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亲力亲为后,她才发现,原来当老师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所以,陆砚书应该很难吧,一点点教会她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陆砚书。
在无数个偶然的时刻里,会突然想到他。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以前,她再忙都会亲自去送海兴科技的订单,现在也不亲自送了。
而陆砚书似乎也刻意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处理和母亲的关系,并没有来打扰。
两人之间的弦说断就断,连手机上的信息也是空白的。
春节已过,但两旁的树上挂着的彩色串灯一时仍未取下,每到晚上便会点亮,放眼望去红光粼粼,像一片火海。
每次关店后,棠初走在路上,都仰头看着那些灯光。
忽然想到,她和陆砚书第一次确定关系的时候,也是在春节。
那时候的红色,看起来真的很好看。
棠初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是一位专业的创业者了。
她还记得陆砚书说的,不要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工作,意气用事,不成熟。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的事业规划又有了新一步的推进。
棠初又开了一个新的分店,是她之前就选定的位置,她已经知道该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门面了。
这次找了家正规的装修公司,谈了价钱,还请了个监工,全程不用她负责。
她更有经验,也更为成熟,她已经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每次去工地察看的时候,进度都很顺利。
有时候工人们为了赶工,会在工地上吃饭,角落放了张方桌和几把塑料凳。
某次,她盯着那个角落发呆,突然想起之前陆砚书用铁棍几下打烂那些桌椅的情景。
那样一个优雅从容的人,也会那样粗鲁野蛮。
怒发冲冠为红颜。
第三家分店开业后,她几乎从到早晚巡回在几家店面中,常常到家已是夜过半。
因为以事业为中心,也因为不知该怎么回家面对母亲。
她无法争取,更无法让母亲相信。
争辩,对不起母亲;妥协,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棠初的事业一步步大了起来,业务扩张,规模扩张,底下管理的人也多了。
三家店面的经营很累,都由她一个人扛着,要兼顾很多方面。
人手大幅增加后,事情变得繁琐而杂乱。
小到员工的医保社保缴纳,大到整体的考核晋升制度,都由她亲自处理和规划。
常常顾此失彼,心有不逮。
恰巧这时,正逢众多合作方的开春宴会或开工庆典,合同的签订、货品的配送和现场的布置,无一不需要她亲手把关和调控。
终于,在一次大型会议连轴转后,棠初的身体扛不住了。
时至深夜,在总店里完成了第一季度的盘成,棠初从柜台起身。
刚一站起来,突然感到尾椎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登时扶腰疼蹲在地上,双眉紧皱,额头渗出薄汗。
其实昨天就已经感觉到腰部不适了,有明显的酸痛感,但因为要跟会保证茶歇,所以没能顾得上休息。
谁知,竟然这个时候急性发作。
此时店早已打烊,并没有顾客进来,连外面的街道上都不见人影。
一阵风吹过,只有狰狞的树影摇曳。
棠初独自蹲在地上,在一片空旷中纤瘦的身形蜷缩成一团,显得无助而脆弱。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了。
也不会去和咖啡比较,到底是谁比较苦。
她用掌心来回搓揉着尾椎疼痛的地方,自己想办法一点点缓解疼痛。
偶然间,转头看到窗口横斜而过的枝蔓,新芽未长成,在黑暗中斑驳的掠影,如同一副萧索的秋景。
她突然想起一首词中的几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抽出一份闲心去观赏窗外之景。
她很欣慰,她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强硬。
只是现在,再苦再累,不会再有人哄着她。
谁会像陆砚书一样,明明跟他没有利益关系,却说:你好好完成工作,我就奖励你。
风铃响起,又融入无边夜色中。
棠初蓦地一僵。
察觉到什么,缓缓抬头。
看到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的修长身影。
之前千斤重压都没能让她的盔甲出现一丝裂纹,却在此刻瞬间弃甲倒戈。
胸膛轻颤起来,喉咙酸涩干哑,拼尽全力却只能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陆砚书没说话,走过来,在她身侧蹲下,将她揽入怀中。
温厚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嗓音灌入她的耳廓。
“我怎么会不来。”
棠初伸手回抱着他的腰,头深深埋进他胸膛。
后背的痛楚和内心的酸楚一齐涌上来,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在大街上放声大哭。
她只是絮絮地呈述着:“我不想做了,我觉得好累呀,我想把这些分店都转让了,就守着最开始那个小店就好了。我也不要当什么供应商了,也不要融资了,我就零售,每天来多少客人做多少蛋糕,我什么大活都不想接了……”
陆砚书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她发泄完。
棠初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后背的疼痛也舒缓了不少。
他来了,好像一切的烦扰就会消失了。
他有这个神奇的魔力。
可以吸附走所有的惶恐与不安。
等棠初彻底平静下来,陆砚书小心地尝试着将她扶起来,托着她的腰,让她坐到了靠窗那一溜的长形软垫上。
他正对着她,扶着她的肩膀,直视她认真道:“棠初,你已经走到现在了,我希望你不要回头。”
“可是我……”
“我记得五年前你就说过,希望拥有自己的蛋糕品牌,那是你的梦想。”
昏暗中,他如漆的眸子里似有星光。
棠初默然,随后点点头。
不止五年前,现在也是。
她已经注册了自己的品牌,联名合作已谈成,就只剩发布了。
还差一步,还差一步,她就能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了。
想到这里,要放弃的字眼再也说不出口。
“你现在觉得辛苦,是因为规模扩展、业务量增长后,你要负责的事太多所以招架不住是么?”陆砚书问,他仿佛能洞察她创业路上的每一处绊脚石,每次都一针见血。
棠初点点头。
陆砚书严肃地对她说:“棠初,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做一个管理者。”
管理者。
棠初心念一动。
陆砚书继续:
“一个管理者,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要学会放权,学会用人。”
“要明确底下人职责,谁负责制作,谁负责品控,谁负责经营,谁负责物流,全部责任到人,赏罚分明。而你只负责把控全局,制定措施,考核绩效。”
“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样你的任务会明晰和轻松很多。”
陆砚书说完这些理论后,又教导她简单勾勒了三个店的制度章程,将制作流程、品控监督和人事考核几大板块全部梳理清楚。
经过这样一梳理,像一座大山似的重担轻似鸿毛,遮天蔽日的乌云被吹散见月明。
棠初发现,三家店庞杂的事务顷刻间变得条分缕析。
棠初细细思忖了他的话,又道:“还有些细节部分——”
“细节后面再说,你需要休息了。”陆砚书坚持。
“哦。”
棠初答应了,今天确实太晚了,而且她实在太累了。
但心灵的疲惫已被他驱散大半,而身体的疲惫不足为惧。
她可以重振旗鼓,重新出发了。
“我们回去吧。”
棠初正准备起身,陆砚书忽然弯腰,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
“哎——”
她惊呼一身,手臂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陆砚书将她抱在怀里,关上柜台的灯,走出了店门,将安保锁启动。
棠初全程埋在他的颈侧,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感受着他的呼吸吹动着她的鬓发。
她闭上眼,耳边听见早春的鸟鸣,内心无比安稳宁静。
她知道,他永远都会在她身边。
牵着她的手。
引导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告诉她,不要回头。
去追寻人生的更多可能。
第61章 离职
车辆行进在回去的路上, 棠初坐在陆砚书的副驾,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霓虹灯景。
很奇怪,以往走在路上观看与此刻坐在车里观看的感受截然不同,少了一番孤零, 多了几分热闹。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在身边。
但即便是这样, 两人还要一同面对一座大山。
棠初的母亲。
陆砚书开车送她到小区楼下的时候, 两人不约而同在门口停下。
仰头望向棠初所租的那间房窗口, 灯亮着, 是母亲还在等着她回家。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怜子之心,才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去伤母亲的心。
“你不用担心, 我会跟你母亲谈。”陆砚书懂她的心意。
“不好, 我妈估计看到你反应更大, 三言两语不会打消她的担忧的。”棠初不同意, 因为怕到时候事态不可控。
“棠初。”陆砚书认真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俯下身, 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眸里, “刚才在店里,我教你怎样成为管理者,但最重要的一点你还是没学会。”
“嗯?”
“要学会放权,学会用人。”陆砚书道, “现在是该用我的时候了。”
棠初默然两秒, 最终点了下头。
她选择相信他。
第二日,棠初将母亲从家里带出来, 来到她的蛋糕店。
她提前清了场, 一个下午, 不招待任何人,也给所有员工放了假。
连她这个老板都出去了。
玻璃门关上, 顶上的风铃静止不动。
里面只有两名顾客,在一个靠窗的圆桌边,相对而坐。
斜阳照进玻璃里,滤过刺眼的光芒,洒了一地柔和的金晖。
陆砚书和棠母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蛋糕和奶茶散发着沁人的馨香,却丝毫没有给氛围平添任何一分柔和。
只有两人在场时,才赤裸裸地揭示出——
当年关于陆砚书所有的真相。
实际上,棠氏在好几年前便开始以钻各种漏洞侵吞国家项目经费。最终形成了巨大的亏空,已经无法弥补。
之所以启动“天才少年”计划高薪聘请研发人员进来,不仅是为了钻研技术,更重要的其实是——当替罪羊。
这是棠建南一开始就谋划好的。
陆砚书便是在这样的计划下招进来的。
这样一来,侵占经费的事,都可以悉数推到这个作为技术总监的年轻人头上。
本来这个计划要一年后才会施行,但因为棠建南发现了自己女儿和陆砚书的关系,不得不提前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牵扯进去。
也正是如此,在五年前离校的最后一天,他亲自去找了陆砚书。
当时,棠建南提出,让陆砚书主动认下利用经费管理漏洞的责任。
而棠氏会对他的牺牲进行补偿,包括他的家人。
可对于陆砚书来说,学术界清誉是他的职业基石。一旦背上了这样的名声,会让他在国内业界无法自立。
所以陆砚书严辞拒绝了以任何补偿形式承担这样的莫须有。
所以棠建南才会气急败坏地说他没用,才会让他滚。
那么,陆砚书恨么?
他想,他应该是恨的。
如果不是他入职棠氏的时间太短,只怕棠建南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证据”,根本不会有面对面商量的可能。
到时候无论他拒绝与否,这个罪责都会扣到他头上。
从而将他原本灿烂而辉煌的前途压入永远见不到光明的地狱。
但无论如何,经过此番毫无遮掩的交涉后,他和棠初是无法再走下去了。
而他却无法告诉棠初,她至亲的用心险恶。
也正是这样,他选择了不告而别。
棠母知道这一切。
这才是她所担忧的根源,棠建南当年不仅仅是拆散两人而已,他几乎是要毁掉这个年轻人的一生。
所以她害怕陆砚书会记恨一辈子。
如果以后再也不相见,这件事或许也就沉寂在时间中,谁也不会再提起。
谁知斗转星移,两人竟然阴差阳错地又碰上了,再次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