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来,她的几缕头发被轻轻扬起。
这世界浑浊, 圆滑,而她真诚, 勇敢,棱角分明。
孟羽林走了几级台阶, 不放心地回头叮嘱:“要是骂不赢,你叫我。”
凌路答应:“好。”
他也上楼, 走向另一边。
孟羽林听见他叫住两只快走远的长舌男的其中一只, “jia quan。”
jia quan.
家犬?
知道名字,是熟人?
她也上楼,见其中一个长舌男回来, 她故意走慢,模模糊糊看到‘家犬’的脸,单眼皮, 关公眉, 中等个子。
可惜,还未完全看清, 被凌路投来一眼。她只好抱着饮料老老实实先去另一侧的训练室。
训练室中。
许涛涛,涂途,林一朝都在,三人在联机打手游,一局刚完,见孟羽林推开门进来,都停下,笑笑打招呼。
几人说了会儿话。
林一朝从桌子上跳下来,调侃,“孟学妹来了。”
他俩相对熟些,老是爱调侃她,自从‘请教学术问题’事件后,他每次见她必叫‘孟学妹’。
“孟学妹今天这么晚才来请教问题,做学术不专心啊。”他说:“凌路去买饮料了,路上撞见没?”
“撞见了,”她把饮料放桌上,“这就是他买的。”
@无限好文,
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一朝笑意减了一半,状似不在意地问,“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去哪了。”
她想到刚才的事,冲别处翻了个白眼。
凌路嘴那么笨,脸皮薄,又不会说脏话,不知道骂不骂得过‘家犬’,会不会吃亏。
“他路上遇见什么人了?”
她想了想,问:“你知道不知道‘家犬’是谁?”
林一朝听到这个名字,倏然起身往后门去。
怎么了?
涂途和许涛涛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看见林一朝快步走去后门,一打开门,就见凌路在外面。
他刚到,抬手正要推开的模样。
凌路收回手,进来,若无其事对里面的几位点点头,把水分给大家。
林一朝问:“你跟仲家荃碰面了?”
“嗯,”他简单道:“聊了几句。”
见他暂时没有要细说的意思,林一朝暂时不再问,帮他拿过剩下的饮料。
训练时间还没完,仍然要继续。
涂途喝了点饮料解渴,听了会儿,一点杂音都没了,感叹:“终于安静了。”
坐在一旁的孟羽林疑惑,心道什么意思,难道之前不安静?
她充当观众,观看他们训练,真正体会到了一番什么叫做“唇枪舌剑”。
四人各自提出一个观点,其余三人轮番对话找话里的漏洞或者设圈套,这意味着每个人在保卫自己观点的同时,还要记住其它三人的观点,记住其它几人的提问,以及分析所有被讲出来的话里的逻辑性。
经她观察,涂途是最惨的,总是第一个阵亡,说着说着就支支吾吾咿咿呀呀,嘴皮顽强地一张一合,但就是没发出声音。
她为表尊重,竭力忍笑,时时深呼吸,手腕抵着额头轮番回忆这辈子最伤心的事。
好不容易忍住,第二波又来了。
不过当她把自己代入涂途,还不如他一半,最多挺到第二个问题就挂了,涂途至少能挺几轮。
综合情况,凌路思维最为敏捷,他不仅要完成队员要完成的事,还要在每一轮结束后,复盘分析每个人失败的节点及原因,这意味着他要记住每个人的话,至少重要节点。
需要多么大多么惊人的记忆量。
孟羽林简直想想都觉得头痛,像幻视某种错综复杂的神经网络。
更像好不容易高考结束,还要面对圆锥曲线和幂函数。总之不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反思之前居然觉得他嘴笨。
可她又想,骂人和辩论是两码事。
但愿他会用一些文雅的词汇把jiaquan说得一文不值,反思还有没有必要活着。
好不容易等到训练结束,涂途,许涛涛,林一朝他们几个走了,她立刻饶有趣味拉住凌路,问:“你怎么骂家犬的?”
“家犬?”他反应过来,“你说仲家荃。”
“喔!他姓仲。”
她又想到了个新外号:甲醛,重度甲醛。
“姓仲,家人的家,草字头的全。”他边给她换药,边道:“没骂,简单聊了两句。”
隔天,整个训练过程,隔壁没再传来一丝声响。
林一朝也问了凌路同样的问题,“你昨天跟姓仲的聊什么了?”
他兴趣比孟羽林的还大,旁边另外两人也同样露出期待的样子,好奇到底什么话能让仲家荃那种老油条良心发现,改过自新。
凌路看着赛程表,答案和昨天如出一辙。
没聊什么,仲家荃心里有怨气,凌路静静听他抱怨了会儿。
然后问他有没有吃晚饭,凌路记得他胃不好。
仲家荃歪嘴,“凌路,你别来这套,你就是靠着这一套收买人心的?妈的,林一朝那几个妈的跟狗一样舔你。”
他嘻道:“我刚才说你都听见了,听见了那就没办法了呗。”
“你还真别说,我就发发牢骚,做的可比你轻多了,论狠,我比不上你二分之一。”
“你知道我想当队长,换队长表决前,你没少花功夫笼络人心吧?”
仲家荃极尽尖酸的絮絮叨叨不停。
凌路任由他说,并不打断。
他站在那里,既不反驳也不发怒。
如同事实就在那里。
不是暴跳如雷响亮的声音和扭曲的情绪能够改变的。
夜不见月,风中泛着微微的凉意。
真正起到效果的可能是那句,凌路等他停下来,问道:“你还记得第一次比赛,我问你为什么喜欢辩论?”
仲家荃彼时大一,他穿着个蓝白格子衬衫认真说:“因为在辩论中,没有绝对准则,一切都只是薛定谔的真理,你不觉得很酷吗?”
那时候他的心思是干净的,辩词是有力的,热爱是纯粹的。
仲家荃终于停下,舌头抵了抵腮。
沉默。
凌路并未多停留,放了瓶饮料在他旁边,错身而过之时,和声道:“听说你们组下周有比赛,好好训练,到时候我来给你们加油。”
仲家荃偏头看他。
“喜欢的事要坚持。”
这是凌路那天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凌路离开的背影。
一种无关能力,不在表面的东西,自动将他们化开界限。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无处可藏的腐烂。
……
喜欢本没有对错,有人用对了方法,有人用错了方法;
有人开始用对了,后来用错了;
有人开始用错了,后来用对了。
对错全在人的一念之间。
凌路掐头去尾,隐去了仲家荃失态的部分,简单说了几句。
一时的误入歧路,不是死罪。
既然曾经是朋友,能帮就帮一把。
林一朝悠然道:“不知道姓仲的是暂时收一收还是真改了。”
凌路抬了抬眸。
他不寄希望于几句话就能让人改变。
如果仲家荃改正了,那么他本身的底色本来就是好的,如果只是暂时,那也无可厚非。
世人千万种,因为一句话几句话就彻底改变是小概率事件。
“好了,”他合上赛程表:“抓紧时间继续训练。”
这晚孟羽林依旧有晚课,8点多才来。
凌路替她撒上药粉之后,没再包裹纱布,她的手基本好了,没有明显伤口了,再用纱布反而是负累。
孟羽林遗憾于自己牛一样野蛮生长的恢复能力。
报告也写完了。
以后没有借口再见面了。
说好了暗恋,不能打扰他,要不就去教室堵他了。
她焉巴巴趴在桌子上,眼睛却炯炯有神抓紧每分每秒看他的背影。
凌路在关窗,他穿着件灰色外套,伸手时衣料微收,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好像瘦了点。
她观察他们辩论,凌路的辩论风格攻击性很强,条理分明,而又有条不紊。
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对她致命吸引。
真不知道,这么帅,这么和她审美干什么。
不娶何撩啊。
凌路转身,看到她焉焉的样子,“怎么了,不舒服?”
“没。”她拉起包包,说出四个拼音:“bqhl”
“什么意思?”
她:“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懂了。”
凌路:“……”
他比她大两岁。
算了。
“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开满美人蕉的小径,在分岔路口作别,凌路回临江苑,孟羽林回寝室。
她不舍,声音软软细细的:“拜拜凌路。”
他挥手。
“凌路,夜好黑呀,”她忽然又眸子亮亮的,闪着没安好心的光,“要不我送——”
“不用。”他一瞬明白她要干什
么,示意让她先走,往前一段就是女生寝室楼了,他单手提着电脑,下巴往前一点,说:“去,我看着你回去。”
“好吧吧吧吧。”她阿巴阿巴几声,三步一回头走到大门门口,耷拉着脑袋跟他挥手。
凌路目送她进去,转身离开。
回到寝室后,孟羽林洗完头,打理卷卷的头发,倏然想到凌路现在是不是很爽,以后不用见她了,不用帮写报告了,正偷着乐。
她点开他的对话框,支棱起键盘,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第30章
临江苑。
凌路刚洗完澡, 穿了件灰色浴袍出来,黑色发梢凝结的水珠顺着短发弧度下坠,没入棉质浴袍, 加深了颜色。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搜索【bqhl什么意思】
令他思考许久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屏幕弹出四个大字:【不娶何撩】以及详细的名词解释。
他什么时候撩她了?
桌上一沓作业纸, 之前为了照顾她说话速度写得很快,字迹潦草,他观察过她的字迹, 虽然她古灵精怪让人难以捉摸,但字迹十分规整。
他预备询问她是否需要重写一篇。
凌路点开她的对话框。
对话框顶部显示着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初冬, 夜晚,空气尤为冷燥。
少年任由头上的水滴缓缓滴落, 哪里都没去,安静等待她即将发来的消息。
窗外星诀灿烂, 玻璃稍微开了个缝,风透进来, 轻轻翻了几页纸张。
终于, 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点开消息,指尖却有些许迟缓。
消息不是来自孟羽林,而是另一个人。
爸:【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凌路保持着点开消息的动作, 久久没有移动。
风打着旋儿,吹动了书架上的相框。
相框里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女人温婉贤淑, 模样和凌路有7分相像。
他被装进一个潮湿咸腥的房间。
头发上的水珠像止不住的泪水在另一张苍老的脸上滑落。
“滴滴”
孟羽林的对话框亮起小红点:【小黄鸭晚安.jpg】
【小鹿晚安.jpg】
【全世界最帅的人晚安】
……
她发消息从不只发一条, 消息提示音连绵不绝。
碎冰流入深潭,有阳光照进。
他握紧手机反扣。
……
早上是实验课, 到了实验室门口,林一朝对旁边的人惊道:“忘穿实验服了,我去楼上买一套。”
楼上有实验服自助售卖机。
林一朝转身看见个穿棕色衣服的男人气势汹汹迎面走来。他嘴角一扬,笑着打了个招呼,“铁哥。”
“铁哥”面无表情,没有理会,踏进教室门,却没有再往里走。
老师从前门进入,拿书拍了拍桌面的灰尘。
倏然,周铁一拳砸在墙上,转身出门。
苏青玉和朋友踩着点来上课,刚进门迎面一个暴击,差点被撞回去,还好被朋友抓住。
完全没有防备的撞,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刚想开骂是谁这么不长眼,一看清是他,硬生生把骂人的话给憋回去了。
自认倒霉。
周铁满脸阴沉,出门后直奔林一朝的方向而去。
林一朝扫码刷了钱,售卖机发出一声甜美女声:“付款成功,欢迎下次光临。”
接着一身粗狂的男声:
“你刚才叫我什么?”
周铁一身棕色厚外套,头发像被炸过,卷而凌乱,两条眉毛粗而密,显得凶神恶煞。
林一朝见他也没穿实验服,问道:“来一件?”
周铁丝毫不吃他这一套,语气在暴怒的边缘:“我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铁哥?
这有这个了。
他只说了这俩字。
周铁不喜欢这个称呼?
林一朝抿了抿唇,周铁脾气暴躁众所周知,但叫个“铁哥”就炸成这样?至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