口中四溢开,满口留香。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韩师傅咀嚼了半天,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
闻了这么久香味,但还没吃上的其他人争先恐后地冲到了石板前。
钟菱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似的,她已经铺开一排牛肉,准备翻面了。
一旁的铁板上,豆腐和茄子也已经在油里滋滋作响。
就连一向儒雅稳重点的温谨言,都没有扛过这烧烤的诱惑,他举着碗筷,积极的加入了排队的阵营。
好在韩师傅在品鉴了一番后,也开始帮着炙烤起来。
吃过一轮牛肉后,钟菱便提议先烤一轮的蔬菜。
肉吃多了有些腻,而且肉类在高温下炙烤出来的油脂残留在石板之上,用来烤蔬菜的话,不仅不需要刷油,还可以在高温的作用下,叫蔬菜吃起来有一股肉香。
不管是茄子还是大白菜,沾上钟菱秘制的酱料,那味道丝毫不比肉差。
而且怀舒带来的生菜简直是烤肉的灵魂伴侣。
还挂水珠的鲜嫩生菜,裹住滚烫的烤肉。不仅在温度上能带来极致的差异感,那清脆的口感和清甜的汁水,很有效的缓解了烤肉带来的油腻。
就像是在辽阔粗犷的隔壁奔腾许久,突然吹过一阵来自江南的、带着清甜水汽的风。
钟菱还准备了一种吃法。
她和周芸提前糊了小饼,小饼沾上酱料,裹上了刚出锅的烤肉。
扎实的面饼和烤肉一起,带来的是另一种体验。
是一头扎进戈壁中,享受着阳光和烈风,最后一头扎进了茫茫无际的草原之中。
钟菱擦了把汗,见众人都纷纷开始尝试不同的吃法了。
她将手里的筷子交给宋昭昭,准备去找一下阿旭。
后院都已经吃完一轮了,店里不应该还有客人啊。
但是阿旭迟迟未出现,钟大柱似乎去找过他,但是也没有把阿旭带过来。
钟菱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决定去店里看看。
在踏进店里的一瞬间,钟菱就明白了为什么阿旭迟迟不来。
店里只有一桌坐着人。
阿旭和祁珩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看就是后厨常备的那种,并不是点的菜。
桌上还放了一坛子酒,阿旭面前没有酒杯,显然是祁珩一个人在喝。
阿旭和祁珩齐齐抬头看过来,在看见钟菱的一瞬间,阿旭忙起身,将位置让出来,小跑着躲去后厨了。
钟菱也没管他,径直走到祁珩对面坐下了。
她笑盈盈道:“喝酒怎么不叫我啊。”
第105章
“你差点出事了…”
祁珩目光晦暗不明, 他喃喃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小小的,语气也很轻。
原本工整的发髻此时也有些松散,没什么精神气。
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委委屈屈地在钟菱面前哼唧了两声。
要是陈王这样问钟菱, 高低得被问候一句“关你什么事”。
但这是祁珩, 钟菱做不到。
更何况祁珩虽看起来精神状态正常得很,但他的目光偶尔会顿一瞬, 眼眸中闪过几分迷茫, 随后又恢复清明。
这分明就是喝了不少!
上次钟菱喝醉的时候,祁珩一点没跟她计较,还任由她把小白猫抱回家。
这次轮到祁珩微醺, 钟菱自然不会“苛待”他。
但是看着眼前的祁珩, 钟菱有些没忍住。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 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 她才伸出手, 碰了一下祁珩的头顶。
毛茸茸的。
“咳咳。”
顶着祁珩的目光,钟菱迅速收回手, 扭过头去咳了两声, 假装刚刚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可是你在贡院里啊,消息又递不进来。”
啪—
祁珩一拍桌子, 猝不及防地吓得钟菱一哆嗦。
“我给你的侍卫呢?”
他略提了一些音量,但听起来一点也不凶,倒有一股委屈劲。
提起这事,钟菱还有点心虚。
她单独和陈王对峙的这段经历, 钟大柱和怀舒已经反复的盘问过她好几次了。
而且不止问了钟菱, 也客观的问了店里其他人。
对于钟菱这种将所有人护在身后,自己站出来的自我“牺牲”的举动。
挨了两位爹爹一通的说教。
如今听祁珩提起来, 钟菱有些不愿细谈,她别过目光,不说话。
可祁珩完全没有放过钟菱的意思,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语气中收敛了笑意
“你想着自己站出来就可以护住他们,很划算的买卖对吧。”
被精准说出心中想法的钟菱垂下目光,低声否认道:“没有……”
店里响起一声轻笑,并没有讥讽的意思,倒是透着丝丝的无奈。
“你分明有更好的选择的。”
“我没有!”
钟菱皱着眉,语调微扬:“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身的空气随着钟菱语气的变重,陡然间沉重了起来。
钟菱自觉血液流淌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她的胸膛起伏着,企图平息下情绪。
但是她对面坐着的是祁珩,是那个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祁珩。
这样的氛围对祁珩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依旧坐得笔直,语气认真。
“如果怀舒师父没有赶到,如果阿旭听了你的,没有去找赤北军帮忙。那你要怎么办?”
钟菱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如果我真的嫁进陈王府,你会因此不再和我往来吗?会觉得我嫁过人,一切就不一样了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好了。”
祁珩面色一沉,他原本虚扣在桌上的手,突然握紧,呼啸着风,卷着一股狠劲,一把攥住了桌上的酒盏。他的动作起伏很大,惹得酒液飞溅了些出来。
祁珩仰头,一口气将这一盏酒喝了干净。
啪——
空酒杯稳稳被放在桌上。
祁珩再抬眼时,酒精消融了他身上的冷静和威严,他眼中泛红,颤抖着嘴唇。
“钟菱……”
他只是喊了一声钟菱的名字,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钟菱愣了一瞬,见祁珩颤抖着伸手要拿酒杯,她忙替他酌上了半杯。
“你要是真的嫁给陈王了……”
祁珩咽下酒,他一手支着脑袋,指尖埋进头发里,绷得发白。
“你要是嫁人了,我该怎么办啊……”
这是钟菱第一次见到祁珩这样失态。
哪怕是断了腿在山上躺了一天后,祁珩的身上都没有翻涌过这般痛苦的情绪。
他的双眸已经蓄满了泪水,望向钟菱时已经没办法聚焦了。
但他又像是极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急切地看向钟菱。
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狗。
“祁珩?”
钟菱站起身,走到祁珩面前,试探着开口安抚他的情绪。
“我不嫁人。”
短短几个字,叫祁珩猛地抬起头来。
“真的?”
“真的。”
“那你是谁都不嫁吗?”
他的追问,叫钟菱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这么回答,只能实话实说道:“那也不能嫁给陈王吧,虽然他也真的有钱,但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那如果是,有钱,又和你年纪相仿的……?”
这彻底叫钟菱愣住了,她单手撑着腰,费解地皱了皱眉。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祁珩要给她介绍对象?
虽然钟菱很想和他掰扯掰扯,但祁珩现在喝醉了。
和醉酒的人理论,似乎不会有什么结果。
钟菱只好顺着祁珩的话,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祁珩低垂下目光,喃喃道:“比如那人是皇上呢?”
“哈?”
钟菱腾地挺直了腰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困惑。
她犹豫了几分钟,给眼前这奇怪的对话,寻了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你一定是喝多了,我去给你煮点热乎的汤垫一垫啊。”
钟菱起身就要走,却被一股力拉扯住了。
回头看去,祁珩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他满眼认真,颇有一种不得到结果势不罢休的架势。
钟菱无奈的停下脚步,给祁珩解释。
“我不会嫁给皇帝的,皇后所生的小皇子都那么大了。而且,我不会给别人做妾的,我这性格,也实在不适合皇宫。”
再说了,她怎么可能会嫁给皇上。
也就祁珩喝醉了,能说出这样的胡话了吧。
祁珩闻言,松开了捏住钟菱衣袖的手,他垂下目光,喃喃道:“那就好,这太好了。”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