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江四儿照顾最后一桌客人,南音等人进了后堂。
后堂地方小,五个人往里一站,就觉得有些拥挤,南音赶忙安排座位,让江氏夫妻、戴灼之和柳瑟入座。
“我去厨房端菜,你们坐定便是。”南音笑着就往旁边的厨房去了。
江大娘哪里坐得住,赶忙起身,“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叫陈姑娘上菜!我来我来!”
柳瑟眼色极好,也立即起身要去帮忙,戴灼之拦了她:“你别去了,这里地方小,几个人一走动,更加不方便。没事儿,你坐着便是,自己家里,不用这些虚礼。”
柳瑟露出为难的样子,头一次上一门,拜见的还是长辈,她怎么好安然坐着,让长辈和贵人去上菜呢!
江掌柜也立马安慰道:“灼之说得对,自家人不必客气,只是这地方简陋狭小,怕是委屈了柳瑟姑娘!”
柳瑟连道“不敢”,更加有些局促了,脸也微红,“不会不会,柳瑟能得江叔江婶如此爱护,实在高兴,只担心失了礼……”
看着平日里大方端庄的柳瑟,因为见自己的长辈而局促成这个样子,完全失了金陵花魁的风范,像一个小娘子般红着脸低着头,戴灼之感觉很窝心,也很高兴。
他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住柳瑟的柔荑,目光极尽温柔地看着她,“手心都出汗了,别紧张,就是吃一顿饭而已。”
厨房里,江大娘正从锅里盛菜,南音递碟子打下手。
“实在是没想到有这一天,我啊……就跟看见自己儿媳妇一样!”江大娘乐得合不拢嘴。
南音也是一笑,“可不就是您的儿媳妇嘛!有这样的儿媳妇,您和江掌柜真是好福气!”
这话听得江大娘既高兴又有些心酸,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福气不福气的,都无所谓,只盼灼之能有多多的福气,少些磨难,能和柳瑟姑娘长相厮守,平平安安共度一生。”
南音接过江大娘递过来的红烧鱼,小心地放在托盘上,一边道:“放心吧,我看柳瑟和戴先生都不是福薄之人,必有好造化的。”
“承你吉言。”江大娘笑眯眯地端起另一个托盘,同南音一起端着菜出去了。
等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南音和江大娘也入了座。
“地方虽狭窄简陋,可心意一点不少,瞧着一大桌子的菜!柳瑟姑娘,你这头一回上门,江大娘可是按着头席的标准来准备菜色的呢!”南音笑着朝柳瑟说道。
这番话也让江福春夫妻心里好受了不少,原本他们一直担心招待不周,怕显示不出心意和重视,南音一句话就解了围,不由地都朝南音看了一眼。
江大娘:“都是自家人,随便做做,随便做做的。”
说着,眼眶却微红。
这一顿饭,吃的很叫人窝心。如果不是知道江氏夫妻和戴灼之的关系,以及戴灼之和柳瑟的故事,南音一定会受不了这顿饭的煽情。
欢乐和温馨总是短暂,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小丫鬟,正是柳瑟的贴身丫鬟。
一见那小丫鬟进门,柳瑟不由地红了眼眶,她知道,要走了。
她站起身,再次朝江福春夫妻深蹲福身,久久没有起身,哽道:“柳瑟身不由己,这就要走了,江叔江婶,你们千万莫怪柳瑟不知礼数。”
江福春和江大娘也明白,这偷偷出来一趟不容易,柳瑟眼下还不是自由身,青楼管的都极严,柳瑟是花魁,何况老鸨还知道她与戴灼之的事!
“我们……我们怎么会怪你,你这苦命的孩子……我们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江大娘站起身,语有哽咽,她伸手想扶起柳瑟,却隔了整张桌子,只能虚扶着。
小丫鬟走过来,扶起失魂落魄的柳瑟,“姑娘别伤心,戴公子定会早日带你走的,眼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戴灼之眼中也尽是不舍,听了小丫鬟这句话,身影更加落寞。
带她走?他能吗?
第73章 俊的一发不可收拾
柳瑟几乎是依依不舍地伤心离去,短暂的聚首,让这对恋人更加相似若渴。
夜色中,南音默默地望着跟在小轿旁的戴灼之的背影,恍惚想起了前世,越加心酸。
南音帮着同样神伤的江大娘收拾了桌子,正要回去的时候,小春来了,笑眯眯地进了后堂。
“姑娘,刚刚听江四儿说今晚戴先生将柳瑟姑娘带回来了?”
“嗯。”南音点点头,又问:“这么晚,你还回来了?”
小春满面高兴,直接忽略了南音的问题,继续道:“真好,我曾在温府见过柳瑟姑娘一面的,远远儿的,那可真是天仙下凡,气质脱俗……我看戴先生的相貌嘛……嘿嘿,也不丑,斯文清秀,不过男子嘛,也不需要那么好看,戴先生跟柳瑟姑娘在一起真是蛮合适的。说起来,柳瑟姑娘跟三爷还是熟识呢,只不过三爷平日里……”
小春一个人兴奋得滔滔不绝,自顾自地说着话。
南音打断她:“曹嫂子怎么样了?”
“啊?”小春眨眨眼,“哦,曹嫂子吃了药休息了半下午,好多了,我服侍她睡下了才回来的,也跟她打了招呼,明早我再去看看她,我实在是不放心离开姑娘,才回来的。”
“辛苦你了。”南音微笑。
小春受宠若惊似的抱住南音的胳膊,有些兴奋地撒娇道:“不辛苦不辛苦!姑娘,你晚饭可吃好了?小春回去再给你下一碗阳春面吃好不好?我下的阳春面可好吃了,在温府跟大厨房的首厨偷偷学的呢!”
“我吃的很饱,不用了,我们这就回去吧,也不早了。”南音继续微笑。
江福春夫妻还要做做打烊前的收尾工作,南音便先告辞走了。
主仆两人打着一盏小灯笼往回走。
“小春,你刚刚说,温家三爷……是何人?”南音仿佛不经意地问。
“三爷啊,他……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有可能是温老爷的私生子,不过一直都没有正名,但在温家,所有人都敬他和大爷二爷一样的,所有人包括温家的人都唤他三爷,他也没个正式的大名,外面的人都叫他温三。”小春老老实实地道。
“温三?”不知为何,南音想起了当日恒通当铺那位温公子,难道是他吗?
“嗯,温家正牌公子有两个,大爷温珏,你见过的,就是救你回来的那个;二爷温t,以往都不住在金陵,这半年才回来的,人有点闷;三爷,就是温三了。”说道这里,小春忽然眉飞色舞起来,“温家三位小爷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姑娘见过大爷,应该叹他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了吧,殊不知二爷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要论相貌俊美,谁也比不过三爷,那才真是艳倾天下,俊的一发不可收拾!哈哈,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徐菡徐大公子说的!”
艳倾天下?俊的一发不可收拾?南音不由地失笑,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那个温公子来,讨厌归讨厌,倒真是俊的一发不可收拾呢!
想到这里,她又失笑了,想必说出这番“一发不可收拾”之言论的人,也是个趣人!
“徐菡又是哪位?”南音随口一问。
她还依稀记得那日在面摊上,她听过这个名字,文公公请动了徐菡徐大才子花了花样图纸,做成了云锦,却被太后娘娘给退了回来,因此才有了后面的悬赏比赛。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徐大公子是大爷的好友,徐家这一代的长子,听说十一岁就中了状元,燕朝首屈一指的大才子,但是没有入仕。吃喝玩乐无所不精,最喜欢的就是美人了。”说道这里,小春笑得八卦兮兮的,凑到南音耳边,小声道:“听说是个好南风的!既是徐家的长子,竟然二十多岁也没有娶亲,到处云游玩乐,这满天下也说不过去吧!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燕朝八大世家之首,长公子竟然是个断袖!唉,大爷到现在也未娶亲,跟徐大公子又交好,真不知……”
南音对谁是不是断袖并不感兴趣,倒是对这个八大世家有点兴趣了!
来到这个时代时间不短了,眼下虽还在这小小的上元县,但南音觉得,她不会永远在这里。
她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历史、文学、人物、风土、技术,所有的她都不知道!但她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她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平行宇宙,历史可能从一个节点开始,走上了不同的路线,分裂成现在这个世界。
小春只是个温府里出来的小丫鬟,她嘴里的这些名字,南音都没听过,这样的信息不对称,让南音很不舒服也很没安全感,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世界。
“八大世家?这个我还不知道,你给我说说。”
小春一愣,想想也对,南音毕竟是个乡土出来的姑娘,自然不会想温府大小姐那样,什么事都知道点,什么人都认识些,于是,她笑笑,解释道:“八大世家百年前就存在了,一直发展经营至今,子孙既有入仕的,也有经商的,更多的是从文的,因此天下学子多师出八大世家。八大世家指的是,徐、文、上官、萧、宋、林、陆、蒋八个世家,其中以徐、文、上官三家为首,不过文家十年前就没落了,先帝的皇后是文家的独女,圣上……总之文家大不如前了,听说这些年低调的很,也没出过什么厉害的人物。八大世家里还有一家,就是萧家,十年前……整个萧家没有了!”
听到这里,南音一愣,没有了?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着到了家门口,小春拉着南音就往院子里奔,一边道:“到家我再跟你说吧!”
回了屋里,小春点了根蜡烛,主仆二人坐下来。
小春尽量压低声音道:“这事说出来可是大逆不道的,传出去就要杀头呢!十年前,先帝突然薨逝,先皇后殉夫,之后圣上就登基了。圣上当年还是靖王,是先帝的弟弟,他越过了十来岁的小太子,自己登基了!”
南音一怔,转而道:“先帝突然薨逝,定是满朝动荡,太子年幼,又没有太后可以垂帘辅佐,若他登基,情理上说的过去,可于万民百姓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说是这样说,但南音心里知道,小春的话一定没有说完,后面必有什么隐情!
第74章 病王爷
“可是据说,先帝就是圣上逼死的……”小春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
“先帝在位时,我只有一两岁,这些都是在温府里,听年长的那些妈妈们说的。先帝是个大情种,与先皇后鹣鲽情深,登基第二年迫于朝野和先太后的压力才纳了一个林妃,生了一子之后,再不去西宫。先帝最不好一点的就是,不勤政!好在先皇后贤良,常劝着先帝,还帮着先帝处理政务,那时的靖王也是世人称赞的贤王,不过后来……也就是十年前,靖王谋划了宫变,逼死了先帝,先皇后随后就殉夫了,之后靖王得百官拥护登基。当了皇商之后,他没有废小太子,隔了两三年,听说是小太子自己请废,圣上没有同意,却留衔封了个静王,封地就在江宁府。不说燕朝开朝以来,就是有史以来,也没有留太子衔而封亲王这样的事!而且,小太子的亲王爵封号是‘静’,静王与靖王?圣上的心思满天下也没人猜得透!”
小春说的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南音听了,觉得有趣又疑惑,留太子之衔而封亲王,这倒真是有趣!
既是太子,何以封王?既为亲王,又何以留太子之衔?太子是储君,亲王是臣下,这二者怎么可以并存呢!圣上的心思倒真是叫人难以捉摸!这样的做法也是耐人寻味!
小太子当年封王,算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一个稚子身上竟背负如此尴尬的两个身份,他面对的既是自己的亲皇叔,又是屠父杀母不共戴天的仇人!想想就觉得小太子那日子,定不好过,一句“不好过”,也许根本概括不了吧。亲叔叔杀了自己的父母,他要用怎样复杂而痛苦的心情去面对那个人呢,何况还要在那人跟前求得生存,对那人的封赐感恩戴德……稚子何辜?实在令人心痛怜悯!南音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前世,何尝不是这样痛苦和无奈呢。
小春继续道:“小太子成了静王,之后便来了封地,静王府就建在金陵,可第二年就传出静王得了重病,听说静王府一年四季满府都飘着药味,静王的身体一直是药罐子吊着的,能拖一天是一天,算算也拖了六七年了。静王本是金陵最尊贵的主子,可这么多年从未露面过,几乎没人知道静王究竟长得什么样子。静王府也是门口罗雀,要不是那恢弘的王府就坐落在金陵城最好的地段,想必都没几个人想的起来,金陵还有个静王爷!唉,小太子真是可怜,当年的天之骄子,如今却……”
“我倒觉得,小太子是个聪明人,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圣上是他的杀父仇人,更是君王,他身上留着的那个太子之衔,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只有示弱,才能保全自己。若我是他,也会这样做。”南音低低地说道。
小春闻言,杏目瞪得大大的,有些惊讶,想了想,更加惊讶了,压着声音问:“姑娘,你是说……静王可能是在装病?可就算装,一个人能够装那么久吗?从一个小男孩装到一个朗朗少年?皇家的人成亲都早,静王今年快二十了吧,到现在还没有王妃呢!这么装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南音被小春的样子逗得一笑,想想又改口道:“我只是说可能,又没说静王就是装的,也可能真的病了呢!呵呵,不过,如果他是装病,反倒可怕了……”
可南音总是隐隐觉得,这个静王不会这么简单!
小春疑惑,她听不懂了,这有什么可怕的呢,静王健健康康的不好吗?
南音自然知道小春疑惑什么,笑着解答:“静王若是装病,隐忍至今,只怕是厚积薄发,到时候……恐怕燕朝便不如眼下安宁了。”
小春一惊,立马就明白了南音的意思,赶紧双手合十,念叨着:“那便委屈静王殿下是真的病了吧!圣上当年虽失义失节,可好在是个勤政的好皇上,现在国泰民安,小春可不希望出什么大乱子,到最后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静王若是装病,总有不愿再装的一天,那时候恐怕他与圣上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天下焉得安宁?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小春便去厨房烧了热水,二人洗漱之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小春刚推门进来,南音就起身了。
洗漱梳头的时候,南音问道:“客栈那边,你今天悄悄地去问问,她们这两天在干嘛。”
小春在帮南音梳头,发式并不是十分流行而复杂的,只是简单的垂柳髻,没什么装饰,素净的很。她也曾想把南音打扮一下,毕竟温珏让望舒准备的那些东西里,发饰都是现成的,虽不如温大小姐的那么贵重,却也是精致讨喜的,偏偏南音并不想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愿低调素净。
小春先前不明白,总觉得女子就该是极爱美的,何以自家姑娘这么不讲究呢?现在看来,她便是这样素净得如一眼泉水、一方素绢,也是极美的,若是穿金戴银花枝招展,反而庸俗了。想着,小春便艳羡起来。
“昨日傍晚我去街上给曹大嫂买补品,顺便去了客栈问了,小二说,她们下午出门逛了逛,还买了些吃的玩的,中午在大堂吃了饭,都是拣好的点的,其他时候都在客房里待着呢。”小春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