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右下角落款龙飞凤舞,乔蓝勉强辨认出是“范文希”三个字。
“这应该就是范老师的画,你看画得多好,这裙子上的线头画的像真的一样。”沈秋琳亦是满脸赞叹。
沿着走廊走到二楼,一切忽然豁然开朗起来。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墙,能看到里面人影憧憧,画架林立,有许多学生正在画画。
乔蓝刚推开玻璃门,一条黑影刹那间窜了出来,直扑乔蓝的命门。
乔蓝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来得及闭眼护住头脸,紧接着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温热。她睁眼一看,是一只成年的拉布拉多,湿漉漉的眼睛热情且好奇地看着她,尾巴一摇一晃地,不停舔她的手。
“实在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紧跟着拉布拉多身后跑出来男人,一把扯住狗狗的项圈,拉在怀里撸了两下,语带歉意。
“这狗有社交牛逼症,看见陌生人就喜欢往上扑,拉都拉不住……”
说话的男人看起来快四十岁,能看出常年健身保养得不错,留着淡淡的胡茬,长发及肩,是个挺帅的大叔。左臂雕着纹身,右手戴着佛珠,浑身都充斥着艺术气息。
沈秋琳早些年做过销售,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只惊讶了一瞬,就迅速换上客气的口吻:“您就是范老师吧,我是听学生家长介绍过来的,今天想带孩子过来看看画室……”
“是的,欢迎欢迎,里面请。”
一番寒暄,范文希请他们到办公室里坐。
范文希的办公室同他本人一样的艺术,两大扇博古架上摆着画集书册,数十只紫砂壶、砚台和摆件,支起的画架上挂着半幅还未画完的油画,角落放着一整个比人还高的大卫雕像,堪称中西合璧。
范文希用专业的烹茶桌,给她们泡了一壶大红袍。
乔蓝安静地捧着茶杯坐着,听沈秋琳和范文希谈话。
“现在都高二了,她从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吗?”
沈秋琳在家里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也有些忧虑。
范文希:“当然,其实现在转艺还算早的,有的学生是到了高三开学才来。”
“只是我家蓝蓝没有学过画画,没有什么基础。”
“这倒不用担心,白纸一张反而更好教。说实话,每家画室教授的风格都不一样,如果养成了不好的绘画习惯,矫正的过程往往更麻烦。”
“不过我家蓝蓝对画画还挺感兴趣的,平时就喜欢看些漫画。”
“有兴趣当然是最好的,兴趣是了解事物的第一步嘛……”
长辈们的谈话太过无聊,乔蓝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飘到了别的地方。
画室的区域都是用半透明的玻璃墙隔开,包括范文希的办公室。百叶窗帘一卷,更没什么私密性,乔蓝一偏头就能将画室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此时午休时分刚过,外面有一些备考的高三学生正在画色彩静物,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外面刚来。
乔蓝意外地看到了几张熟面孔。
许梦晴,裴浩,冯灿灿,还有……
江卓?
他居然也在这家画室。
几人进来之后,径直从储物柜里拿出画具,分秒必争地坐在了画架前,只有许梦晴发现了办公室里坐着的乔蓝,隔着玻璃意外又惊喜地朝她挥了挥手。
乔蓝朝她莞尔一笑,算是回应。
了解乔蓝的基本情况,范文希又带着她们参观了下画室。
画室总共有三层,一层是学生平时画画的地方,二层是学生宿舍,分上下铺,配有书桌和独立卫浴,干净宽敞。沈秋琳对这里的环境挺满意。直到走到第三层。
这一刻,乔蓝仿佛走进了动物园。
三层是个露天的大平台,两只金刚鹦鹉站在葡萄藤木的栖杠上磕着瓜子,笼子里养着数只垂耳兔,人造水池里几尾锦鲤游来游去,水池边的狗窝里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在呼呼大睡。
沈秋琳从进画室起一直保持的完美微笑,第一次僵在脸上。
范文希仍在尽职尽责地介绍:“自然和动物会激发创作灵感,所以我们养了很多宠物,有时候学生的宠物也会寄养在这儿,拉布拉多一共有两条,一黑一白,黑色的叫露西,白色的叫杰克,俩只狗是一对儿。”
正说着,范文希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因为狗窝里的拉布拉多只剩下了一只,露西又不见了踪影。
此时,一个女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说:“范老师,露西又把静物道具给吃了。”
范文希闻言赶紧跑下楼,沈秋琳和乔蓝跟在后面。
刚下到一楼,露西正在到处乱窜,后面几个学生怎么追和拦都控制不住,还撞倒了一个画架和两个涮笔桶,一时间鸡飞狗跳。
范文希还想用老方法去拉项圈,被露西一个滑铲,轻松躲过。
露西看到他身后的乔蓝,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目标,急急地奔向她,刹在她面前。
“咕噜”一声,一颗沾满口水的苹果滚到乔蓝的脚边。
露西蹲坐在地上,咧着嘴,朝她热烈地摇着尾巴,一副邀功模样。
范文希见露西终于安分,趁机上前钳制住它的项圈,另一只手捡起那颗苹果,一脸肉痛:“还好没咬烂,擦擦还能用。”
“……”
—
一个小时后,乔蓝跟着沈秋琳从画室出来。
沈秋琳一边帮乔蓝带好头盔,一边问:“蓝蓝,你觉得这家画室怎么样?”
“……很特别。”
除了特别,她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范老师很有经验,是当年国美专业第一毕业的大才子。我都打听过了,他上一届带出来的学生,美院录取率比其他培训中心都高。而且他从不宣传,都是靠学生家长口口相传,彼此介绍来的……”
沈秋琳语气坚定,不知是在给乔蓝洗脑,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跟范老师说好了,明天你过来试听一天,如果觉得好,咱们就定下这家了。”
乔蓝软声:“好。”
她倒不是被范文希的简历给说动,她知道江卓和冯灿灿都是从小学画,他们会选择这里,说明这家的画室的实力一定不差。
说实话,来画室之前,乔蓝还有点小小的担忧。
她挺害怕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接触陌生的人和事物。
念小学时,因为老乔工作调动,从城南要去城北,沈秋琳起过搬家和给乔蓝转学的念头,那时候的乔蓝哭着死活都不愿意转学,最后沈秋琳无奈只能在城北租了个房,两头跑。
如果说,小时候的她是怕生和缺乏安全感,如今则是怕麻烦,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去重新发展社交关系。
不过方才见到几个相熟的同学,她便没有了这层顾虑,想到那条给她送苹果的拉布拉多,反而生出了小小的期待。
往后的日子,应该会挺有趣。
离家还剩最后一个红绿灯时,乔蓝的口袋里传来手机铃声,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周漂亮”。
奇怪,周暮云平时周末不都泡在网吧,这会儿找她干嘛。
乔蓝按下接听键,男生清冽低磁的嗓音响在耳畔:“小乔,你在哪?”
“我妈刚带我看完画室,在回家的路上,”乔蓝问,“怎么了?”
对面静了两秒,似乎欲言又止。
“你最好现在回学校一趟。”
第15章 015
◎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含入V通知)◎
乔蓝匆匆赶到教室时,周暮云正靠在窗边,烟雾刚呼出来就被风卷过吹散,他见乔蓝来了,立马掐了。
乔蓝像是一路跑上楼的,鼻尖尚坠着细薄的汗,胸口微微起伏着,震惊地望着教室后方一塌糊涂的板报。
她在电话里听周暮云说板报被毁,还以为是夸张,没成想现场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大片的墨迹泼在版面上,随着惯性留下道道张牙舞爪的墨痕,已然辨认不出原本的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强忍情绪,平静地问。
周暮云把窗户拉大了点透气:“很明显,人为的。”
下午他正和杜康一票人在网吧上网,忽然发现网卡落在学校没有带。尽管冯祥说他不用刷卡刷脸就成,周暮云怕麻烦也不想欠人情,跑了趟学校来取。
经过五班门口,他无意间发现板报被人泼了墨,便赶紧叫了乔蓝过来。
乔蓝走上前,伸出手指触碰那些墨迹,墨水已经干涸,俨然已经被泼了很久。
“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周暮云问。
这墨汁只泼在了乔蓝画的版面上,江卓画的华表和许梦晴写的字都安然无恙,做这事的人针对性再明显不过。
乔蓝蹙起眉心,她能得罪谁?刚分班不到一个月,除了原来高一的同学,她刚刚把新同学的名字认全。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小矛盾,裴浩好像因为先前打手板的事,对她有点阴阳怪气。
可是裴浩也是这次板报负责人之一,毁掉板报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应该不会是他干的。
“没有。”乔蓝摇摇头。
周暮云也知道以她的性子也不太会和谁结怨,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件事不是针对乔蓝,而是单纯想毁了板报,毕竟,乔蓝画的部分是整个黑板报的最亮眼的地方。
未必就是五班的人自己干的。
周暮云抬眸看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擦掉重新画了。”
乔蓝平复了下心情,找来水桶和抹布,一言不发地开始动手擦拭黑板上的墨汁。
这幅版面花了她将近三个小时才画好,乔蓝每擦一下,都心疼不已。
溅在上方的墨汁,乔蓝伸直胳膊也够不着,正想回去搬椅子,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她手里夺过抹布。
“我来。”
周暮云比她高将近两个头,轻而易举就能擦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用掉了三大桶的清水,花了一个小时,二人才把被黑板上的墨汁清理干净,好在有周暮云当苦力,不然,光是跑上跑下地换水,乔蓝就要累断腿。
轮到画板报的时候,周暮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所幸剩余的颜料还足够,乔蓝站在椅面上手捧调色盘,调试颜料,在擦拭得光亮的黑板上重新落笔。
周暮云随意倒着跨坐在最后一排,面对着乔蓝,双臂交叠地搭在椅背上,下巴懒散地靠在手臂上,也不说话,从兜里掏出手机刷着。
不知过了多久,乔蓝揉了下有点酸涩的眼睛,又甩了甩下钝痛的手腕。
身后独属于少年的清沉嗓音响起:“不休息一会儿?”
乔蓝一怔,周遭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居然还在这里陪她。
周暮云等得属实有点犯困,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哈欠。
她轻轻摇头:“快收尾了,我想一口气画完,要不你先回去吧。”
“那我出去抽根烟,提提神。”
走廊空荡,平日里人满为患的操场,此时只有一个清洁工清扫垃圾。
周暮云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抽完了一根烟,随后径直去了楼下的保卫室。
周末学校没有什么人,保卫室的保安也难得偷闲,临时拿了个棋盘垫在木箱子上,正在下象棋。
学校的保安是轮班制的,负责巡逻、站岗和负责监控的都是这几个人,周暮云平日翘课翻墙出去上网,早就在他们面前混了个脸熟。
今日值班的两个保安都很年轻,二十来岁,几根烟,俩句套近乎的话,周暮云成功坐在监视器前。
“你要看什么时段的?”
“今天下午两点前,和还有昨天七点后的。”
平时的监控只有老师和校长能查看,好在今天周末,负责人不在,保安都是拿工资混日子,也没必要守着死规矩。得罪周暮云对他们也没好处,毕竟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刺头,带头随便整出点花样,就能让他们的工作量加倍。
“是丢什么东西了吗?”保安一边调监控一边问。
“那倒没有,五班的板报被人泼了墨。”
“是板报啊,多大点事,我还以为丢了什么贵重物品呢……”
到底是学生,一点小事就兴师动众的,保安正想发笑,对上周暮云凛冽的眉眼,忽地就笑不出来了。
“五班的话,只看右侧楼道里的就行。”
保安尴尬地清咳了下,找到相应时段的监控调了出来。
亏得今天是周六,来校的学生屈指可数。
昨天因为和杜康他们打球,周暮云将近七点才离校,那时候板报还是好的,范围一下缩得很小。
为了顾及学生的隐私,学校的监控照不到教室门口,只在看到楼梯通道里的画面。
高二的教学楼是独栋的,有两个楼梯通道可以上下楼。五班靠近右侧楼道,五班的学生通常也只会走右侧通道。
监控里显示,今天两点前,除了周暮云,并未有第二人出现。
紧接着监控屏幕又调回了昨天晚上。
在七点零五分左右,乔蓝从楼道里经过离校回家,七点十五分,周暮云和一群男生打完球,返回各自的教室拿水拿书包,并在五分钟内陆陆续续走下楼。
又过了二十分钟,一个女生的身影倏地出现在监控里。
周暮云拿烟的手微微一顿,是了,昨天他们走的时候,冯灿灿还留在教室没走。临走前,杜康问冯灿灿需不需要帮忙,她说不用,板报已经画完了。
板报已经画完,她为什么还不离开,那二十分钟里,她做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从监控看,这女生是昨天最后一个离校的,”保安觉得这事有点离谱,他在这里干了几年,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不偷东西,去破坏黑板报的。
“这小姑娘会不会是不小心啊?”
烟雾撩过周暮云清绝的侧脸,眉梢的寒意更冷了三分。
拿着墨水从三班跑到五班,还不偏不倚地全泼在乔蓝的画上。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
周暮云前脚从监控室里出来,教室里的乔蓝刚好画完最后一笔。
她很擅长自己调节情绪,在作画的过程中,负面的情绪的一点点被消化。
她猜测,泼墨水的人兴许是手滑,兴许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这样的解释,总比有人蓄意报复,要让她舒服一些。
多画的这一次画,就当多刷了一次经验值。
弯腰把画笔丢进涮笔桶里,她习惯性地后仰,想要拉开距离看看画的整体,脚下的椅子腿却不知道压到了什么,椅面细微的倾斜伴随着“嘎吱”一声,整个人失重地向后倾倒。
瞳孔短暂地失焦,在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里,她只来得及把身子转过来——用手和膝盖撑地,总比后脑勺着地要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