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空山——鹿水灵【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7 14:33:09

  “小、小姐……”紫瑛倒吸一口气。
  “怎、怎么了?”韶声被她弄得也结巴了起来。她心中更加忐忑。果然任由齐朔这般打扮不行,她根本不适合鲜亮的装扮。
  “没,没有!小姐这样很美。”紫瑛连忙摆手。
  她说的是实话。
  “劳烦紫瑛姑娘为小姐梳发。”立于一旁的齐朔突然开了口,“小生实是不精此道。”
  紫瑛惊讶地看向他:“是元贞公子为小姐上的妆?”
  “是。这是小生第一次,有许多不周之处,还请紫瑛姑娘再修饰修饰。”
  紫瑛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真诚夸赞道:“公子的手真灵巧。我看这妆容并无什么差错,反而十分适合小姐。”
  她走到韶声身后,挽起她垂在背后的长发,用妆台上的玳瑁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地为她梳拢。
  看来这位元贞公子,当真是小姐不知何时认识的小相公。
  如此精通讨好人的手段,既会搭配女子的裙衫,又能描画女子的妆容。
  难怪小姐要救他。
  紫瑛为韶声梳了个百合髻。
  “小姐以后便这样打扮吧。”她一边说,一边将手边大大小小的花簪依次插在韶声的发间。
  这套钗环是韶声见它与衣裳相配,专门买来的。
  以银为底,玛瑙作主石,米珠点翠衬于周围。
  当最后一支银簪插好,紫瑛看向镜子里的韶声。
  满身的珠翠,在小姐身上不仅不显俗艳累赘,反而使她无辜温驯的气质更甚,其中却透出十分的娇气。
  譬如,她颈间银缠枝的璎珞圈上坠着红玉的如意,如意下挂着绿松石与玛瑙串成的短珠穗,正好垂在胸口露出的肌肤上。赤红清透的玉石,与底下茫茫雪堆一般的胸脯,形成了相当强烈的对比,让紫瑛不禁红了脸。
  ——全然一副招人欺负的样子。
  “这样行吗?”韶声犹犹豫豫地问。她见紫瑛只顾盯着镜子,不说话,心里不停地打鼓。
  紫瑛这才回过神。
  她被韶声点到,因为心虚,脸变得更红了,连忙低下头掩饰:“元贞公子品味不凡。小姐这样打扮,当真好看。”
  “真的?”韶声觉得紫瑛是自己的侍女,有求于自己,说话未必出于本心,转头又问元宝,“你觉得呢?”
  元宝置好了冰釜,想着没人叫他出去,可能还有别的事情要他做,便一直候在冰釜旁。
  此时突然被提及,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哪里放,他的脸也涨红了:“我也觉得好、好看。”
  “那你呢?”韶声又问齐朔。她要问遍屋中所有人,才能放下心来。
  镜子里映照着韶声的眼睛。她总习惯垂着目光,半遮住眼睛。齐朔个子高,当她询问的他时候,会仰起头,圆圆的眼睛全然睁开了,眼角却有微微的下垂。
  像幼犬的眼睛。
  齐朔却沉默了。
  “那你们说,何公子会喜欢吗?”韶声的声音愈发犹豫起来。尾音甚至只有轻轻的气声了。
  她的问题来得突然,毫不相关。
  连与她朝夕相处的紫瑛,一时间,都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齐朔突然开口,反问韶声:“原来小姐这套衣裳,是为情郎挑选的。”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平静。
  却仍如在平静池塘中,投下一枚石子,荡起不小的波纹。
  满室皆静。
  “你什么意思?”他的话让韶声听着不舒服,不禁提高声音。
  “我以为,小姐是为周大人而打扮的。”
  ”你又知道了?“心中隐秘的情思,被毫不留情地揭穿,韶声彻底恼了,她先发制人,以掩饰心底的难堪,“你又知道周大人了?”
  “我不知。是小姐早晨自己说的。言说是要选衣服,方便与周大人相见。”齐朔仍然平静。
  “只是在我看来,小姐此时的装束,不适宜现于男子面前。”
  “这不是你选的?刚才怎么不说?没事找事?”韶声自己心里有鬼,总疑心齐朔意有所指,别有用心,”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我水性杨花,脚踏两只船?还是骑驴找马,两头欺瞒?“
  “小姐确实不该如此。“
  “那又如何?我生性卑劣,你与我相处日久,难道不知?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置喙!”韶声语气愈渐暴躁。
  她完全忘记了扮上新装的不适与羞臊。
  ”非也,我如此断言,只因小姐瞒不住。”
  “你!”
  “你懂什么!”韶声的心虚,全被齐朔在这一刻抖露了出来。不仅如此,他甚至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她骤然起身,雪白的胸脯因生气,泛了红透着粉,一鼓一鼓,上下起伏,将身前抹胸的小衫绷得紧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挣开束缚,跳出来了。
  她重重地推开他,扭头便向外间走。
  管它瞒不瞒得住,又没真嫁人。订婚了也不一定能成,柳韶言不就反悔了吗?她是无法反抗父母之命,可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变故?久远之后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
  她拉开房门,房门也重重地摔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紫瑛,叫张大去备车,我们走!”韶声说。
  “小姐若是真想讨情郎欢心,不妨以周大人为由,投其所好,向令尊求告些珍籍善本。讨到了,便算是赠予了,他也不会再要你还回去。”
  齐朔像是早有准备,受了韶声一推,纹丝不动。
  甚至还有心思说些旁的。
第15章
  韶声一回到柳府,早早便有眼尖的奴婢发觉,她的穿着与出门时截然不同。
  此事当然也传到了耳聪目明的柳大夫人顾氏处。
  她叫韶声去问话。
  见到韶声,她紧锁的眉头就舒展开了:“这衣裳是叫鸿意阁专为你搭的?”
  顾氏本以为,韶声定然是在外不慎污了衣裳,不得已换上新的。仆婢通报时,她还想着好好审一审,看看这丫头,不在家中好好准备与周大人相见,却跑出去乱逛,到底是去了哪里。
  而此时,她心中的疑惑已经解开大半。韶声身上这套衣裳所用的料子,她前几日刚在鸿意阁见过,织法,颜色,暗纹,甚至绣样,全都一模一样。是她女儿会买的。
  在她眼里,韶声还是听话的。
  昨日叫她去选些合适与周大人见面的料子,拿回来裁成衣服,她今天便去了。
  解开了疑惑,顾氏便有空关注起别的问题来:“怎么又选这么艳的料子?”
  “我怎么与你说的?都当耳旁风了吗?你父亲嘱咐过我,周大人喜雅喜静,喜欢娴雅的女子。所以我才要你去准备些新衣裳,迎合周大人的喜好。你倒好,又由着自己的性子,选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还有这袒领,实在是有些不庄重了。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便是平日里在家穿,也须得叫人改了。简直像,简直像……”不安于室的娼伶!顾氏是大家宗妇,最后这句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我是不喜你买了衣裳不穿,原来那些,只是俗艳便罢了。但若是这种,倒不如你常穿的,丑归丑,至少合乎礼法!”
  母亲的责骂,落在韶声耳朵中,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喏喏应:“是、是。”
  其实根本没注意顾氏说了什么。
  心里只埋怨府上哪里来的耳报神,她出门不过换了套衣裳,就要传到母亲这里。
  反了天了!
  什么发卖打杀之类的坏主意,都在韶声心里轮过一圈,最后还是落成一句自我安慰:算了。
  她知道自己没本事抓到人。就算碰巧抓到了,也没资格处置。
  总之没叫母亲发现,自己今日除了去鸿意阁,还去了别的地方,这就够了。
  “你身上这套衣服,实在不成体统。我们柳府是讲礼的人家,衣裳既然上了身,也不好再去退掉。只得明日我同你一道,再去一趟鸿意阁,盯着他们挑些好的。免得又给你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氏又道。
  这番话,韶声却不敢再当耳旁风。
  母亲说要与自己一道去鸿意阁?!
  这怎么能行,若是真叫她去兴师问罪,那掌柜和伙计不愿为自己顶缸,必会走漏她只是照着柳韶言的穿着,买了几套成衣,很快就走了。两厢时间一对,母亲定然要对自己回府的时间起疑。
  于是,韶声连忙回:“不止这件,我还买了些别的。母亲再帮我看看吧。”
  顾氏不置可否:“恐怕又是些气我的东西吧?”
  “不会的,不会的。”韶声赔笑道,“紫瑛,去把鸿意阁的箱子搬来。”
  紫瑛得了吩咐,领着几个小丫鬟,将韶声要的东西搬了过来。
  韶声打开箱子,如上午在马车中一般,将几件裙衫渐次展开,举着给母亲顾氏看。
  “这还差不多。”顾氏略微颔了颔首。
  韶声知道,事情应当就能这样囫囵混过去了,趁热打铁:“不敢欺瞒母亲,这箱子里的衣服才是我预备见周大人用的。身上这件……是我自己看了喜欢,忍不住买的。是用的我月例……没走府上的账!”
  虽说是在趁热打铁地圆场,但话说出来,韶声还是有些难为情。
  顾氏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既如此,你去里间厢房,将衣服换上我看看。“
  ”红玉,紫瑛,你们都跟着二小姐去。“她又为韶声指了人伺候。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韶声便从里间绕了出来。
  她换上了鹤纹的那套衣裳。
  身上钗环却没卸,仍然是银底玛瑙的一套。
  “这样便对了。”顾氏如此评论,“只是胸口尺寸尚有些问题。你不嫌勒得喘不过气吗?穿不上也强穿?这料子轻薄,再多穿着走动走动,怕是要绷不住了。“
  ”赶紧脱下来,叫家中绣娘给改改。怎么在鸿意阁时候不改好了再拿回来?现在送回去改,且不说量体不方便,一来二去也不知要耽搁多久。日后做事,要想得更周全些,明白了吗?”她看着韶声的模样,忍不住多教育了几句。
  “哦,好的。那我见周大人之时,便如此打扮?”韶声问。
  “是是,衣裳脱下来放我这里。我让红玉拿去帮你改,改好了再送过去。赶紧回吧,别再在你娘跟前讨嫌了。一点不让人省心。怎么不多学学韶言,你还虚长她几岁呢。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唉。”顾氏对韶声直摆手。
  “娘再见。”韶声不敢还嘴,只低头行礼。
  很快,韶声便知晓了,为何母亲急忙催促自己,做好与周大人见面的准备。
  天子不日便要去商山行宫巡猎。
  此次巡猎,阵仗颇大,柳家不止三位官爷需侍奉左右,甚至家眷,也皆需跟随。
  当然,相看韶声的周大人,也在随行之列。
  由于天子本人对巡猎颇为重视,内廷需筹备之事,也繁浩冗杂。随行人员,随行仪仗,行宫仪制,皆比照最高规格。
  因此,尽管天子急令,距出发前往商山,仍然有一段时间。
  韶声想起齐朔留下的话。
  他当日笃定的语气,仿佛十分了解她的父亲柳大爷,甚至也十分了解她那位快要订婚,等待相见的周大人。
  韶声也不知为何,或许是让他这样胸有成竹的说法迷惑了,亦或许是别的原因——
  竟对他非常信服。
  当真去找父亲讨要他收藏着的珍籍善本了。
  韶声不想引人注意,便特意趁着父亲从衙署下值之时,去书房门前求见。
  暮色四合,柳大爷书房的院子里,有燕子在檐角做窝。
  韶声跨过门槛的时候,看见燕子从外间飞回,在天上留下一串黑色的影子。
  她来时只带了紫瑛,拣着人少的小路,看好了时间,悄悄地来。
  她不愿在书房外等候太久,留得久了,来来往往的下人多了,便算不得悄悄了。
  柳大爷对她的突然来访,感到十分意外:“何事?”
  他身边的长随正为老爷解下官服,一旁的几位婢女则捧着家常的青色长衫,待他换上。
  韶声见父亲忙碌,不敢打扰,便没有回他的问话。候在旁边,想等一切停当后,再出声。
  柳大爷却没那么好的耐性:“进来了怎么又不说话?若是无事,便出去。我还有许多文牍事务要处理。”
  韶声这才吞吞吐吐开口,微躬着身子,请求道:“父亲……我实在是叨扰了。我想……借些善本文章来看。我想……日后与周大人见面,能、能有些话题讲。”
  她双手叠放在身前,紧紧交握,时不时地摩挲几下,而眼睛一直垂着,看向地面。
  态度胆怯而畏缩。
  韶声与父亲并不亲。柳家重礼,除了柳韶言自己有本事,主动讨得祖父及其父欢心,其余女儿与男性长辈,皆不敢举止亲密。
  在如此环境中长大,韶声其实并未与父亲说过多少话。
  虽柳府每月会有家宴,不拘男女,但独自一人面对柳大爷时,她的心里仍然是充满畏惧的。对父亲的威严发怵。
  此时,柳大爷伸着手,由着身旁的婢女,为他抚平衣袖,整理衣襟。
  听见韶声含混的请求,他并不放在心上,头也不回,随意应:“要哪些?”
  “一切凭、凭父亲定夺。”韶声听父亲的意思,并不是拒绝,心骤然亮堂了起来。她哪敢指定什么东西,父亲能松口给,便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甚至尤嫌态度不够,又将齐朔教她的法子——抬出周大人的名号,在父亲面前强调着使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父亲对周大人了解更多些,若是能为我选一些合适的书本文章,或、或许更有效果些……”
  这番话说得更加磕绊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几不可闻。
  毕竟,她说的是假话——她并非拿父亲的书去研读,而是用作礼物,回赠何公子。况且,她作为闺中待嫁的姑娘,对着畏惧的父亲说出要借书,去讨好素未谋面,却即将定亲的男子,心里本身就发虚。
  “你且候着。”柳大爷颔首答。
  他仍然漫不经心,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应下了韶声的请求。
  “多谢父亲、多谢父亲!”韶声激动得连连行礼。
  柳大爷整理好衣冠,又就着婢女的手,喝过一盏茶,转到书案后坐定,才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放在案上。
  “拿去。”他对站在角落的韶声说。
  随即,便伏案提笔,看也不看韶声了。
  屋中侍立的几位婢女,极有默契地迎上去,有人打扇,有人磨墨,也有人奉茶。
  “二小姐,大爷事忙,我等也走不开,不便相送。请二小姐自便。”奉茶的那位对韶声说。
  “哦,哦好的。”韶声忙不迭地拿起父亲放在桌案上的书,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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