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蓝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方才范老师指的是这间教室没错吧,她是不是走错了?
此时玻璃门再度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二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严谨又稳重,小朋友们立马收敛,正襟危坐。
男人看见坐在一众小朋友中一脸懵的乔蓝,笑了笑:“你就是新来的学生乔蓝吧,我是这里的助教老师管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你叫我管哥或者烁哥都行。”
“我听范老师说,你之前没有学过绘画,所以我们要从最基础的开始学,正好今天有基础班,你可以跟小朋友们一起画。”
说完,管烁转身从一排石膏像中,抱起一个,放在正对着他们的柜子上。
乔蓝看着那件石膏像,准确的说,连“像”也没有,就是一个规整得不能更规整的正方体。
“开始画吧。”管烁说。
小朋友们俨然不是第一次画,已经开始唰唰地下笔了。
乔蓝心底滑过小小的失望,她以为第一堂课就算画不了伏尔泰,也能画个阿格里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画方块。
她看着脚下堆满的画具,瞬间有种全副武装冲上战场,结果发现对手全是童子军的荒唐感。
她心下安慰自己,达芬奇的第一堂课还不是画鸡蛋,欲速则不达。
她在纸面上定好方块的位置,刚拉出一条线,管烁走到她身边说:“握笔的姿势不对。”
说着,他弯腰从乔蓝的笔盒里拿起一根笔,示范给她看,乔蓝才知道原来她从小到大画画的握笔姿势都是错误的。
乔蓝仔细地听着,同时仿照他的姿势握住笔杆:“是这样吗?”
“对。”
突然更改掉握笔的姿势,乔蓝很不习惯,但她很快就发现这种握笔的好处来,能把线条能拉得更长更直。
管烁负着手在学生们的身后溜达,监督他们画画,同时讲着些画方块的要点和基本的透视理念。
“地平线和视平线的位置不同,都会导致方块产生不同的透视变化,需要你们在心里建立透视网格,包括到后面,你们学习画石膏像和真人素描,都脱离不开透视体系。很多时候你们觉得人物画得奇怪,五官对不上,那都是透视出了错,而方块则是透视的基石,其他的几何体都是在方块的基础上进行演变的。
比如人的鼻子,可以把鼻梁想象成一个长方体,鼻翼则是两个小正方体,彻底掌握了方块的透视规律,才能够更容易地去理解人体透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才刚刚能理解“近大远小”和“消失点”,听的似懂非懂,管烁更多的是说给乔蓝听。
他讲得深入浅出,乔蓝亦听得很专注。她全然想不到小小的一个方块,居然能延伸出这么多关于透视的概念,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恍然。
不敢对这小小的方块再有任何的轻视之心,神色愈发认真。
管烁讲课之余,也在留意新学生的举动。
他惊讶地发现她只用了十五分钟,就适应了新的握笔方式。习惯是最难改变的,很多学生快则三天,慢则七天半个月才堪堪硬凹过来。
是个有灵性的,管烁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地带了几分“孺子可教”的欣赏。
画方块本质并不难,难得是理解其中的透视概念并系统化,中间停停画画,听管烁讲解,再加上排队改画,第一堂课上了足足三小时。
放了课,乔蓝去洗手池旁清洗手指上的铅笔灰,冰冰凉凉的水流穿过指尖,她心不在焉地往手心挤上洗手液,心里还在消化方才的知识点。
身侧覆过来一片阴影:“是你啊,苹果妹妹。”
?
乔蓝扭过头,一个陌生的男生在一边朝她笑,一边把手里调料盘放进水池里冲洗。
他刚才叫她什么?
男生看着乔蓝一头雾水的样子,解释道:“昨天露西给你送苹果的名场面太经典了,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就临时给你起了这个外号,别介意啊。”
“你也是一中的么,我们画室有好多一中的学生,离得近嘛,我是三中的,我叫谈宇飞,也刚学画不久。”
这个叫谈宇飞的男生似乎特别健谈,一上来便自报家门。
乔蓝也只好说:“你好,我叫乔蓝,”顿了顿,补上一句,“你可以叫我小乔。”
苹果妹妹什么的外号,也太教人难为情了吧。
谈宇飞笑了笑,张口刚想说什么,又有人走到水池边叫他:“谈宇飞,老范问你速写作业交没交。”
“我没交么,我记得我早上给他了啊。”
谈宇飞疑惑地自言自语,把调色盘就这么丢在水池冲着,跑去储物柜那边找作业去了。
乔蓝看着江卓把涮笔桶里的脏水倾倒进水池,旋开水龙头,自然地和她聊起来:“第一节 课感觉如何?”
“挺……挺好的。”
乔蓝有点懊恼,她怎么一跟他说话就结巴啊。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不太适应。”江卓说。
乔蓝低头揉搓着手上的泡沫,看着池子里透明的清水冲过调色盘化成了五颜六色的水流,心里有点羡慕。
她也想画色彩呜呜呜呜,颜料她都买齐了。
江卓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基础打牢,后面学起来才会更快,以你的学习能力,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我们的进度。”
他见过不少学生第一天来上课发现是和小学生一起上,当场就直接破防,心态好久都调整不过来,有的人连一周都没坚持住,就放弃了学美术这条路。
“都是同学,以后你绘画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乔蓝愣了下,偏头看去,少年干净的侧脸仿若映着“乐于助人”四个大字。
心下有暖流滑过,弯眼笑着应:“好。”
高二和高三是分开教的,高三的学生今天被另一个助教老师带出去写生了,今天的画室只有上色彩课的高二生,还有素描基础课的小学兴趣班。
色彩课也刚刚结束,陆续有人过来水池这边涮笔洗手。
五个水龙头的坑位越来越拥挤。
乔蓝三俩下把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对江卓说:“那我先回去啦。”
“嗯,拜。”
一转身,乔蓝又撞上了一个熟人。
“灿灿,”乔蓝主动打了声招呼,“我洗好了,你来我这洗吧。”
冯灿灿原本排在另一个人的后面,似乎没有想到乔蓝会叫她,怔了一瞬,支吾地“嗯”了一声,埋头走到她空出来的位置旁清洗画具。
乔蓝觉得冯灿灿的反应有点奇怪,眼神似乎一直在躲着她。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
乔蓝也没多想。
从画室里出来,本想去书店买点绘画教材,可惜天色已经太晚,只能作罢。
画室对与高二生的课程安排较为宽松,毕竟高二的小高考迫在眉睫,平时作业繁重,也只有周末才能有时间来画室。
寒假和暑假,才是真正开始冲刺的时候。
再者说,基础素描课还没毕业的她,买了教材也用不上。
回到家,老乔和沈秋琳看着乔蓝带回来的画,都深深的沉默了。
愣了两秒后,到底是老乔心理素质强,昧着良心开夸:“你看咱闺女画的这正方体,有棱有角的,多板正!”
沈秋琳吐槽:“你这不废话,没棱没角的那是球。”
乔蓝差点被小米粥呛到,解释:“管助教说,刚开始的几堂课都要画方块,打基础。”
“不错,很棒,蓝蓝再接再厉!”
老乔对乔蓝从来不吝啬夸奖,用沈秋琳的话说,她小时候打个奶嗝放个屁在他眼里都是香的。
“要不要我帮忙贴你书房的墙上,这可是你第一次画素描,很有纪念意义的。”老乔问。
“咳咳……”
这回乔蓝是真呛到了,“不用了吧。”
这种黑历史留着干嘛。
尽管她这么说,老乔还是将画仔细地卷成筒状,用皮筋扎好收了起来。
—
转眼到了周一。
乔蓝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讨论的话题全都围绕着焕然一新的黑板报。
“这还是我们班吗?我一进来还以为走错班了!”
“这越前龙马是谁画的,江卓吗?这也太酷了吧。”
“是乔蓝啦。”
“惊了,看不出啊,咱语文课代表画画也这么好?”
“这次板报评比,妥妥能排前三吧。”
“你就不能大胆点,第一不行吗?”
“那还得看评审员的意思。”
乔蓝从进门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收获了无数夸赞。
“厉害呀小乔。”
“板报画得真好。”
“给我们班长脸了。”
就连谷莹在她落座后,双手抱拳,一本正经:“大触,请受我一拜~”
乔蓝一度被夸到脸红。
不过也有人发现了小小的端倪。
坐在她右后方的许梦晴轻戳了戳她的肩膀,然后附耳过去,小声:“小乔,你的那块版面是不是重新画的呀?”
女生的心思都比较细,她记得周五临走前,乔蓝刚开始给板报上色,也没特地洗刷过黑板,现在仔细看来,右边那块黑板底色更深,仿佛用清水彻底洗擦过。
“是,”乔蓝温声说,“我觉得不满意,洗掉又重新画了一遍。”
泼墨汁的事还不知是何人所为,她说出来只会徒惹风波。
许梦晴惊讶:“你也太认真了,要是让我再重写一遍板报,我会崩溃的。”
乔蓝笑了笑,没再接话。
冯灿灿背着书包,从楼梯口拐进连廊,迎面看到班里的两个值日生手里合力提着垃圾桶,嘴里还在谈笑。
“五班的板报真绝了,咱班输了呀。”
“输给越前龙马,不亏。”
冯灿灿的脚步钉在原地,她不是已经……怎么可能?
她加快脚步,经过五班的窗口,后黑板上面大片的墨迹消失,越前龙马的版面亮眼又夺目。
冯灿灿脸色泛白,不自觉地抓紧了书包肩带,听到身后有谈笑和脚步声接近,赶忙收回视线装作路过的样子转身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墨汁明明是自己亲手泼上去的,还能会凭空蒸发不成?难不成被乔蓝提前发现了,那板报是她重画的?可明明她昨天还去了画室,还像往常一样和自己打招呼,也不像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啊?
冯灿灿魂不守舍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洞,拉开拉链,抽出早读用的书本来,刚想摆放在桌上,她的动作僵住,瞳孔震动。
一瓶钢笔墨水摆放在她的桌面上。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冯灿灿声音有点抖。
同桌陈冉有点莫名其妙:“这不是你的吗?我一来就看见这墨水放在你桌上了。”
孤零零摆放在桌面上的墨水瓶,仿佛把她污浊不堪的心事,放到阳光普照的地方暴露给众人看。
冯灿灿想赶紧把它收起来,谁知那瓶盖竟是松的,她本就心虚,慌手慌脚下把墨水瓶打翻,浓黑的墨汁摊开大片,淅淅沥沥地沿着桌边滴落下来。
陈冉惊呼:“灿灿,你的裙子……”
周暮云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排的好戏。
冯灿灿如芒刺背,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趁着早读还没开始,冯灿灿跑到水池边冲洗满手的墨汁,她来回冲洗了好几遍,那些浓墨还是在她指尖留下浅浅的印记。
她一边转身,一边掏出纸巾低头擦着手,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头顶的声线不带任何情绪:“去给小乔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冯灿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紧咬下唇。
她方才就猜到了,会为乔蓝这么出头的,只会是他。
重新抬起头时,女孩的表情平静又无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暮云看着她廉价的表演,哂笑:“我查了监控。”
冯灿灿心里一咯噔,他居然为了黑板报这点小事去查监控?
冯灿灿很快又镇定下来,她知道学校只有在楼梯通道装有监控,照不到教室里面,没有直接的证据,她慌什么?
就在她思量对策的时候,周暮云双手懒散地插进兜,彰显着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女生在我这儿没有特殊优待,”他只是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我能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已经很客气了。”
冯灿灿闻言仿佛被刺痛了下,女生在他眼里没有优待,可是却为了乔蓝让她这么难堪,所以只有乔蓝是特殊的?
被逼到穷途末路,冯灿灿反而生出了几分破罐破摔的勇气:“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似是架不住逼问,女孩的声音哽咽起来,眼里泪光闪动,颤声解释:“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误会了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眼角的泪花一半是示弱,一半是真的怕。
她当时虽一时冲动之下泼了墨,这件事本该不会有人知道的,周末的教室根本不会有人来。
她要是知道这事会这么快败露,而且还是被周暮云给发现的,她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冯灿灿一边低声啜泣,一边观察面前人的反应。
小时候,她去堂哥家里玩,看上了他的玩具,堂哥不肯给。见她哭了,伯母直接便把玩具从堂哥怀里抢过来给了她。
堂哥叫得凶,她哭得更凶,最后全家人根本不管坐地撒泼的堂哥,全都过来安慰她。
那时候,她就知道,眼泪是女孩子最锋利的武器,不管是对长辈,还是同龄的异性,百试不爽。
可是,眼前的少年并不吃这套,更是嫌恶地皱起眉“可以,嘴挺硬,”似是懒得和她多费口舌,接着直截了当道,“三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话落,径直抽身离开。
洗手池位于一楼树荫下,隔壁已经响起了郎朗的早读声,并没有人注意到水池旁发生的小插曲。
作者有话说:
有点抓马的一章,截止到30号24点前,评论掉落红包。
第17章 017
◎少女的心事。◎
崭新的黑板报无疑成了新鲜出炉的新话题。一中的学习氛围很浓, 尤其是实验班,伴随而来的是隐而不发的压力。一成不变课程让所有学生都绷着一根弦,一点点的新奇改变都能成为枯燥日常的调味剂。
就连曹岩走进教室时, 都是一愣, 旋即调侃:“这是哪位著名人物?”
台下学生们踊跃地科普,这是越前龙马, 漫画网王里的主角之一。
“是我孤陋寡闻了,”曹岩笑眯眯地,“看来,咱们这次板报评选有望夺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