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绪像被镜子成倍地映射出来,格外的清晰。
那晚他没追究还能因为什么?看上她了啊,并不难猜。
但也只是看上了而已。
宝春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了下胸腔内规律的律动,除了焦灼彷徨,还有一阵难以忽视的不甘心。
进了后院好吃好喝,再不用缠这恼人的裹胸布,与其它格格一样穿精致的衣服,梳长长的头发,有什么可不甘的呢?
这个世界糟透了。
撕开平等的遮羞布,无关公允,任何高位的人就是有资格让她弯下膝盖,还得笑着跪下去。
宝春突然想明白自己在矫情什么了。
爱情,平等之下才会孕育出的果实,在这个时代多么的奢侈,自己居然在纠结
纯粹度的问题。
取悦他,伺候他的起居,甚至为他传宗接代,反过来得到的是他的庇佑,不用像外面的女人一样昼夜劳作,动不动被人卖来卖去,侮辱糟蹋。
公平的很。
思及此处,宝春隐约寻到了点方向,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一个社畜该如何自洽她最熟悉不过,就当换种身份给四爷打工吧。往好了想,注定了一夫多妻制,为什么不选那个最优质的男人?
肩宽腿长,才学出众,气质清冷矜贵,那事上也挺有劲儿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
宝春松弛了下来,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
她就是这样的人,想不通就一直想,挤进了岔道口就推翻了重新想,直到得出一套说服自己的套路。
之后就再不纠结了。
…
四爷近日忙着讨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借了国库的银子迟迟还不上,钱借出去容易,要回来却难上加难。
这些时日,四贝勒算是把能不能得罪的都得罪遍了,多少人在背后指着他脊梁骨骂他不近人情呢。
天色暗了下去,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口,四爷踏进府门就直接进了书房。
他打开双臂站在那,像往常一样等宝春给他更衣,一回头却见到苏培盛那张布满褶子的大脸,正打算上手给他解扣子。
四爷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就避开了他的触碰,以前没觉着有什么,这会儿莫名不舒服。
“爷?”苏培盛还有点懵。
“叫宝春过来伺候吧。”
“是……”苏培盛退下了还有点慌,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主子爷最近偏心宝春有点明显,该不会和太子爷一样,开始稀罕貌美的小太监了吧?
几日未归,书房的炉子都是熄的,空气里有点潮湿阴冷。
胤禛也不急着脱衣服,坐在椅子上拿了本书翻看着。
翻了没几页就放下了,看不进去,脑子里闪过那天在屋顶上宝春亮晶晶的眼,他唇角勾了下,察觉自己竟在期待些什么,轻咳了一声遮掩。
时间过的有点慢,门帘子总算传来了动静,胤禛心里一动,垂下眸子佯装看书,结果进来的居然还是苏培盛。
“怎么又是你?”
苏培盛被他话里的嫌弃伤到,难不成主子爷嫌他年老色衰了?默默思忖了下踏上另一条不归路的可能……
还是算了吧,爷就算瞎了也看不上他。
“奴才方才问过大嬷嬷,说宝春三日前告了病假。”苏培盛去打听了还忍不住好奇。
除了正常每月一日的轮休,婢女太监们告假,无论什么等级,都要扣除三日月银,多请几次一个月白忙活了。这是病得多重才舍得连着三日歇啊?
结果第二日依然不见宝春,问就是还在病着,负责伺候四爷更衣的换成了新来的阿花。
她今日穿了件淡紫色外褂,小两把头梳的整整齐齐,鬓间别一朵外面的腊梅,清香宜人。
阿花来书房伺候也有段时日了。
眼瞧着四爷进后院的次数不多,就起了心思,不趁着颜色还行的时候搏一搏,老了就成了外面扫院子的嬷嬷了。
于是上去系腰带时,手就慢了几拍,缓缓扬起了羞红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还算顺眼。
“爷……”阿花轻唤了一声,就想抱住他的腿。
谁知四爷却向后退了几步,看她的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冷冷地朝窗外喊了苏培盛,“带下去教教规矩。”
“爷饶命啊,求爷饶了奴婢啊!”阿花吓的腿都软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
后来再没出现在书房里,被发卖出了府。
宝春连续病的第五天,颁金节来了。
黑色的夜空炸开大片绚烂的烟花,震着树冠上的积雪哗啦啦落了下来,堆成一片,又被滚成了雪人。
主子们在各自的院子里守岁,奴才们难得坐下来,守着热乎乎的锅子,小酌一杯高粱酒,也学着赏赏外面的雪。
年纪小的太监们分成两队打雪仗,院子里笑闹声不绝,雕成各种大小的冰牡丹冰芍药摆的四处都是,被烛火一晃,漂亮的像水晶宫。
宝春洗了个澡,换了套应景的衣服,将早就做好的祈福灯放了出去。
烟火过后,夜恢复了大片的墨色,几个柔和的光团儿飘着升了上去,格外显眼。
等了小半个时辰,门果然被敲响了。
“门没锁,进来吧……”她哑声喊了句,往被窝里缩了缩,面朝里背对着外面。
门推开了,冷飕飕的空气灌了进来,又关上了。
宝春这才回了头。
昏暗的烛火中,胤禛的脸隐在阴影里,屈尊降贵地提了个食盒,不算大的屋子显得就有点挤。
下人房他头一次进来,意外她布置的细致。
米白的粗布床单和纱幔,地上铺着质地粗糙的地毯,百叶窗旁是浅绿的布帘,像是裁衣服用的布,窗台上散着晒干的栀子花瓣,奶白的。
粗劣却细致,有种违和的讲究。
宝春从床上直起身子,见到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像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胤禛沉默着走过去,往炉子里丢两块炭,又将食盒里的粥取出来,放上去热着,回头就见她呆呆看着自己,像是意外他居然会弄炉子。
“爷您怎么来了……”宝春皱着眉想下床,被他的手臂拦了。
脸上没什么血色,虚弱的像真病了。
胤禛忽然伸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冰凉的感觉冻得宝春一个机灵,向后微躲了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放下了,回身去炉子上取了粥碗。
“我自己来……”
宝春伸手去接却被他避开,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黏糊糊的大米粥,不算熟练地喂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就含住了,咽下去还觉着有点烫,就这么吃了几口,一抬眼,视线就跟他的撞上了。
屋内温度攀升,她闻到了他身上夹杂着冷香的酒气,想必宫宴喝了不少,并不难闻,熏的她也有点醉了。
烛火跳跃,啪地一声脆响拉回了宝春迷糊的意识。
她的脸红极了,怯怯地想垂下头去,下巴却被他抬了起来迎上他的视线,胤禛说了进门后的头一句话,“今日再问一次,你可有事相瞒?”
他静静看向她,目光笔直而沉默,黑压压的让所有伪装都变得虚无透明。
宝春目光有了丝动摇,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屋外的风止了,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有种慢倍速的静止感,屋里光影碎了一地,胤禛看了她一会儿,松了手。
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却也不屑勉强。
“歇着吧。”他撂下这么一句转身往大门方向走。
一步、两步……
手搭上了门把手,拉开了一条缝隙,冷风顺着钻了进来,屋里柔和的栀子香散了。
朦胧的酒意褪了不少,有点儿清醒了。
身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后心被什么撞了下,两条雪白的胳膊穿了过来,爬上了他的腰,紧紧环住了。
“别走……”
胤禛站在原地没回头,瞥见了她光裸的足踩在地上,微微蜷缩着的脚趾透着不安。
她圈着他的腰身绕了过来,对上他低垂着的眼,小声嗫嚅着,“别走…我反悔了……”
糯糯的嗓音带了丝哭腔,让人想狠狠欺负一顿,惹她哭的再厉害点。
胤禛喉结滚了下,还是没忍住,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宝春乖顺地缩在他怀里彻底软了下来,听见他沙哑地冒出来一句,“又光着脚。”
语气不赞同,却也不凶。
她偷抿了抿唇,忽然笑了。
第22章 圆房
胤禛冲进来后感觉那种滋味无比熟悉,脑子里关于那夜停滞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隐隐变得清晰起来了。
那种丝丝甜甜的味道,隐隐的栀子花香,被他弄哭时软趴趴的磨人的嗓音……他全记起来了……
“小骗子……”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幽深暗色的眸子里带着丝笑,喜欢瞧她混乱的俏模样。
宝春快要受不住了,他那股狠劲儿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巨浪袭了过来,将她卷携进无边无际的迷乱里,漂着没了抓手,只
得一次次抱住他的背寻求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这会儿彻底迷糊了,上次是头一遭疼的厉害后来才来了点儿意思,这回完全没了心理障碍哆嗦的快找不到北了。
彻底昏死过去前,她还怨念地想着,四爷怎么跟一辈子没碰过女人似的,后院那么多棵大白菜还不够他拱的啊……
次日清晨可把苏培盛吓坏了。
昨晚守岁他同一群奴才去吃酒,心想四爷在福晋处使唤不到他。谁知今早去正院一问,婢女说四爷昨晚压根没歇在福晋房里,
苏培盛匆匆赶回了书房,窗户纸是黑的,里面一点光都没有,锁头也是昨日离开时的模样,他这回真是急了。
向侍卫们打听了,才知主子爷去了奴才们住的院落。
他一路小跑着找过来,见四爷从宝春屋子出来,身上的腰带一看就是他自己系的,掖着的下摆都没码平整呢。
苏培盛心里顿时一沉,什么都明白了。
这事儿放在外头倒也不稀罕,世家公子哥儿们被长辈拘的憋不住,又无处发泄,有的出了精还没睡过女人呢,十来岁的书童被买回来可劲儿折腾的比比皆是。
想到宝春那水灵灵的模样,皮子嫩的掐一把就能掐出水,日日待在主子身边红袖添香,也难怪爷把持不住走了歪路。
苏培盛正琢磨着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却被四爷的目光逮住了,“躲什么?过来伺候。”
苏培盛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去,腆着脸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爷这会儿是去书房,还是去正院跟福晋用早膳?”
依着规矩,颁金节第二日是要和福晋一同进宫行礼的。
四爷应了声,没那闲工夫猜他肚子里转的什么花花肠子,“去把她屋子布置下。”
这是要往宝春屋里送东西了。
最近要紧的事儿多,这小破屋子还得委屈她住两天,四爷一边想库房里有什么,本来只是想给她添点必备的,忍不住越说越多。
苏培盛刚开始还用脑子记着,后来两根手指头都掰不过来了,恨不得手里就有纸笔。
忍不住感慨,他跟了主子爷也有十余年,竟被小春子半路抄了捷径,难怪以前刘全被主子折腾的惨兮兮,枕边风可不就是好使么?
不过爷还是没经验啊,这会儿送什么都不如送一瓶消肿收敛的碧玉膏实惠吧?
正院里,福晋早早起来坐在镜前抹头油,扶了扶抹额上的红宝石钿子,沉的像要把脖子压弯下去。
汪嬷嬷进来递了个眼色,福晋摆了摆手让婢女们都退下了,门重新关上,汪嬷嬷才将苏培盛来库房搬东西的事说了。
“都是女人用的……爷新得来的八宝珍珠匣子、紫檀炉,还有南边进上来的雪花缎子,可劲往前院儿搬呢……主子您要不要叫他过来问问?”
福晋摆弄指甲的手顿了下,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难猜,前院里在四爷面前排得上号的还能是谁?一个夏蝶罢了。
昨夜他没在这儿歇想必是去寻那个狐媚子了,罢了,这会儿他在兴头上,她又何苦去惹他不快?
经了这些时日的冷落,福晋算是看清楚什么才是她最该抓住的了,她是正妻,何苦为了讨他欢心委屈了自己?
“无妨,左右不过是个婢女,还能翻出天去?”
汪嬷嬷想想也是,就退下了。
宝春醒来时骨头架子像被人拆了重组过一样,旁边的褥子微微塌陷下去,早没了温度。
凌晨三点四爷就离开了,走前见她睡的香,似乎说了句今日不用她当值,让她歇着,宝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本来还想帮他更衣,被窝外的空气太凉,到底还是没抵得住袭来的困意,头缩了回去,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过了会儿,苏培盛领着七八个太监搬东西进来,笑的一脸深意。
见没人往这边看,他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灰一白两个小瓷瓶,神秘兮兮。
“这是从外头寻来的,别说爷爷我不照拂你,抹上点儿……再有那事也能少遭些罪。”
瞧主子爷把小春子折腾的,啧啧,脖子上的印子藏都藏不住。
宝春打开闻了下,一瓶清凉凉的化瘀止痛,另一个浓烈刺鼻闻上去忍不住心神荡漾,像是助兴的药膏。
苏培盛是真傻还是装傻?该不会是以为四爷是断袖之癖吧……
等穿好衣服收拾齐整,膳房给下人提供早点的时辰早过了。
周师傅奇怪她往日吃饭积极今日却这么迟,不过想着昨晚守岁贪晚些也正常,挑了块烤到焦糊的红薯递过来,“快吃,糖心儿的。”
“还是您想着我,”宝春咬了口,赞周师傅烤地瓜的手艺能去外面开店了,“您看看有什么点心方便我端去书房的?”
这会儿不到下午用膳的点,她得送点垫肚子的小吃浅浅拍个马屁。
周师傅一听是给四爷送的,连忙停了手上的活,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做出一盘松软的桂花糯米卷。
宝春先尝了一口,口感绵密弹牙,在外面拎了一路也不怕凉。
算了下,她前后也有小半月没进书房了,屋里临时摆了条长案,两大摞的账簿铺在上面,戴铎和四爷居于两端坐着算账。
戴铎左右两边各一个算盘,檀木珠子噼啪作响,手速快到差点出残影,宝春心想夏蝶要是跟了他,以后算账可不愁了。
她悄悄靠去另一端,四爷坐在右侧,握着朱砂笔的手顿了下,身后那股甜腻的点心味儿他早闻到了。
一抬眼,就见她站在冬日暖阳里,雾蒙蒙的眼睛对他笑得羞涩干净。
不等他召唤,她自顾自走过去将点心放在梨花木小几上,和往常一样凑过去帮他整理凌乱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