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狎鱼【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8 14:42:05

  孟渡嗯了一声,问:“你们坊主通常约见什么客人?”
  林芙儿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下人,一年到头连坊主的面都见不到。”
  孟渡点头:“我知道了。”
  看来林芙儿多半不知道自己妹妹林小鸢的真实身份。
  林芙儿再次追问:“孟娘子,坊主说了什么关于我妹妹的话吗?……虽然坊主不太可能认识我们这样的下人,但妹妹既然知道这条暗道,有没有可能是暗地里在帮坊主做什么生意?”
  孟渡突然有些为难,该不该转述刚才的话。
  男人和坊主的对话中,每一句都与林芙儿的妹妹林小鸢息息相关。但当她看见林芙儿眼中的担忧和焦虑,决定暂时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真相为好。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她先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鬼胎,什么修魂丹,再告诉林芙儿也不迟。
  孟渡摇了摇头:“坊主好像在接待一位贵客。”
  林芙儿居然信了:“近来几个月,凤仙坊的钱确实多了许多。”
  “为何?”
  “院子大修,又新种了许多名贵花草,可不就是有钱了?”
  孟渡想起瘦女子给黑衣男人的魂罐,心道凤仙坊流水阔绰起来是否也与魂魄买卖有关。坊主既然能给女儿服下修魂丹,说明她本人多少也懂些邪术,如果能吊取坊内死人、甚至是客官的魂魄,确实可以发一笔横财。
  特别是凤仙坊这样阴盛阳衰的风月场所,想取得魂魄,实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二人爬出暗道,果真身处一座八角亭中,暗道的出口就在亭中央的黄花梨木茶桌底下。
  八角亭袖珍而华丽,八面雕刻繁复花纹,雕框外罩着一层薄纱帘。亭外种一圈竹,苍翠而幽静。
  与外界隔绝,又无法藏人,确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孟渡想在坊中转一圈,或许能发现些魂魄交易的蛛丝马迹。
  她请林芙儿帮忙找一身坊内女眷的衣服,最好素雅一些,不显突兀。
  林芙儿将孟渡领到自己的寝屋。不多时,带回来一身乐伶的衣服,是一条天青色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拖地荷塘彩秀蝉翼纱。
  孟渡看见裙子的样式,沉默须臾,念道:“不可。”
  林芙儿噗嗤笑了出来。
  孟渡奇怪的看向她,林芙儿捂嘴笑道:“方才觉得孟娘子年纪轻轻,却成熟稳重。没想到一件乐伶的襦裙就让你害羞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是哪个样子?她才没有害羞呢。孟渡接过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林芙儿笑说:“孟娘子就凑合着穿吧,这是我能找到最素的衣服了。你要是穿我们茶女这种短衫,连主楼都混不进去。”
  孟渡这才没有犹豫,接过衣服换上。
  林芙儿一回头,眼睛都看直了——
  只见孟娘子如雪似玉的皮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一头乌黑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青丝白面,更趁出红唇一抹,眉目清明。
  不知女娲怎样的偏心,区区简单几笔轮廓,竟撩得她一个女人都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好在孟娘子身材并不丰腴,不然这样走出去也太招摇了。
  孟渡谢过林芙儿,林芙儿方才回神,摇着头义正言辞道:“不,应当是我谢孟娘子。一开始看见春香坊内的暗道,我还怀疑孟娘子不安好心,直至发觉暗道另一端果真连着凤仙坊,才知道孟娘子并没有唬我,而是真心诚意的在帮我找妹妹。”
  孟渡一怔。
  林芙儿居然担心自己不是好人,但为了寻找妹妹的下落还是跟随自己走进暗道。
  想到林小鸢的身世和现状,心头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林芙儿说:“既然暗道通往凤
  仙坊,孟娘子又在暗道外看见我妹妹,至少说明妹妹人没事,那我就放心大半了。至于她为何走这条暗道……,”林芙儿目光一滞,抿了抿嘴角,“我想妹妹自有她的原因,或许是身不由己。等日后见了面,再问她吧。”
  孟渡忽道:“林姑娘……”
  “嗯?”
  孟渡郑重其事道:“林姑娘注意安全。”
  林芙儿扯唇一笑:“谢谢孟娘子提醒。我打小在这不见天日的坊里长大,自有分寸。”林芙儿学着江湖中人一抱拳,笑说:“我是凤仙坊茶女主事,平日里都在坊内。孟娘子用完这身衣服放回我床上即可。我先去忙了,孟娘子保重。”
  林芙儿走后,孟渡折回西北角的八角亭,在暗道出口撒了一些药粉。这药粉名为「末加」,源自南洋一种树的树脂,无色无味,但附着在衣料上会有一种淡淡的异香,味苦而微辛。
  倘若有人经过暗道,沾上末加药粉,她一闻便知。
  从竹林出来,孟渡沿着凤仙坊内的小道漫步。
  凤仙坊坐落繁闹市井,却自成一座仙境。其中亭台楼阁,水榭花都,移步换景,如瑶宫仙境般好不真实。庭院中央最高处的假山,足有十层楼高,亭台花木盘山而上,山顶池水倾泄而下,宛如一道秘幻雨帘。
  “当真如仙境一般。”孟渡站在雨帘下,不住感叹。
  一圈转下来,天都暗了。余晖落在艳丽的楼阁飞檐上,楼中灯火熠熠如地上天宫。
  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事,孟渡往寝室方向走,想换回自己的衣服悄然离开。
  “站住。”
  孟渡脚下一顿。
  “说的就是你,给我站住。”
  孟渡回身,见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面上擦着厚厚的脂粉,头发染得乌黑油亮,说不清是哪奇怪,叫人不住多瞧两眼。
  “看什么看?”
  孟渡忙欠身行了个大礼:“见过嬷嬷。”
  “哪来的丫头?看着面生。”
  “……林主事招来的新茶女。”
  嬷嬷冷哼一声,呵道:“大胆!一个茶女穿成这样,是想去争花魁吗?”
  孟渡忙跪下:“奴婢不敢。”
  “给我把头抬起来。”嬷嬷掐住她下巴,左右端视了好一会儿,“长得倒还可以,今晚坊里来了几个大人,不如你去招待吧。若是招待不好,有你好看。”
  嬷嬷叫来一小倌,说:“这姑娘就交给你了,带着她一道去天香阁。”
  “诺。”
  嬷嬷走后,小倌回过身,看见孟渡,一双桃花眼中浮出笑意:“好灵的妹妹。”
  孟渡一心想着如何溜走,微微欠身,并不搭话。
  小倌带着孟渡往南边的主楼去,路上问起孟渡的花名。孟渡见自己身上的罩衫绣着荷花,就随口编了个“莲心”。
  小倌嫣然一笑,说:“奴家花名连鹤。连鹤、莲心,真是缘分,不如结个兄妹,将来在这破烂地方也好有个照应。”
  孟渡听到“结个兄妹”,心下略微一颤,不禁想到林芙儿和林小鸢也是结拜姐妹,这么多年姐妹情深,忽然发现妹妹有事瞒着自己,应当很难过吧。
  连鹤见孟渡不理睬自己,也不恼,自说自话道:“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妹妹年纪轻轻为何取个如此苦的名?”
  孟渡一抬眸,撞见连鹤一双俊俏的眉眼,明明没有笑,眼底笑意却随着水光浮动,不知是映了廊间的烛火,还是楼外天际的星光。
  真是……好美的男人。
  连鹤这才唇角略弯,回身道:“妹妹,天香阁到了。”
  连鹤推开门,牡丹香气扑面而来,却不腻人,清淡芬芳。
  连鹤先一步走进门中:“奴家见过韩大人、江大人。”
  连鹤转身望向门外的孟渡:“向二位大人禀报,奴家今日带来一位神仙般的妹妹。”
  孟渡叹了口气,看来是走不掉了,不过能在坊中待上一夜,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于是硬着头皮,低眉颔首的走了进去,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对面一对目光灼得自己脑门生疼。孟渡偷偷抬头瞅向对面,只觉得额头上炸了个响炮,从头到脚都麻了起来。
  茶桌对面,少年一身月白衣,手持墨竹扇。
  身躯凛凛,玉冠束发,眉眼间似笑非笑的公子,不是江郎中是谁?
第4章
  江一木换下了白日间行医的浅色道袍,穿上了一身月白弹墨竹纹锦袍。一手托腮,一手悠悠扇着扇子,嘴角似有一抹浅笑,叫人看不真切。
  孟渡避开他的目光,行了个礼,走到连鹤身边,打量起江一木身边的男人来。
  身型中等,眉眼圆滑,五官无一显眼之处。这样不起眼的长相,倒适合当细作。
  男人穿着墨绿暗纹官服,方才听连鹤唤他“韩大人”,看来是个官差了。
  “好端端怎么叫个丫头来,”韩大人啧了一声,看向江一木,“难不成你叫的?”
  江一木坐直了身,问连鹤:“荒唐,哪里来的神仙妹妹?你们坊就这么自作主张?”
  连鹤忙欠身解释道:“这位妹妹名叫莲心,是我结拜的义妹。二位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奴家将她送去别屋伺候就是。”
  韩应春刚想说赶紧弄走,谁知身旁,江一木一合扇子,叹了口气,道:“留下吧,不碍事。”
  韩应春眉毛轻蹙,但见江一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看来今晚并不会商谈什么大事,连个陌生姑娘都能放进来。
  江一木拿出一枚铜板,韩应春接过一看,惊道:“这、这是?俑术早已禁止了!”
  江一木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先秦时期兴盛活人殉葬,为的是墓主人下了地后还有人伺候,后来周礼推行,社会变革,人马俑等渐渐代替了活物。
  但俑是俑,人是人,死物毕竟不比真人,王侯将相既要在明面上维护尊严,又要满足下地后有人守着自己陵墓的私心,就暗地里找人炼造一种阴鸷的术法,将活人与墓俑相结合,明里是俑,暗里是人,称为俑术。活人身上裹布,盖泥,扔进窑炉里烧,封锁眼、耳、鼻、舌、身、意、末那、真如共八识;俑内人的魂魄散不掉,就永生永世陪着墓主人了。
  但是魂魄这东西,无形无色,哪是一沓泥能封住的?于是有善俑术的异族流传下来这三眼貔貅镇魂符——用凶瑞之兽貔貅震邪,开第三眼通冥,恫压俑中魂魄。
  这三眼貔貅镇魂符,明眼人一看便知。韩应春,明面上是藍州兵马指挥,实则永顺镖局在府衙中的线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懂些皮毛,但也什么都不精通,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性子,好在为了谋求安生,做事一直很靠谱。
  江一木递上一封信,里面是对照三眼貔貅铜板一板一眼复刻的符图,说:“听闻俑术发展到后来,能以魂魄操纵万物,阴鸷诡谲,是以被列为邪术和禁术。麻烦韩大人给总镖头捎个信,免得邪术误事。”
  这边,孟渡半跪在连鹤身后,一副事不关己、不想生事的模样,但暗暗的将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心说这位郎中业务范围还挺广,若是像老徐那样给自己写一张木谒,料是正反两面都用上也写不下。
  而这边,江一木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孟渡。他知道老徐在撒谎。老徐无父母,无妻室,无子女,常自称“三无老人”,秉承着独善其身的理念,怎么可能联系上什么远房表兄弟,还把人家侄女接来藍州城住。
  倒是这个新认的远房表兄弟侄女,不知安的什么心,居然来藍州第二日,就跑来凤仙坊做乐伶,还认了个小倌做义兄。
  江一木冷哼一声,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女子。
  韩应春又与他对了几件差事,江一木忽然一抬手,对孟渡说:“加茶。”
  孟渡心里默默骂了一通,表面上却粲然一笑,学着连鹤的样子一板一眼的煮水填茶。
  孟渡倒茶时微微侧过身,颔首垂眸。
  她的睫毛很长,不施粉黛却衬得五官一点一画格外明晰,宛如天工巧匠一双巧手精心雕出的白瓷娃娃,美得摄人心魂。
  江一木挪开目光:“可以了,下去吧。”
  孟渡应声退后,刚走到一半,江一木问道:“你花名莲心?”
  孟渡应了一声。
  “真名呢?”
  孟渡心里把他祖宗问
  候了一遍,颔首道:“奴婢没有真名。”
  就听江一木嗤笑一声。
  孟渡抬眼望去,正巧对上江一木的目光。江一木慵懒的斜倚着窗,任由晚风轻轻吹起两鬓的发,他一手拖着茶盏,嘴角仍留有一丝弧度,一双眼睛却冷如子夜寒星。
  这时,厢门被连叩两声,不等韩应春发话,一个下官冲进厢房,拱手道:“坊里出了人命,死的有些蹊跷。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江一木已经起身:“走。”
  死者是坊内一个做杂役的龟公,尸体在凤仙坊男性寝室的廊道。死者脑门被咬破,一脑门的鲜血染红了双眼,模样极其骇人。除此之外,露出的皮肤没有发现其他伤痕。
  江一木蹲下看了一眼,道:“汗出肢冷,面白唇青,手足青紫,此人应是心疾发作而亡。”
  韩应春左右察看死者脑门上的牙痕,念道:“这看起来,不像是人的牙齿啊,倒像是兽牙。”说着看向老鸨嬷嬷们,“你们坊里难道还养了猛兽?”
  坊内的管事们连连摇头:“韩大人说笑了。”
  韩应春蹲在地上,嘴里仍叨咕:“真不是猞猁、豹子咬的?我见过这类猛兽的獠牙,就长这样。”
  孟渡忽然问道:“此人近日是否有异常?”
  管事见发问的是一女伶,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刚想出言管教两句,让她滚回自己家鸨母那,就见这小女娘不动声色的往江郎中身后蹭了半步。
  啧,居然是江郎中的人。管事硬是将这一通数落,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江一木正想着孟渡的问题。此人是心疾发作而亡没有错,但脑门的伤定是旁人所为。但为何这么巧,偏偏在死者犯心疾前后袭击?况且什么人会跟踪一个龟公至男寝处,在他心疾发病后又脑门上补咬一口?
  脑门……
  两眉中间为印堂,印堂之上是天门穴。天门穴,也是魂魄出入的口子。
  江一木心中有了猜测,眸光渐沉。孟娘子的问题很重要,倘若死者近日表露出心疾的征兆,那么凶手定会盯上这位将死之人的行踪,待他心疾发作后吸取亡者完整的魂魄。
  “妹妹,他并非没有异常。”
  大家闻声纷纷回头,不知小倌连鹤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或许他一直在那,只是无人关心。
  连鹤那句话是对孟渡说的,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他缓缓走到死者身旁,垂下头道:“死者叫李哲,是我同乡。我们都是蜀州人,众神所弃、民无噍类的蜀州……”连鹤顿了顿,看向众人,正色道:“李哲前些日子干活时突然心痛难忍,若不是被我发现带回寝屋,这条命早就交代了。这些天他都在卧床休息,除了我之外,没有旁人知道他的病。”
  韩应春问:“既然有心痛病,为何不说?”
  连鹤幽幽道:“若是说了,这凤仙坊还能容得下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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