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未语在汉普斯敦医院用的也是vip手术室，等候室外面就是空中花园, 程意心直接推门出去，接起了视频。
视频那头, 是流着哈喇子的小公主。
小公主可能刚睡醒，没有看到母亲，刚掉了几滴鳄鱼泪, 这会儿眼睛红彤彤看着屏幕。
她才六个多月, 其实看人看屏幕都看不准, 但她能听到程意心的声音。
“乐乐，怎么哭鼻子了？”
听到母亲叫她乐乐，小家伙留着口水啊啊呀呀地喊，差点把李阿姨手里的手机打掉。
程意心紧绷的心情缓和不少。
李阿姨看到她表情放松下来，这才笑了笑：“不要紧的心心，这么小的手术，对老太太来说不难。”
程意心点点头，又跟乐乐说了几句话，这就挂断了电话。
她在空中花园站了一会儿，转身就准备回去等候室。
然而她刚一动，余光看到空中花园的雕塑后面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程意心微微蹙起眉，她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声音。
回过头去，就看到气喘吁吁的孟青朗。
今天孟青朗有课，他原本要请假过来，但被赵未语严词拒绝了。
所以，他是下了课后跑过来的。
年轻男人活力旺盛，即便是寒冷的严冬，他也依旧额角冒汗，衣领敞开露出修长结实的脖颈。
他的大衣里只穿了一件衬衫，似乎根本就不怕冷。
孟青朗一过来，就看到程意心站在玻璃房，立即就说：“师姐，奶奶怎么样？”
孟青朗从小就没有母亲，他的身份特殊，算是孟家的私生子，所以在孟家很尴尬。
要不是孟家的老太太寻常对待他，他在孟家生活是很艰难的。
只是孟老太太身体不好，早早病逝，孟青朗对她颇为怀念。后来见过赵未语，对她也有着孺慕之情。
程意心看他这么着急，便从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他：“你别急，刚进手术室，院长跟我说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
“擦擦汗吧，外面太冷，小心别感冒。”
孟青朗爽朗一笑，举了举手里拿着的画架和包，示意她自己不方便擦汗，说：“不用了。”
程意心想了想，便取出纸巾，上前两步，垫脚替他擦了一下汗。
在程意心心里，孟青朗就跟她的弟弟一样。
照顾晚辈是应该的。
孟青朗低着头，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定定落在程意心身上，本身是很冷淡的眸子，此刻却透着暖。
程意心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正认真给他擦汗，倒是雕塑后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程意心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指甲差点擦破孟青朗的脸颊。
“不好意思，”程意心忙看了看他的脸，见没什么事，这才回过头去看，“是不是有人啊？”
她背对着雕像，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孟青朗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天使雕塑，然后低下头，对程意心说：“好像是山雀。”
“外面有些冷，我们进去等吧，师姐？”
孟青朗的声音清润，如同夏日清新的海浪，让人满心舒畅。
程意心惦记着奶奶，也没去管什么山雀不山雀的，她点头，直接推开了玻璃门。
“走吧，我们一起等。”
人影晃动，消失在玻璃门后，啪的一声，玻璃门轻轻关上。
空中花园外，天使雕塑后。
一个高大的身影颓丧地靠在那。
他手里拎着精致的礼品袋，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相隔十日，他再度飞往德国，就是想要陪在程意心身边，陪着她一起守护奶奶。
可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程意心似乎已经不需要他了。
不，从离婚那日起，她就再也不需要他了。
顾定泽仰着头看着天，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看着蔚蓝的苍穹，眼底刺痛又湿热。
这一年，他看了无数大夫，吃了无数的药，才让自己变得像个正常人。
他努力学习，努力揣摩，看了无数的电影，听了无数的故事。
可是最终，能牵引他情绪，能让他痛彻心扉的，也只有一个人。
面对程意心，他几乎想要失控。
他想大声告诉她，他已经懂得了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情，他的所有情绪，都因为她而来。
他想告诉她，可能从很久很久之前，可能在他们还青葱年少的岁月时，他就已经对她动过心了。
可是他太愚蠢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心动，错过了同程意心两小无猜，相伴长大的美好良缘，也似乎错过了这一生唯一的珍贵爱人。
时过境迁，爱情不再，她身边有了更好的人。
那个人可以守护她，陪伴她，也不是他。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再也不能得到了。
顾定泽站在那里，他靠着冰冷的天使雕像，冰冷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上一次哭，是因为终于寻找到了那幅程意心耗尽心血画的画。
那时候顾定泽已经跟程意心离婚，他每天睡不着觉，每天都很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后来爷爷看不下去，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当时问他：“你睡不着觉，心里想的是什么？”
顾定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回答：“我在想跟妻子离婚的事情。”
心理医生问他是怎么想的。
他就说：“我不想离婚。”
他现在记得，心理医生那种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他其实都不太记得了，很奇怪，他的记忆一直都很好。
可是现在，他只能回忆起当时的那个问题，以及最后心理医生的话。
心理医生说：“顾先生，我建议你回去寻找一下你妻子留在家里的东西，你看一看，感受一下，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顾定泽有一瞬间的迷茫。
因为程意心离开家之后，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那条被遗忘在沙发上的毯子。
可那条毯子顾定泽每天都看，除了能偶尔盖着它睡一会儿，并不能让顾定泽明白真相。
所以他才会执著寻找那幅画。
感谢爷爷，画还在。
当顾定泽小心翼翼拆开那幅被包装的仔仔细细的画作，他第一个感受到的就是用心。
那是程意心对他这个人，对那幅画，以及对她自己的感情，无比的珍重和用心。
她爱他，所以用尽了心血。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他的珍重和爱意。
可是曾经的顾定泽，却完完全全忽视掉了，他用自己可笑的借口，错过了那颗最闪亮的宝藏。
那可能是他这一生里，唯一能碰触到宝藏的机会。
包裹拆开，里面是很漂亮，很年轻，很灿烂的他自己。
那是顾定泽从来都没有看过的自己。
那时候顾定泽才意识到，原来在爱自己的人眼中，自己是这样温暖而明媚的存在。
那么他对程意心呢？
在他眼中，程意心从来都不是麻烦。
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是绿茵操场上，那个会明媚笑着跑步的少女了。
顾定泽记得她长长的两条辫子，记得她红扑扑的脸蛋，记得她眼睛里最明亮的笑。
他记得告白那一日，程意心耳边的碎发和薄汗，以及那日明媚的阳光。
他记得结婚那一日，程意心穿着漂亮洁白的婚纱，一步步向他而来。
那一日，整个世界都不及她一人美丽。
他记得之后的点点滴滴，之后的每一日朝夕相处，以及……
她带给他的，无比炙热的温暖。
那时候的他其实是害怕了，他怕自己被这温暖吸引，改变自己坚持的一切，所以他把自己封在心门之内，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
他的愚蠢和错误，让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也让程意心在过去的那两年婚姻生活里感受不到任何的幸福。
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活该失去她。
顾定泽闭上了眼眸，任由眼泪滑落。
他无声哭泣着。
原来痛到了极点，无论怎么忍耐，眼泪依旧会流出来。
第一次哭还是在家里，这一次现在异国他乡，在陌生的医院中，顾定泽哭得像个孩子。
痛苦犹如荆棘一样在他身上蔓延，让他悔不当初，让他几乎想要穿越回过去，杀掉那个固执己见的自己。
彻彻底底的失去，原来比一无所知的活着要更痛苦。
他想让程意心幸福，想让她快乐，想让她高昂着头，潇洒走在天地间。
这十天里，他一直告诉自己，反复劝说自己。
只要她过得好，她身边的人不是他，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默默守候在程意心的身边，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帮，甚至不需要留下姓名。
这些可以，在他的理智里早就反复确认。
可当他真真切切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痛苦得几乎要死去。
顾定泽哭得几乎要颤抖。
其实也挺好，曾经他冷漠刺痛过程意心的，现在都千百倍偿还回来。
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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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对于吃，小家伙非常坚持。
四个小时后, 手术结束了。
可喜可贺的是，赵未语又闯过了一关，手术很成功。
倒是程意心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她双膝一软, 差点跪倒在地。
边上的裴姐和孟青朗一把扶住了她, 撑着她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付思源站在边上，替她翻译医生的话。
“癌细胞扩散和病变的位置都已经切除, 后续再经过药物控制, 只要不继续扩散，老夫人的病情就会得到控制。”
程意心狠狠松了口气。
她用简单的德语同医生道谢, 然后才松了口气, 笑了一下：“真好啊。”
“还是奶奶厉害。”
赵未语的求生意志之强, 在国内的时候张副院长就感叹过，现在来了国外, 这一年来赵未语的病情起起伏伏，但她却从来都没有放弃。
无论治疗多么痛苦，无论新药服用后多么难受, 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而且从来不会哭诉自己的苦处。
即便浑身疼痛，她也会笑着安慰程意心：“心心放心, 奶奶没事。”
回忆起这些，程意心都有些痛苦了。
她眼底泛着红, 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太过软弱了。”
因为她软弱，无能，让奶奶不放心她, 所以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里, 选择了活下来。
没有经历过病痛的人无法理解, 那种痛苦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孟青朗站在她身边，替她挡住了外人好奇的目光。
他垂眸看着她，看着她难得出现的脆弱，也看到了她骨子里的坚强。
她一个人背井离乡，一边学习，一边照顾重病的奶奶，在这期间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虽然她身边有工作人员陪伴，但那都不是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支撑。
她也从来都没有对他诉过苦。
孟青朗眼底闪过不易觉察的情绪，他轻轻攥了攥手心，低声说：“师姐，你不能这么想。”
“奶奶是个很坚强的人，她自己想好好活着，可能不光是为了你。”
“世界之大，风景之美，怎么不能吸引奶奶呢？”
孟青朗的声音清润，仿佛夏日里带着薄荷的柠檬水，冰凉的水珠从玻璃杯上滑落，滴落在手心里。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程意心微微抬起头，她看向孟青朗，发现孟青朗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眼眸中没有其他情绪，最多的只有喜悦。
和对彼此的珍重。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奇怪，许多感情，程意心从亲人身上没有感受到，却能从朋友身上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
她跟孟青朗明明才认识一年，却如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能给予对方属于家人的无限包容。
程意心弯起眼睛，看着孟青朗笑。
“有你这样的弟弟真好，”程意心声音温柔，“对于奶奶来说，多一个孙儿是好事。”
这样的话，若是旁人听到一定会高兴，但对于孟青朗来说，却不啻于晴天噩耗。
暂且不提孟青朗是什么心情，等候室前方的走廊拐角出，顾定泽正藏在雕塑背后。
透过雕塑的缝隙，他清晰看到了程意心的那个笑容。
那笑容很甜，很美，带着温暖的春风，能照亮每个人的天。
程意心就是这样的人。
也是这样让顾定泽喜欢的人。
然而现在，这种笑容再也不会为他展露。
顾定泽紧紧抿着嘴唇，他很想上前去，问一问奶奶的情况，但程意心对孟青朗的笑容，却让他望而却步。
万一他的出现，搅乱了程意心的幸福生活呢？
说不定现在的程意心跟孟青朗和和美美，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他的出现，只会让程意心不愉快。
顾定泽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有什么总是堵在喉咙里，让他呼吸都困难。
可眼泪已经流过了，痛苦已经到了极致，他只能如同卑微的小丑一样，躲在角落里，偷窥曾经爱人的新生。
那新生里唯独没有他。
可他太想跟她说话了，想要当面问一问奶奶的情况，想要表达自己的祝福。
顾定泽从来没有这样犹豫过。
他熬了两日，把所有工作都挤出来，就是为了能在这一日陪在程意心身边。
然而到了她面前，顾定泽却又害怕了。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让人不齿的懦夫。
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顾定泽犹豫的时候，他背后传来一声英文询问：“先生，请问你要找谁？”
顾定泽猛地回过头，发现身后是一名年轻护士。
刚刚的犹豫徘徊一下子都消失了，顾定泽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护士，简单说了几句，又问了几句赵未语的情况。
得知赵未语手术成功，一切都好，顾定泽真心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