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的语气很急促，始终微敛着目光，不敢和皇帝对视。
“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民女只想好好开一家小店，陪在家人身边。还请陛下恕罪。”
“你不用紧张，朕也只是问一问你的意思，没有一定要你应下。”
皇帝笑着朝着钟菱摆摆手，示意她免礼。
他虽有一瞬被钟菱惊艳到，但并没有要将钟菱占为己有的想法。
他不是痴迷于酒色的陈王，他是是皇帝，而且是个脑子清醒，正值青年的皇帝。
他的心里装着江山社稷。
“那你的食肆，可有做大的想法？朕可以出资，叫你这食肆，成为京城头号的酒肆。”
皇帝是真的想要拉拢钟菱，在被拒绝之后，还是给出了另一个足够诚意的“补偿”。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钟菱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钟大柱。
她不应，就是拂了皇帝的面子。可她若是应了，就是消费的钟大柱的人情了。
钟菱不敢轻易答应。
而在皇帝和钟菱交流的时候，钟大柱一直没有说话。
哪怕是钟菱递过来求助的目光了，他依旧没有开口。
他看着钟菱，目光平静，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的细微动作交流，皇帝全都看在眼里。
在看见钟大柱点头的时候，皇帝悄然松懈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钟菱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不敢轻易做出决定的。如今钟大柱点头了，那这事，应当是成了。
但是钟菱知道，钟大柱只是在提醒她，之前他们在马车里已经说好了。
钟大柱不会替她做决定。
想与不想，都在钟菱自己。
窗外飞鸟振翅，在蓝天之下荡漾开清脆欢愉的鸣叫。
初春的风微暖，卷着轻薄的浅粉色花瓣，悄悄落了窗头。
屋内一片安静，钟菱沉默了许久，久到钟大柱都觉得下一秒她就要点头了。
自从暴露自己的身份后，钟大柱和怀舒联手去查了一下钟菱的情况。
在牢狱里疏通打点花掉的那大把的钱，钟大柱是知道的。
而钟菱一直想要扩建小食肆二楼的事情，他很早以前就听钟菱在念叨了。
若是皇帝出资，那不管味道好不好，这食肆就在京城里有了最硬的靠山，根本不用愁生意不好。
钟菱是爱钱的，钟大柱一直都很清楚。
她以前在外面小歇一会都要抱着钱匣子，开店了之后每天都要对好几遍账。
钟菱应该很难能拒绝这样的“补偿”的吧。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漫长的沉思后，钟菱还是摇头了。
“承蒙陛下厚爱，但民女觉得，小食肆这样刚刚好。”
她的目光坚定，没有一点犹豫和挣扎。
皇帝微微皱眉，事情已经有些超乎他的设想范围了。
本以为钟菱年纪小，好拿捏些。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也和钟大柱一样，开口便是一通拒绝，主打的就是一个无欲无求。
这就有些难办了……
皇帝的犹豫，钟大柱和钟菱都看见了。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钟大柱担心钟菱为此多虑，他刚想要开口扯开话题，就看见钟菱站了起来。
在钟大柱和皇帝惊讶的目光中，钟菱嘴角微微扬起，羞怯地抬眼看向了皇帝。
她轻声开口道：“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民女不敢欺瞒陛下，先前之所以拒绝陛下，实在是因为民女已有意中人了。”
“嗯？”
钟菱此言一出，不只是皇帝略带好奇的睁大了眼睛，钟大柱也坐着更直了，微皱着眉看向钟菱。
“民女斗胆，想要陛下为民女赐婚！”
钟菱语调微扬，像是鼓起勇气似的，说完便脸颊通红的别过脸去。
勇敢，但又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她这般娇憨的模样，倒是很好取悦到了皇上。
求个赐婚，对皇帝来说本就是一件不大的事情。
但是对热恋之中的恋人来说，确实一项至高无上的见证和殊荣。
皇帝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取下那架子上的狼毫笔。
“这事好说，朕这就给你写赐婚的圣旨。”
殿内没有留人伺候，钟菱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走到桌边，挽起袖子，替皇帝研墨。
她从前做陈王妃的时候，曾经被叫去书房研过一段时间的墨。
虽然那段经历，最后以陈王带着美人在书房热吻，忍无可忍的钟菱摔墨走人而告终。
但是，她确实是会研墨的。
“你那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给钟菱问住了。
她犹豫了一瞬，缩了缩脑袋，怯怯地朝着钟大柱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朝着皇帝解释道：“民女和他还未敞开心扉谈过此事，只是机会难得，能否先向陛下求取圣旨，等婚事敲定后，再向陛下讨要？”
机会难得……
皇帝失笑。
还真是个小姑娘啊。
啪——
钟大柱一拍桌子，腾得站起身来。
他眉间沟壑极深，看向钟菱的目光带着怒气。
“还有没有规矩！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还敢搬到陛下面前来提？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站在皇帝身边的钟菱被吓得一颤，她忙放下墨块，头埋得很深，屈膝就要朝着皇帝行礼。
“陛下赎罪！”
皇帝抬手，轻轻托了一下钟菱的手腕示意她起来。
他朝着钟大柱微微摆手，笑着缓和气氛：“将军言重了。小姑娘说声心里话罢了，私下里不谈规矩。”
钟大柱依旧铁青了一整脸，却碍着皇帝的面子，没有再说什么。
皇帝看了一眼身边缩得像个兔子的钟菱，心里便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这圣旨，你还要不要？”
第107章
钟菱有些惊喜地抬头, 在确定皇帝并不是开玩笑之后，她扬起嘴角，用力点了点头。
“要！”
皇帝倒也惯着她, 除去那男方姓氏名字空缺着外, 该盖的章, 一个也没少。
“拿着吧。”
看着钟菱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又施了一个大礼后, 皇帝的心情就更好了。
他在心里小小的反驳了一下钟大柱刚刚的话。
这怎么算没规矩呢, 多有规矩啊！
但是钟大柱并不这么觉得，眼看着他黑着脸，又要骂人的样子, 皇帝有心护着钟菱, 他忙出声道：“朕有事和将军商议, 小钟去偏殿坐坐吧, 尝尝御膳房的糕点。”
接下来要聊一些钟菱不能听的东西了。
钟菱自然不会凑这个热闹, 她再次行礼道谢，退了出去。
门口候着的宦官引着钟菱往偏殿走去, 他的余光往钟菱手上金灿的圣旨上落了一瞬, 态度更加恭顺了。
偏殿里已经准备好了糕点和茶水。
大大小小的碗碟铺开来，种类繁多, 样式精美。
钟菱不习惯叫人伺候，便挥手叫宦官退下了。
在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神态瞬间轻松了下来，她将圣旨一放, 开始研究起了这各式各样的糕点。
自知道皇帝对钟大柱的态度之后, 钟菱心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便彻底松开了。
哪怕皇帝不出手帮忙, 只要他隐晦表达出自己的心是偏向钟大柱这边，而不是偏着陈王的，这就够了。
毕竟，证据钟菱准备好了。而彻底点燃陈王所做的肮脏勾当的火柴，也已经准备好了。
只要皇帝不偏袒陈王，这件事情，就能了结了。
钟菱四仰八叉地瘫坐在椅子上，短暂放空自己。
她这一世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可算是活出了自我。
这突然一下开始戴上面具，还是在皇帝面前，属实演得有些精神疲惫。
钟菱的视线直愣愣落在窗棂上，目光聚焦在那一缕金灿的阳光之上。
四下寂静，时间仿佛在此静止。
然而，在那一团落在窗框的阳光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胖乎乎的嫩白小手。
没等钟菱反映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倏得探了出来。
一双滴溜圆的漆黑眼睛，好奇地看向了钟菱。
这不是那天柳恩牵着来小食肆的小皇子吗？！
这小皇子只是看了眼钟菱，随后便像没有看见她一样，开始抬腿翻窗。
看他那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小殿下。”
“你是那日糖画摊子的那个姐姐？”
小皇子扯了扯衣裳，抬头看向钟菱，语气认真：“你怎么在这里。”
钟菱指了指正殿的方向，笑道：“陛下找我爹聊事情。”
“哦。”小皇子撇了撇嘴，他老成地开口：“那你在这里吃好喝好，别把我爬窗进来的事情说出去哦。”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讲话却已经像个大人了。
而且钟菱记得，小皇子之前就偷偷跟着皇帝的马车跑出来过，还挨了一顿骂。
没想到是个惯犯，这孩子也不像表面上看着听话懂事嘛。
但是钟菱可没有想要和小皇子掰扯大道理的意思，她应一声，随手捻起一块糕点，继续放空自己。
这宫里的桃酥，真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且不说香味格外浓郁，应该是真材实料的用了不少核桃。
关键是这一碰便掉，一抿就化的酥脆口感，细细咀嚼，是满嘴的核桃香，却又一点也不觉得油腻。
这种近乎极致的酥脆，叫人不仅觉得胆战心惊，仿佛踩在随时会塌陷的脆石板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跌进那浓郁的核桃香味之中。
钟菱享受的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桃酥的香味。
原本已经钻到了书架后的小皇子，有些好奇的走到钟菱身边。
他歪着头，仔细打量着钟菱的神情，良久才问到：“有这么好吃？”
“嗯。”
钟菱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小皇子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他半信半疑地选了一块桃酥，咬了一小口。
“有没有一种，漫步在秋日核桃树下的感觉？”
小皇子愣了愣，随即问道：“核桃树长什么样？”
钟菱一时语塞，她忘了，这位小主子是从小长在宫里的，没见过核桃树也正常。
“那你见过枫叶吗？那满天金黄绯红，在秋天的阳光下像是烧起来一样的璀璨。”
随着钟菱的描述，小皇子闭上眼睛，微微咀嚼着，尽力将自己置身于钟菱的之中。
“你踩过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枫叶清脆的声响。山林里清冷的空气中飘来的，是温暖、饱满的粮食成熟丰收的味道。”
小皇子没有闻到过粮食成熟的味道，但是舌尖残余的香味，似乎已经将他拉扯进了钟菱描述的秋日之中。
他抿着嘴沉思了很久，才睁开眼睛，感情清澈的眼眸里有些惊讶。
“好像真的，更好吃了！”
“是吧！”
钟菱笑弯了眼睛，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这可是我品鉴食物的秘密，现在告诉你了。”
小皇子低头看了眼手里剩下的桃酥，他有些沮丧的垂下眼眸。
“可是我没有去过山林。”
“那是你还小。”钟菱笑着说道：“等你慢慢长大，会知道核桃树是什么样的，也会知道粮食成熟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这小皇子，虽然看着小大人的样子，但钟菱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有点孤独。
没有玩伴，有很多心思想法，无从诉说。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小孩，钟菱可能还挺愿意陪他玩会的。
但这是小皇子，钟菱不敢。
小皇子捏着那半块桃酥，坐到了钟菱身边的椅子上，他仰起头问道：“你的店门口，还画糖画吗？”
“暂时不画了，天气热了。化得太快了。”
“哦。”
小皇子垂下脑袋，那浓密的像毛毛虫一样的眉毛用力的皱在一起，满脸的失望。
钟菱有些于心不忍了，这孩子确实是小皇子，但他也还是个小孩啊。
对这样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那日偷偷跟着溜出来，虽然挨了骂，但是应该也相当的难忘吧。
这叫钟菱忍不住想起被囚禁在陈王府时候的自己。
于是她微微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但是如果你来，我可以给你专门画一支糖画。”
“真的？”小皇子猛得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亮。
“真的。”钟菱用力点了点头：“但前提是，你不能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不能像上次那样哦。”
“好，那你可不准骗我。”
“一定不骗你。”
小皇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喜悦了起来，他将手里剩下的半块桃酥塞进嘴里，小脸鼓鼓囊囊的，一蹦一跳的不知道在哪里寻了两块帕子，递给钟菱一条。
从刚刚的“你吃你的别管我”，变成了现在的“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钟菱不禁怀疑自己有什么招小孩喜欢的天赋在身上。
清水街附近的小孩们，也都很喜欢黏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