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害死人,还是一个差点要做她家儿媳妇的姑娘!
“沈国生在工厂里做工的时候,接到女朋友的死讯,然后才会从高台上摔下来的。怎么样,我没有添油加醋吧?”
双凤双手一摊,“这老太婆自己作孽,却报应在了儿子身上。她害死一个姑娘不提,她小儿子还想害死我师父。我说沈家从老的到小的都不是好东西,说错了么?你们以为纸能包得住火?我告诉你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庆生姆妈捂着脸,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国生的脸憋成了茄子色,用唯一能动左手不住地擂这胸口,嘴里呜呜不停。
庆生趴在地上,脸朝下,也不挣扎了。
“行了双凤,走吧。”
巧娣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惊讶的程度和那些邻居们不相上下。她心想若是结婚前就打听到他家是这种情况,这个婚他说什么都不会结的。
巧娣看了一眼大伯,心想这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和沈庆生离婚还有逃出火坑的一天,他瘫痪了不能走,不能动,这辈子都要受到他妈的钳制,真叫做永世不得翻身。
“双凤,你这样顾头不顾脚,就不怕沈庆生来报复你么?”
回去的路上,巧娣和亚非不住地担心。
“怕什么?恶人就要有恶人来收拾ʟᴇxɪ。我不怕背负坏名声的。”
双凤一脸无所谓,“我又不靠沈庆生吃饭,他能拿我怎样?”
很快,她就知道沈庆生能拿他怎样了。
小耿回来了,就是那个害得双凤差点被拐卖的业务员。
前段时间上海联合山西警方打掉了一个黑煤窑,从里面解救了一批挖煤工。这些挖煤工都是老板找当地的黑势力组织在全国各地的火车站汽车站抓来的人,很多甚至还是智障人士。也不知道小耿那时候怎么跑的,居然跑到了那种地方去,被解救回来的时候据说跟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非洲人一样,又瘦又黑。
他回毛纺厂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举报双凤。
他举报双凤利用职务之便跑单帮,拿国家的车子和资源赚自己的小金库。和双凤被一起举报的还有小陆。他说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就是因为他们要搞私人业务,耽误了行程才会遇到抢劫。
“一定是沈庆生那个逼样子怂恿他告我的。”
这边姓耿的刚进了厂长办公室没多久,双凤就收到了消息。
公器私用这种事情,一个人是做不下来的。小陆和小耿就是双凤的半个助手。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干的事情,他却全部推到了双凤和小陆身上。
那个家伙是个怂包蛋,看到劫匪直接吓得尿一兜子。会做出这种事情,一定是被人挑唆。想到那天沈庆生恨恨的眼神,双凤心想就是沈庆生没跑了。
“双凤,怎么办。”
巧娣忧心忡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开除我。”
“双凤,这话不能乱说。”
亚非叹一声。
她就知道会出事,却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没事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别人的。”
双凤理了理衣服,等着厂长派人叫她过去。
她发现她很喜欢身上的这套牛仔服,虽然她没去过美国,但是她在录像厅里看过美国牛仔电影。里面的人快意恩仇,跟中国古代的侠客一样。
双凤觉得自己就是侠女。
“双凤,说说你的情况。耿同志说的是真的么?”
厂长问这个话的时候也很为难。
他自己也是做销售出身,手下人私底下干了些什么他又不是不清楚。他自己也收了不少好处,很多时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这个姓耿的不懂事,把事情挑到明面上。
“厂长您不用说了,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双凤说着,直接把一封辞职信拍到桌子上。
“双凤,你这是做什么?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双凤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要他说最多写个检查,这段时间稍微低调点等风头过去就行了。再说没几个月很快就要年底了,他们还要靠着双凤再冲一冲销售业绩呢。
为了这种事情辞职,真是天大的玩笑。
“我得罪了沈庆生就知道有这个下场。这个人就是条疯狗,我今天不辞职,明天也会被他逼得辞职的。”
“这里面还有沈庆生的事情?”
厂长面色一沉。
半个小时后,双凤从办公室里出来。双凤和巧娣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你没做傻事吧?”
“厂长说怎么办?”
“我要辞职,厂长不让。”
双凤有些恹恹的。
“你这孩子,辞职什么的,你怎么想的!”
巧娣又气又急。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双凤停薪留职一个月,扣三个月奖金。这样的处罚对她来说无关痛痒,本来销售就不用在厂里坐班。
“双凤是人才,厂长舍不得你走的。”
巧娣松了口气。
这边她们三人说着话往外走,突然听到一阵不知道是蛐蛐儿叫还是蟋蟀叫的声响从双凤的怀里发出。
“哟,是金姐找我,我去回个电话。”
双凤掏出腰间的黑色小盒子看了一眼,匆匆忙忙地走了。
“那是什么?”
“BP 机,那个很贵的,要几千块。”
巧娣不认识 BP 机,亚非却知道。
因为她的老公小吴就是靠着 BP 机和那个女人联系。这东西虽然不能显示中文,却能显示数字。比如 520 就是“我爱你”,1314 就是“一生一世”。亚非也是研究了很久,才破解了小吴 BP 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代码,最终锁定了他们约会的时间。
“师父师父,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不一会儿双凤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金姐说,有好几个外国人对你的照片一见钟情,问你要不要找个时间到她的办公室里详细地谈一谈?”
上回沈庆生带工商局的人来巧娣家后不久,双凤就把巧娣的艺术照交给了姓金的女人,她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那边就来信了。
和国企比,民营单位的办事效率就是高啊。
第二十一章
金灿灿的办公室设在外滩的一座老式办公楼里,解放前是外国人的洋行,现在是部队下面的三产。金灿灿财大气粗,一口气租下两层,一层做办公室,一层做她的住所。
她有意在巧娣三人面前炫耀。先把她们带到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被分成了好多个格子间,每个格子间里不管是男是女都着衬衫西服,他们或是在打电话,或者是在奋笔疾书,还有几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女孩子在打字机上打字。传真机不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就连拖曳热敏纸的声音在巧娣听来也无比新奇。
“亚非,这里连空气都是香的。”
走在金灿灿身后,巧娣一脸新奇。
她们平时在纺织厂里干活,只听得见机器阵阵轰鸣,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机油味。巧娣刚进厂的那段时间,回家都感觉耳鸣,和人说话都忍不住放大嗓门,因为车间里实在太吵,不拉着嗓子说话根本听不见。
纺织厂里也有办公室,但那种老式的桌椅板凳,漆成绿色的水泥地面,昏暗的灯光和这里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我听人家说,在办公室里上班的小姐叫做‘白领’。以前总是不懂什么意思,现在看看果然领口雪白。”
亚非捂着嘴巴低声说道。
“亚非,像你这样读过书的,就应该也做‘白领’的。”
巧娣由衷地道。
亚非听了巧娣的话眼神歙动,微微点了点头。
比起她们,双凤因为之前来过,所以受到的震撼没那么大。再说她这段时间走南闯北,五星级酒店也见过,各种大型的展览也看过,眼界也就比她俩更高一层了。
金灿灿又把他们带去了楼上。
“这里我一个人住。所以加班晚一点也不要紧。”
金灿灿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上了楼,一个金光闪闪的仿欧洲古典大门和一旁的灰色玻璃墙壁就让巧娣仿佛一脚踏进了外国电影的布景里。听姓金的女人说,楼上和楼下的面积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金灿灿她一个人住的地方就能装下十来个人一起上班的办公室外加会议室。
光想就让人觉得心潮澎湃。
大门打开,外滩的江景一下跳入了巧娣等人的眼睛里。
蓝色的天空下是滔滔江水,轮船在灰褐色的江面上游走,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船帆。对岸,浦东的大片农田里稻浪翻滚,不知名的厂房的烟囱里开出一朵一朵黑色的牡丹花。
这年头上海小青年谈恋爱,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大半都是在街上闲逛。而其中最佳的路径就是沿着南京路一直往东走,沿着中山东一路来到外滩,在昏暗的灯光中依靠着江边的栏杆,听着海关大楼的钟声,吹着带着腥味和沙土味的江风,互诉衷肠。
因为在这里谈恋爱的情侣太多,来的晚的话可能连插脚的位置都没有了,所以这段又被称为“情人墙”。
巧娣自然也是去过“情人墙”的,只是回回去都是在晚上。江上没有什么船只,对面也是黑灯瞎火,都看不到什么。
她没想到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外滩和浦东,居然是在金灿灿的客厅里。
“好看伐?”
金灿灿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抬起下巴。
“我听说上海市政府这俩年要搞什么‘浦东大开发’,据说江面上要造跨江大桥,还要造电视台和各种高楼大厦。到时候一定更加好看……说不定就跟曼哈顿一下。你们去过曼哈顿么?”
三人一起摇头。
“夜里的景色特别漂亮,从高楼往下去,就像是打翻了的珠宝箱。各种灯光的颜色就是一颗颗的宝石,蓝的,红的,黄的,紫的……”
“那不就跟国庆节的时候看灯一样么?”
双凤插嘴。
“那怎么一样?国庆节的灯是特意挂上去的,平时南京路哪有那么多灯,过了夜里八九点还不是黑乎乎的。而且除了南京路,别的地方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了。上海和曼哈顿比,就是乡下。”
三人无法想象整个城市都布满灯光是什么样子。不说别的,到了夏天隔三差五会停电,厂子里也三五不时要停产让电。
“曼哈顿那么远,我是看不到了。”
巧娣叹了口气。
金灿灿招呼她们坐下,不一会ʟᴇxɪ儿阿姨端来了咖啡和水果点心。
巧娣喝着咖啡,望着江景,双脚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感觉自己在做梦。
亚非和双凤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呼吸加速。
“哎,万一你嫁到美国去,不就看得到了么?再说了,东京的灯光也不错,离上海还近。”
“东京?日本东京?”
亚非用手指轻轻地点着沙发扶手。
“是啊,这年头嫁去日本的人不少,还有很多留学生。”
金灿灿说着,从一旁拿过两个牛皮纸袋,“这两个人你看看,有没有兴趣接触一下。”
巧娣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地打开纸袋。亚非和双凤也把脑袋凑了过去。鉴于巧娣第一次不幸婚姻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她们就是来给她把关的。
摊在巧娣面前的两份资料,一个美国男人和一个日本男人。
美国男人三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白面孔,红脖子,看翻译过来的资料是什么科罗拉多州的一个农场主。
“美国乡下人。”
双凤指指点点,被亚非轻轻拍了下手背。
那个日本人倒是城里的,是东京的一个出租车司机,家里有房子。
“只有这两个么?”
巧娣有些为难。
“目前就这两个。没办法,你又不会外语,能选择的人不多。”
“金姐,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嘛。你说我师父这个条件,什么国家的男人都会抢着要她的。怎么现在又有语言障碍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毕竟是要嫁过去过日子的,总不见得哑巴对哑巴是吧?你当时把照片交给我的时候火急火燎,恨不得下个月你师父就嫁出去。那我现在手上能接受新娘子语言不通的人,就这两个么。”
金灿灿言下之意倒是双凤的错了。
“好了,别说了。”
亚非看出来了,这女人厉害的很。一步一个陷阱,在给她们设套。
“这资料我们可以拿回去看看么?”
“Of course。”
金灿灿把三人送到门口,手里夹着一只细细的女烟,靠着门的模样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我金灿灿做生意快人快语。所有的服务都是要收费的,包括查看资料和帮你翻译来往的邮件。但如果最后你真的嫁出去的话,可以帮你把咨询费和翻译费都转嫁到男方的费用里。”
“如果没有成功呢。”
亚非回头。
“哎,一次不行就两次,总归会成功的。”
金灿灿笑了笑,涂着深棕色口红的嘴唇绽开,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花。
“小妹妹记住,全世界都是一个样子。只有讨不到老婆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只有脑子不好的女人才会等不及把自己早早嫁掉。”
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拂过,看着她们饱满的面颊和灵动的眼神,摸了摸自己有些松垮的脸颊,轻轻地哼了一声。
出了大楼,巧娣和双凤都齐齐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倒是亚非,频频回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双凤,亚非,我感觉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巧娣以前一直觉得做纺织女工没什么不好,比起在街道厂在农场干活的人,真是体面一百倍。现在看来,自己过去的眼光实在太狭隘了。
巧娣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囡囡。等囡囡长大了,难道还让她继续做纺织工人,每天干得一身臭汗,指尖都要被纱筒磨平不成?不!囡囡应该去念书,上大学,甚至当硕士,当博士。在这么体面的地方上班,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才对!
巧娣深深呼了口气,感觉身体里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为了囡囡,她都要活出个人样来。
“师父,要不我们再等等吧。这两个我觉得没一个好的。这个美国乡下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看他之前离过婚,说不定老婆就是被他打走的。这个日本人更离谱,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说——他都快六十了,居然还想讨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双凤嗤之以鼻。
“你觉得青年才俊需要通过跨国婚姻介绍所认识对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