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三年一比丁,待字闺中的女子只得借选秀的机会统计,顺便查验风气是否汉化,忘没忘了满人的根儿。
正值晌午,梁九功站在后面给皇上遮日头,佳丽们长得再漂亮不过是一个鼻子一张嘴,笑意盈盈的表情都差不多。
皇上开始时还会问两句,后面跪都不让她们跪了嫌费时间,随便扫一眼,指了谁礼官就给谁赐香囊记名,往往十几排下来也选不出一个像样的。
宝春悄悄打了个哈欠,忐忑的心在漫长等待中静成了死水,前面连续十多排都撂了牌子,轮到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到了她这排时,皇上看过来的目光有点久,隔得远,宝春不确定是在看她,还是看旁边的颜柔,心里咯噔一下。
梁九功揣摩着皇上的眼神,凑过去低语,“万岁爷,那是德妃娘娘的侄女。”
皇上看的却是宝春。
她刚打了个哈欠,眼眶红红的含了泪,发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一身月白素净的像披麻戴孝,康熙想起再过不久便是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心想这孩子倒是有心。
“她留下,”这是指颜柔,然后看向宝春,“还有她。”
一排六人居然中选两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颜柔美滋滋跪下谢恩,退下前瞄了眼宝春,她那是什么眼神?不见开心反而像是控诉她怎么如此没用。
连绑个票都不会……
初选后几家欢喜几家愁,没中的收拾包袱走人,宝春羡慕地看着她们离去,只得和兰若搬去了豪华双人间。
八千中选了十五人入初选,除了颜柔、兰若、宝春,其他人要么父亲是直隶总督,要么外祖是边疆大吏,看人时眼睛恨不得长天上去。
花厅一个大圆桌,竞争关系坐在一起免不得相互提防。
但女人便是这样,我夸夸你衣服上的苏绣真好看,你夸夸我皮肤真好,虽是各怀心思,气氛却也松弛了下来。
进了复选明日便要指婚,她们在家中是天之骄女,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落在了别人手中。
话题聊着聊着就扯到诸位皇子那里,相比于年迈的皇上,身强力壮的皇子显然更受欢迎,就算挑根黄瓜也得选个嫩的。
除了废太子、直郡王、十三阿哥被圈禁皆非良配,剩下的想当人家嫡福晋,还得看看岁数。
“别想了,你再老几岁都能当十七皇子娘了。”
“三爷不错啊,斯斯文文的,就是后院的格格太多了。”
“四爷府里倒是不多,不过坊间传言他和太子一样喜欢太监……”
“我也听说了,雍亲王府有个小太监日日跟在他身边,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干脆打扮成了格格养在了后院,差点没把四福晋气死……”
宝春边听边吃,诧异每一道都极其合胃口,照着她的喜好备的似的,看来还是四爷的八卦下饭啊……
那几人越说越不像话,颜柔存了试探的心思,笑着看向宝春,“你觉着呢,可有中意的人选?”
“……唔…如果让我选那肯定是四爷。”
颜柔笑容僵了一瞬,马上和缓了,“听妹妹的语气,像是和雍亲王有所交集……”
本来只是随便一问,料想谁也不会蠢到把心思摆在明面上,谁知宝春却脸红了,声音几不可闻,却还是被颜柔听见了。
“不瞒姐姐说,我与他在川藏交界巧遇,相处了几日…他…他待人很是温柔…”
后面说的模糊,让她自己联想去吧,都这样了,要是晚上还不动手,宝春真要鄙视她了。
夜里静悄悄的,宝春将食物和水藏在贴身的衣服里,整个人卷在被中像个蚕宝宝,闭着眼假寐。
窗户开了,一阵迷香飘了进来,她屏住了呼吸,有人窜了进来,一前一后两人。
瘦子推搡着胖子去扛人,胖太监扯了扯被子没扯动,只得连人带棉被扛上肩头,沉的他脚下一个趔趄。
“这丫都快比我重了……”
“少废话,早办完早领赏呢。”
宝春如愿地被丢进了枯井里,因为棉被的缘故,落地时并不疼,她掏出一块牛肉干啃着,心想明日的复选可算不用去了。
两个太监按原路返回,其中一人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拿起来一看,竟是雍王府的玉牌,在月光下发着光,一定是四爷不小心掉落的。
这东西就算拿到外面也没当铺敢收,上面有花纹字样,不像金子银子熔了能重塑,倒不如还回去,没准王爷失而复得高兴了,他们还能领个赏钱。
天上下起了雨,雨势渐急,没一会儿就没过了脚踝,宝春望了望深深地井口,将被子遮上了头顶,安慰自己雨顶多下一会儿就停了,她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四爷出宫了,两个太监赶在宫门落锁前追了出去。
苏培盛把他们拦下,问清缘由,每人给了个银角子将人打发了。
车厢内四爷正靠着小憩,苏培盛没敢惊扰,悄悄将东西塞进了他怀里。
等四爷看见怀里掉落的玉牌时,又过了好几个时辰,马上快要洗漱歇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水位没过院子第一个台阶,大晚上门板被敲响,将苏培盛从美梦中惊醒。
四爷湿漉漉立在外面,脸色又沉又急,“人呢?”
“爷说的什…什么人啊……”
四爷深吸一口气,“这块牌子哪儿来的?”
“…这…这不是您的吗?”
话音刚落,苏培盛胸口被踹了一脚,爬起来赶紧追了上去。
主子爷上回这个时辰敲他门,还是为了宝格格送的荷包,这回不知又为了谁呢……
第45章 套路
外面雨下的冒烟儿, 苏培盛特意抽了把伞,紧赶慢赶撑在四爷头顶。
守门的大半夜被喊起来从马厩牵来了马,还没等套上车呢, 四爷一脚瞪了上去,挥鞭子扬长而去。
“爷您倒是穿件蓑衣啊!”苏培盛在后面追了几步, 眼瞧着四爷背影消失在转角, 急得抹了把脸上的雨。
“苏总管……爷走了您怎么办?”守门的问。
“你说怎么办,赶紧再牵匹马来啊!”
秋雨的夜黑又湿冷,这个时辰宫门早关了, 四爷直接去找了九门提督。
隆科多披着衣服出来,见他站在雨幕中吓了一跳, 赶紧拉上人就往屋里走,“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进去再说。”
“外甥有事相求, 舅舅可否破例开回宫门?”
隆科多一愣,上回大白天寻过来求他封城门, 这回大半夜要开宫门,这是又有什么宝贝丢了?
钦天监早在数日前就禀了近日暴雨不断, 无论宫人还是娘娘夜间都尽量不要走动, 想在短时间内查两个不知名字的太监,着实费了番周折。
隆科多调了宫门进出记录,申时左右出宫的太监近百人, 光筛查也要花上些功夫。
内务府管事太监听说雍亲王侯在外面,鞋都没顾上穿,抱着太监的名册撒丫子往城楼赶。
“王爷, 所有的都在这了。”
唯一对那俩太监有印象的就是苏培盛, 这会儿他恨不得把自己这双招子抠下来。之前距离那么近,怎么就没多看两眼他们长什么样呢?
折腾一个时辰才将人揪了出来, 胖太监被押着膀子跪在地上时还有点懵。
问他玉牌是从哪儿捡的,胖太监支支吾吾说了偏僻的宫殿名,一脸心虚。
苏培盛气不打一处来,踹了他一脚,“老实交代清楚了,再敢瞒报送你去慎刑司!”
胖太监吓得尿了裤子,磕头磕破了皮,“求王爷饶命啊!是颜小主!都是她
指使奴才把年小主扔井里去的……”
空气凝了一瞬。
“谁给你的狗胆干这事?!我看你是嫌命长了作死吧你!”苏培盛又踹了他一脚,回头一看,主子爷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只剩下个影了。
冷宫附近的宅子荒废许久,几进的院子地方很大,每个小院子都有口储水的井,藏个人容易,找起来却费时。
大半夜惊动了侍卫更说不清,四爷没带人手,自己一个个找过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地势低洼处积了一尺高的水,靴子泡在水里前行受阻。
时间一点点滑过,他脚步愈发沉重,心底的不安渐渐放大。
到了分岔口,刚要走向另一边,身后的院落隐约传来不算大的响动,他猛地顿住,转了个方向冲向那颗老树。
树干旁的枯井足有五米深,四周黑漆漆不见光,只瞧得见水面已经升的老高了。
胤禛急得眼眶通红,顾不上脱衣服就往井里跳。
彻骨的冰凉激的他发颤,脚触到了底,捞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
不死心,他又潜下去一回,最后一丝空气耗尽,他跃出了水面什么也没有。
胤禛瘫在井边,外袍吸饱了水沉沉贴在身上,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涌出她一颦一笑,软趴趴的调子总像是在撒娇……
拧巴到气死人的倔脾气,身上的栀子花香,最后定格在那双清冽冽的浅眸……
他飞快抹了把脸,踉跄站起打算去别处找。
“有人在外面吗……”
胤禛僵硬了一瞬,怀疑是不是幻听,赶紧绕到大树后。
大树后另一口井里,宝春踩着完全浸湿的棉被,扯着嗓子喊,喊到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水面已经没过了她脖子,幸亏这边向阳,大树的枝条朝着日头伸展过来比另一边丰茂,遮去了井口大半雨水。
泡在冷水里好几个时辰,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等到有人过来,心里那根弦松了,再也撑不住歪了过去,任由冰凉的水没过了头顶。
“春儿!”胤禛跳了下去,揽住腰肢将人送上井口边缘,等她半个身子出来了,他双臂一撑跃了上来。
宝春紧紧闭着眼,小脸惨白,浑身冰凉没了温度。
“春儿别睡!”
苏培盛终于找了过来,胤禛接过他递过来的披风,自己没穿,而是将宝春从头到脚裹严实了,一把打横抱去了偏殿。
偏殿久无人居,四处都是灰尘,苏培盛赶紧出去找火折子,两位主子泡了水容易生病的。
门开了又重新合上,四下安静,胤禛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宝春意识清醒了些。
“谢谢你救了我,许久不见……”昏暗中,她对上他担忧的视线,嘴边更多的客套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身上都湿哒哒的,默默对视着,各自混乱了心跳。
还是宝春顶不住他的凝视,最先败下阵来,“这是哪儿啊……”
“冷宫偏殿。”
“都这个时辰了,王爷还在宫里哦?”
“你倒是关心本王。”
“……只是好奇,王爷是怎么找到我的。”
“随便找了找。”
“……”
然后没话了。
距离上次在四川分开,两人隔了好几个月不见,再见面却都浑身狼狈,气氛也莫名尴尬。
廊檐下的雨声很大,屋里静的出奇,罩了层水膜隔绝外面的喧嚣,隐约而不清晰。
“你…弄疼我了……”宝春微挣了下,不自在地看向别处,肩头残留着他掌心的炙热。
胤禛沉默着收回手,微攥了下拳。
苏培盛从隔壁寻了只炉子,里面还剩下点沉炭,一进来就见年姑娘耷拉着脑袋,揪着床幔上的流苏一言不发。
主子爷双手撑在膝盖上,面朝外坐的那叫一个端正。
苏培盛点了炉子就退下了,温度渐渐升了上来,火焰驱散了寒意,晕开暖融的光。
“入了复选年姑娘有何打算?”
四爷恢复了冷淡疏离,焦灼急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方才不管不顾下水捞人的根本不是他似的。
头一次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宝春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也不想深究,“王爷可有何建议?”
四爷背对着她,像是在深思熟虑,指尖不自觉点着膝盖。
“你父亲是肱股之臣,哥哥边疆大吏,你没入选便罢,既然进来了皇上必然不会薄待于你。”
宝春点了点头。
“听闻废太子近日递了折子,问皇阿玛要人呢,想必被圈着寂寞,想多添几个人打发时间。”
宝春忍不住抖了抖,早就听过那位的荒唐手段,鞭子蜡烛锁链五花八门的东西,想想就胆寒……
“太子殿下虽已被废,却依然不是我这种平凡人能生妄念的。”
“这样啊……”四爷眉梢轻挑了下,又想了想,“直郡王不失为佳选,后院空虚,但凡有些手腕拢了他的心不是难事。”
宝春小声嘟囔,“他闺女都比我大……”
“下面的弟弟倒是适龄,只是大多有了侧福晋,你嫁过去要当格格。格格的孩子不能养在身边,生下了就要被抱去侧福晋处。”
宝春有点傻眼,“那谁家空缺侧福晋?”
四爷这才转过了头,眸光深深,神色依旧淡淡的,“七贝勒,还有我。”
“……”
七贝勒是跛脚。
至于你……她可不愿再经受一次锥心之痛。
爱太痛,不爱就不会痛,随便嫁给谁都行。
“林润之还在宫外等我呢,就没什么法子让我落选出宫吗?”
怎么又是那个林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