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自己,男人有了底气走过去,“两位,我这儿本来是收一人一文,听个乐子也不贵,可您二位专门踢这凳子说不过去吧?我们也不想生事儿,现在你们一人交一两银子就了了。”
“坐这儿喝茶便要听你讲废话,谁定的规矩?”
女人的声音异常冷漠,几乎是瞬间就让男人没了气焰。
“不想听废话,脏耳朵。”
听她这句话,其他樵夫都不满意了,但碍于她和她身边那个男人都带着剑,他们也不敢说话。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这么冷血?你不愿意听有的是人要听,难不成你不听,他们还得让着你?若不是你偏要踢那凳子,我们也不会注意到你们,看你这口气倒像是我们的不是了,好没道理。”男人稳住心神,想着毕竟只是个女人,他不能输了气势。
“对啊姑娘,我们都乐意听。”
“你不愿意给钱就罢了,还出言侮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渐渐的,樵夫们也都敢说句话了。
“这天下本就没几分道理。”
这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落入其他人耳中,他们听不出什么意味,而始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男人却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抽出剑身将锋利之处冷漠的对准那群人,见那群人被吓的四散开来,见他们畏惧的望向她。
“甯儿,冷静。”
这是胡璟年第一次喊出如此亲昵的称呼,也就只有此时他才敢。
“走吧。”曲甯本就无意追究,只是那些话如刀割,生生的落在她身上,叫她难以忍受。她径直将剑收回,走向一旁正吃草的马儿。
马蹄溅起灰尘,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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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璟年在一旁用枯草和树枝生起了火,火光不足以照亮这里,但能提供温暖。
他们不能住客栈,赶路的日子都是找破庙或是破屋落脚。这样的日子虽苦,可却是他独享与她在一起的难得时光。
困于东宫时,他察觉到身边的侍卫宫女全部被更换,知道想要囚禁他并非父皇的意愿,可在这么多人的监视下,他很难与外界取得联系。
直到,有人将他扮成送膳的侍卫,又让人换上他的衣袍代替他,这才躲过了监视之人的视线,逃离东宫。
曲甯的字条,是让他藏在齐府等她来。
只是他没想到,她来时,浑身被血浸染,剑都快拿不稳。
当晚,他们驾马离开京城。
这一路上,曲甯寡言少语,即便是入夜,也一直盯着手中的地图。
“冷不冷?”胡璟年喂完马儿草料,将能关上的门尽数关上,回头问道。
“不冷。”曲甯抬头看了胡璟年一眼,将手中的地图收好,侧躺在用枯草铺好的床上。
见她不想多言,胡璟年躺到另一侧。
“阿年,再过三日便可到达枫阳,但接下来也很容易遇到官兵,我们必须天不亮便走,尽早到达。”
“好。”胡璟年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你还愿意这样唤我,我很开心。”
“下旨抄曲家的不是皇上,更不是你,你莫要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曲甯的声音很低,尽管听不出情绪,也让听者莫名的心疼。
她说:“我做这一切,从未后悔过。”
曲家被贴上封条,总算是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而不是被一把火烧光。
“面对你时,我是有愧的。”胡璟年叹息。
这份愧疚,在于他不能保护她,保护曲家,更源于他身为太子,却眼睁睁的看着众多清流世家被诬陷,却无法挽回。
比起曲甯,他过于懦弱,清醒又痛苦。
“我这样的人,怎为天下的储君。”
“你那么骄傲,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太子殿下。”曲甯其实明白胡璟年为何会这么说,只是形势绝对不允许他自甘堕落,他身为储君,身上的担子虽重,但也得扛着。
“是,我不该自忏形愧。”
“只是……这一程,真的能挽回局面吗?”
曲甯本闭着眼,听胡璟年问出这句话,顿时睁开了眼。
“只要你还活着,枫阳城的将士们都会助你杀回去。”
两人沉默片刻。
胡璟年的语气坚定不已:“诛叛贼,平天下,是我的责任,我必须活着。”
“嗯。”曲甯的声音更低了,像要睡着了。
“还有……”胡璟年小心翼翼的翻过身来,隔着不远的距离,盯着曲甯的背影,“沈书行既与你和离,可否回头再看看我?我绝不负你。”
没有得到曲甯的回复。
胡璟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落寞。
曲甯睁开眼睛,听到沈书行三个字,就让她清醒了不少。
前往枫阳军营救曲唤商媛是她决定的事情,但要这么做,她就一定会背负罪名,将沈家也置于刀尖火口之上,所以,她必须与和离,与沈家再无半点关系。
她明白沈书行的执拗,因此听到旁人说,沈家放出了他们和离的消息,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要他身处险境。
而带胡璟年一同前往枫阳,则是因为京城并没有藏身之所,无论在哪里,只要长安王发现东宫太子被调换,一定会大肆搜查。
齐明松救出胡璟年,若是再藏于齐府,也一定会被牵连。
是以,两人连夜出城。
第93章 杀敌
沈咏是在曲甯走后第三日被刑部释放回家的。
为了保全整个沈家, 他也同那些被牢狱之灾折磨的苦不堪言的老朝臣一样,选择了致仕。
如今的时局, 长安王当道,人人自危。
只怕很快便会发动兵变,如今天子病重被控,太子被囚禁,其余的几位小皇子也在他掌握之中,他们这些臣子又如何看不出长安王的野心。
沈宅被官府查封时,何艽正给沈咏喂药, 夫妻相见无言以对,只剩泪流。
外边来的官兵已将整个沈府围了起来。
“为何偏偏要在此时?为何啊?”何艽眼眶发红,险些拿不稳手中的碗。
沈咏在刑审时吃了苦头,浑身是伤,回来时也是靠着人扶才能勉强行走, 何艽心痛,却也只能将人细细照料着,不敢问。
长安王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
“走吧, 得活下来。”沈咏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捏住何艽发颤的手指。
长安王此举,无非是要将沈宅与沈家的家财收归官府,逼他们无路可去。他明放致仕官员归家,是为了遮掩他那龌龊的心思,让天下百姓无话可说。
但他暗中不会放过任何不归顺于他的势力。
何艽放下药碗, 沉痛的点头, 小心翼翼的将沈咏扶起来。
“去叫少爷。”
四七同样着急,听到吩咐就往外走。
“不用了。爹, 娘,我来了。”
沈书行的脸上毫无血色, 眸中也无光。他身后跟着紧紧抱着花花的菱烟,脚下是一个竹篮子,四只狗头冒出来,瞪着嘿嘿圆圆的眼睛。
他走上去替何艽扶着沈咏,才刚走两步。
沈咏突然问道:“甯儿呢?她怎么还没过来?”
沈书行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在一瞬间更黯淡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扶着沈咏的手不自觉抓紧。
他无法想象,曲甯已经离开了三日了。
这几日,他始终在欺骗自己,喝了不知多少壶酒,也填不满心底的空缺。
尽管对外放出他们和离的消息,他却从未在那张和离书上提笔写下沈书行三字。
直到今日,他不得不写。
历来被搜查的官员,不会允许他们带走除衣衫外的任何死物。他若不写,长安王可借此将沈家打为叛贼同党;他若不写,整个沈家不会被放走一丁一仆;他若不写,便是让曲甯保全沈家的心思白费。
面对沈咏的问题,他只觉得喉头滚烫,说不出一个字来。
何艽在一旁,已被泪水模糊双眼。她未将曲甯和书行和离一事告诉沈咏,是怕他再受不起打击,更会不管不顾的斥责书行。
母子皆不发一言,沈咏再愚钝,也明白了些什么。
沈书行,他这个往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儿子,
哪里还有模样。
而何艽,他的妻子,惯是最冷静得体之人,却眼瞧着力不从心,苍老了几分。
沈咏胸口郁结之气无法疏散,只抬头再看了看沈书行与何艽。
几人仍在往外走着,默契的不再出声。
**
枫阳城外的一座险峻的孤山上,是曲唤与余下三千将士的营地。
曲唤坐在树桩上,手中捏着布防图,眉头却紧紧皱着。
此次前往北域被恪然进犯最频繁的枫阳城,却不想在行经此山时被敌兵半路拦截围剿,敌方似乎早有布置,进攻异常猛烈,打的他们错不及防,兵力折损严重。他只能领着余下的千余名战士退至这座山,尽可能保全他们。
恪然族连攻下北域两座城池,如今直接在枫阳城外的林子驻扎,宣称不日就会拿下枫阳城。
而他们被偷袭后,与之兵力悬殊,甚至还有不少伤兵。
想到这里,曲唤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他们若是再被困于这里,一定会全军覆没。
“夫君,先吃饭吧,你已经一天未进水食了。”商媛从营帐中走出,手里端着一碟野菜饼子。
曲唤抬眼看着走向自己的商媛,已经瘦了一大圈,再往她身后看,所有人手上都捏着一块野菜饼子往嘴里塞,即便是再饿,也没有再去伸手拿。
“我吃一块就行,其他留给大家吃。”曲唤拿了一块出来。
不论如何,今日,他们必须要行动了。
商媛嘴上不说话,只是硬往他手里再塞了一块,便转头将剩下的野菜饼子发给士兵们了。
曲唤招手示意副统领刘浛过来。
刘浛大步走上去,曲唤几口吃完饼子,便与刘浛进营帐商议夜袭敌营一事。
“敌人只扎营却不进攻,明显是有预谋,是在等我们送上门去,若是我们真去夜袭,才是中了计啊!”刘浛听完后十分反对,用手指着身后的兵马,“且不论敌营是否有诈,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带伤的将士们还未调养好,战马们吃不上粮草只能啃食烂草叶,贸然进攻只会白白送死,此举实在不妥,将军三思啊!”
“可这样僵持着就能保证安全吗?刘副将,你也是上过无数次战场的人,不知道固步自封就是等死吗?!”曲唤拍腿而起,“况且枫阳城的百姓呢,不管不顾了吗?”
“当然不能不管不顾!只是……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刘浛被驳的说不出话,只能问道:“那将军,这次行动您有把握吗?”
“没有。”曲唤如实回答。
刘浛眼睛更红了,“既然没有把握,为何要做?为何要做没有把握之事?”
“若是他们不进攻是为了等我们去送死,我们窝藏在此,这场耗战你觉得谁输谁赢?若是我们进攻,起码有几分可能守住枫阳城,参军之初,你以命搏胜的嚣张气焰呢?刘浛!”
刘浛被这番话,激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孰轻孰重,他其实心底清楚。
那些兵,是他亲自训出来的,他对他们的感情太重。先前折损的兵马就已让他痛心不已,他才不愿意再看到这种局面。
曲唤的话彻底打醒了他。
“我去安排。”
最终,他应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
当夜,曲唤领军偷袭敌营,却不料恪然军故意熄灭火光,早已等候在此。
“曲将军,久仰大名。”恪然首领上前,握拳放于胸口,以表礼数,下一秒,他便笑容尽收,“只是可惜,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
“将军,他们军火齐全,我们敌不过啊。”刘浛上前,皱眉向曲唤耳语。
“撤退也来不及了!”曲唤厉声道:“就按计划做。”
他没有把握能攻下恪然军的营地,却有七成的把握拿下首领的人头。
只要混战中他直击其头领,必然会军心大乱,那时便是他们的好时机。
至少不会再损失惨重。
“可是您就会……”刘浛仍旧想要阻止。
重重的保护罩下,想要袭击恪然首领绝非易事,即便是成功了,也……
他不敢再想。
但实际上,曲唤此行,便没有想过活着进枫阳城。他深深的看了刘浛一眼,握紧手中的枪。
“没时间废话了,刘浛,记住我的话。”
说罢,他便下令进攻。
刘浛只得点头。
兵马列阵,战争一触即发。
随着冲锋的呐喊声,士兵们前仆后继的往前冲,声势之浩大,完全不像是已经被围剿过的残兵。
他们声嘶力竭的喊着,即便迎接他们的是凌空乱飞的箭矢,也没有一人退后,眼中满是背水一战的坚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