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那次崔芷雯去找陆砚书，除了为自己，也是为他。
如果他放弃了她，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在任何情况下崔家的助力。
崔权最后对棠初说：“他为了你，前途都快折了，放弃了他奋斗来的一切。”
她待在原地，静静凝视着晃动的红酒中粼粼波光。
突然想起之前陆砚书说过，一个人行事的权威，源自上有支持，下有支撑。
而现在，他几乎都失去了。
……
“初姐，原料准备好了。”小澜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澜是新招的一批学徒中的佼佼者，留在了总店的后厨工作，日常还跟着棠初学艺。
“好，我这就来。”棠初起身。
她穿戴好制服，洗净手，站在操作台前，拿起裱花袋，熟练地在平滑的蛋糕表面上勾勒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咖啡杯和一枚小蛋糕的雏形已然显现。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醇厚甘涩和绵软馨香混合的味道，像是深沉夜晚，又像是晴朗春日。
“这次的新品真的好棒！初姐你太有才了。”小澜在旁边观摩，拍手称赞。
“谢谢。”棠初淡淡应了一声，专注于手上的操作。
“这种混合的调味，您是怎么想到的呀？我之前试了好多次都没成功，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研制出属于自己的蛋糕。”小澜一脸羡慕。
“会有的，你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做下去，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真的么，要多久呀，您最初有这个新品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啊？”
闻言，棠初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眼神虚焦游离，动作也慢了一拍。
面前的模子上，蛋糕正缓慢地旋转着，深棕色和玫瑰红交替。
空气中的那股混合味道彻底挥散开来，充盈着整个操作间。
但棠初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工作。
小澜以为老师又走神了，刚想提醒她，就听棠初说：“五年前。”
一周后的某天，棠初接到段琪的消息，告诉他陆总已经正式离职了。
他们公司的员工其实好多都很舍不得他，甚至不少人想跟着走。
但是因为竞业禁止条例，出于职业道德，陆砚书拒绝了带走他们。
无论陷入何种境地，他依旧秉持着规则，公正而严明。
棠初得到这个消息后，急忙赶往海兴科技大楼，但在秘书台处，段琪告诉她陆总已经提前办完个人事务离开了。
旁边那扇棕色大门紧闭，不会再打开了。
棠初去陆砚书家里，也没有人。
在楼下等了很久，终于看到陆砚书的身影向她走过来。
在萧瑟的晚风中，显得落寞萧索而茕茕独立。
棠初跑过去，拉着他前襟问：“我听说，你的专利没有拿回来是么？”
国际官司并不好打，会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是。”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
“不清楚。”陆砚书的神情第一次显出疲惫感。
棠初默了默，问：“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
陆砚书垂眸看着她。
或许，他一直将她当成需要他庇护的雏鸟。
他宁愿自己去解决这些困难，而不愿她一同面对风雨。
“陆砚书，我不是永远不会成长的。”棠初的声音有些颤抖。
陆砚书怔住。
仿佛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人总是会成长的。
她不是永远等着他教的学生。
她不会永远跟在他身后。
她的羽翼已经丰满了。
她不需要他了。
“我现在会写标书了，也能独立完成整个投标过程。”
“我有四家连锁店了，还在筹备第五家。”
“我有十五六个员工，我自己也是个小老板了。”
“我每个月的营业额已经能够达到六位数了，还保持着6%的季度增长速度。”
“我研发的私房蛋糕已经申请品牌专利了，而且新一季度的新品马上就能上市了。”
……
陆砚书沉默地听着。
“所以……”
棠初顿了顿，继续道。
“我也可以养你的，我们不要分开。”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砚书的眼眸里绽现一丝裂缝，有光流泻出来。
棠初鼻子红红的，胸脯起伏，语气急迫：“陆砚书，我——”
“我爱你，棠初。”
陆砚书先说出口。
棠初霎时噤声。
他总是先说出口。
就跟五年前一样。
他先低头，先认输。
先承认自己的感情。
“我爱你，棠初。”陆砚书深深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慢真挚，“愿意嫁给我么？”
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
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棠初双唇颤抖，进而浑身都颤抖起来，惊喜、酸涩、遗憾、高兴、后怕，五感杂陈，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其艰涩，最终说出那个“好”字。
陆砚书将她拥入怀里：“我没有一天不爱你。”
五年前，五年中，五年后。
*
两人的情绪平静下来。
棠初又回味了一番刚才两人的对话。
“你还能再恶心一点么？”她发现这个人说起情话来，连她这种说话百无禁忌的人都不免脸红。
“恶心么？我怎么不觉得？”陆砚书淡笑了下。
“我都没告诉你，你还说过更恶心的。有次喝醉酒，你拉着我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可爱的女生。呕——”棠初说完作势干呕了一下。
“嗯，我知道。”
“你知道？！”
陆砚书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自从发现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生后，我就没有一天不爱你。”
“……”
恶心buff叠加！！
棠初觉得自己真得去找个垃圾桶好好吐一吐。
陆砚书伸手拉过她，十指紧扣，两人一同朝家走去。
一阵笑闹后，之前的阴霾似乎散开，守得云开见月明。
头顶上一轮弦月明亮，脚下的泊油路被照得平坦而广阔。
*
“半糖少女”已经成了海市当地小有名气的连锁蛋糕品牌。
棠初也接到了电视台的采访邀请。
她如约来到电视台的时候，是于薇早早在门口等待。这次的专访由她主持。
棠初与她拥抱，说这次专程带来了新品蛋糕送给她。
进去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身旁。
陆砚书穿了身卫衣，带了个鸭舌帽，伪装成她的工作人员，抱着蛋糕盒陪同她一起进入了电视台大楼。
棠初余光偷偷打量他，觉得好笑。
当时陆砚书提出想跟她一同前往，说他有办法不引人注意。
结果就这。
什么馊主意，她还以为他那脑子能有多聪明呢。
接下来的流程与陆砚书上次的访谈无异。
棠初经过了化妆、试光和简单彩排后，采访正式开始。
现场的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坐在一张黑白纹理的大理石圆桌后，背景是本季度的蛋糕新品造型和彩色的展板，斜上方还有“半糖少女”的logo。
陆砚书站在台下的一个角落里，帽檐下的眉眼深邃，盯着显示器里。
棠初妆容精致，双眸熠熠生辉，姿态落落大方，娓娓诉说自己的理念：希望让全世界充满甜。
于薇问：“这次的新品跟品牌同名啊，就叫半糖少女，听说是研发了很久的对么？”
“对，实际上，我五年前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棠初笑答。
陆砚书眉眼动了动，漆眸里出现一丝波澜。
“我一直在研发自己独创的蛋糕，一开始叫初见，第二个新品叫墨色，第三个叫夏秋。”
“等等，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称呢？”
“其实每一个都有由来。”
“比如第三个呢，我记得是冬天的时候发布的吧，怎么会叫夏秋呢？”
“那个其实灵感源自有首歌，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当然我觉得，冬天也很好。”棠初笑答，“其实命名是与当下的心境有关，而不不一定与真正的季节符合。”
“哦，我明白了。”于薇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半糖少女的名字由来呢，是出自于你名字的谐音么？”
“其实不是。是因为我一直想调出同时兼具两种味道的蛋糕，一半是纯甜味，一半是咖啡味……”
陆砚书像是入定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监视器。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半糖少女”这个店名真正的含义，并不是因为她名字里那个棠字。
里面棠初还在认真阐释着：
“……这是两种大相径庭的味道，却能够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人一样，分开，有各自独立的风味；一起，却又能组成一个整体。彼此保持独立的风格，不用委曲求全；但在一起时，也能创造更美好的一体。”
“哇，原来如此！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蛋糕蕴意这么深刻。”于薇赞叹了句，又低头看了眼台本，”我看了半糖少女这几年的发展历程，棠小姐也是很不容易啊，从一家小店到扩大店面，再成为大型供应商，一直做成现在的连锁品牌。中间应该很辛苦吧，有想过放弃么？”
“我一直在努力，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成什么样，站在怎样的高度，所以我才会不断地往上突破自我。”棠初说到这里，停顿了半拍，眼神变得温柔，“因为有个人曾经对我说，存在先于本质。不让自己被定义，不要回头，要不断地寻求新的可能。”
于薇脸上露出八卦的表情：“哇喔，看来每个成功的女性背后都有一个特殊的人啊，那个人是谁？男友、老公，还是初恋对象？”
棠初淡笑：“是萨特。”
“……”
转眼入夏后，日光一天比一天饱满明亮。
棠初的新品“半糖少女”销售量创了新高，她的日程排得更满了。
但尝试着以一名管理人员的身份去处理之后，这些繁杂事务也变得条分缕析。
某天，忙碌了一阵后，棠初起身活动了下肩颈。
从店里出来，发现陆砚书站在门外，正仰头定定地望着顶上的招牌。
她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我们要是结婚了，这牌子就不合适了。”陆砚书开口。
棠初歪头看了看，不明：“哪里不合适了？”
“改成半糖少妇吧。”
“……”
棠初一脸黑线。
陆砚书淡笑出声，轻刮了下她的鼻子：“逗你的，你永远都是少女。”
棠初哼哼两声，头埋进他怀里。
陆砚书搂着她，亲了下她的额头。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恰似时间一般，川流不息。
但时过境迁，他们却依旧抱在一起。
风吹过盛开的花朵，花香混合着蛋糕香，盈满怀抱。
半糖少女，给了他生命里全部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