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他的想法，这些年来到魔域的人多有所求，大多数是想要他的命。
其余的要奇珍异宝或是高官厚禄。这样的人陆一行看得多了去了，同样的，他们也很好看穿，给个钩子就心急如焚地咬。
不论什么目的，终究是逃不过“欲念”二字。
显然叶青烟也是其中一员。
他从来都不觉得叶青烟接近他是毫无所求的。
按照他得到的消息，叶青烟应当是要杀他的，但为什么她还要给自己上药，还时常关心自己？甚至还时常用她那表演痕迹过重的演技敷衍自己。
这女修明明被自己威胁却还能一脸傻笑地抱着他的手臂。
每一次试探她，她的反应都别出心裁，离谱到他想起来就发笑的程度。
她究竟想要什么？
清亮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中。
“包好啦，你会很快好起来的。听说修仙界都用这个药方，连伤疤都不会留下。”叶青烟笑眼弯弯，不知道为什么陆一行神色不明。
叶青烟感觉一阵寒意。
这深井冰又抓着她的脖子，然后用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人的脸颊。
“你是第一个替本座上药的人。可是你又知道了本座的秘密，你说本座该不该杀你？”
叶青烟听前半段心里一暖，听后半段心肝拔凉。也不知道为什么陆一行突然生气了。反正她只知道不顺顺毛这只炸毛的老虎，自己可能又要挂了。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为此精心准备的白月光语录。
“阿行，寻到你已经是我的福气。不要再说死不死这样的话，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还有那么多事情我们不曾经历，你舍得吗？”
叶青烟趁机抓住陆一行的手掌将其拢在手心里。
“阿行，你说过的，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大丈夫一言九鼎，如今你成了魔域之主更要以身作则啊。知道你的秘密又如何，大不了我这辈子都留在魔域和你在一起。”
她说得坚定不移，还有些大义凌然，丝毫没有展露出她真的很想留在魔域吃软饭的想法。
陆一行看着她，这一张脸本就秀丽，加上恳切的语气，看起来就像是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的小白花。
她明明不是青青，为何又能够清楚地知道他的过去。所有知道他过去的人都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莫非……是转世？
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若真是那人转世，看到自己大概会吓得狼狈逃窜，哪儿还敢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同自己演这出如泣如诉。
陆一行笑了笑，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将她的碎发拨弄好。一垂眸便见那刺眼的雷火琉璃簪。
“既然青青都已如此承诺，那本座不杀你。”
在他搞清楚一切真相之前，叶青烟不会死。
也不能死。
陆一行离开后，叶青烟松了口气。
她扑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吃软饭这活真不是人干的，特别是魔域的软饭，吃着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今天的事情更让叶青烟确定了他果然对他的白月光情深意切！
看不出来陆一行还是个深情种啊。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酸。
自己就这么没魅力？
每次都得搬千百年前的那位出来才能保住小命。
虽然这招很有效，但总有露馅的时候，她又能演到何时。
而且今天陆一行居然让自己亲他……
那个时刻他想的是属于他和那个“青青”的过去，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下来？
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陆一行独自躺在血池中的模样，脆弱且危险，像个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血海塔里，血流不止，浑身疼痛。而且每个月都要忍受这种无法避免的痛楚……就这么求神拜佛地过了上千年，承受了上万次痛苦。
一直如此，直到生命尽头。
怪不得人要说陆一行暴戾无常，换谁谁都暴戾。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陆一行最近脾气很大，而且整个人阴晴不定。
好像上辈子她也曾……每个月血流不止，浑身疼痛。
她理解了。
她一下子都理解了。
她瞬间觉得自己能够原谅陆一行的一切坏脾气。
甚至还想给人泡杯热红糖水。
-
揽月谷中受伤的弟子排成队去药堂领药，队伍整整绕药堂一圈。
上回与魔尊一战中被断腿的弟子在高超的医术下恢复了七八成，不过三五年内仍旧无法修炼。
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仙盟仍在揽月谷就总是有可用的得力弟子。
引魂花开得盛，白衣白发的司空鸿雪立于雪青色花丛中背对着人群，似紫罗兰上落的一掊雪。
顾袅袅恭恭敬敬地呈上被魔气烧毁的符咒一角，手上被魔气侵蚀的痕迹还未消退。
她刚换上这副身躯，还尚未习惯，就见到同心符正在被烧毁。她几乎是翻滚着出棺，用躯体硬是护住了符咒。
“对不起师祖，袅袅尽力了。师祖怎么罚我都行。”她的头深深埋下，强忍着泪水。
她本就任务失败致使仙盟受挫，最后连这符咒都留不下，如此废物的自己如何还有脸面呆在师祖身边。
司空鸿雪接过符咒，玉指一碾，黄色的符纸成了粉末随风飘散，他深吸一口气，叶青烟的气息混杂着符纸的焦味刺激着他的灵府。
湖水般的眼睛里有了波澜，渐渐地波涛汹涌泛滥成灾。
这气味熟悉又陌生。
他已经万年不曾体会这等美妙的滋味，不禁盯着粉尘消散处出神一瞬。
“你做得很好。陆一行我会亲自动手，不过你有一个新的任务——杀了叶青烟。”
顾袅袅不明白，然而她也不需要明白，她要做的只有听师祖的话。她连这条命都是师祖的，甚至可以说她的几十条命都是师祖给的。
司空鸿雪见又人出神又补充：“修仙界的叛徒，不可留。”
他抓住顾袅袅的手臂，另一手的手心发着浅蓝色的光芒，置于她皮肤泛黑处数秒。等他的手移开后此处魔气侵蚀的痕迹已经完全消散，皮肤光洁平滑。
顾袅袅没有想到师祖不仅没有罚自己，竟还亲自给自己疗伤，怀春少女般笑开了：“是！袅袅一定做到。”
揽月谷的风带起蛛丝般的白发，白衣师祖扭下一朵绽放得妖冶的引魂花，往化远涧去。
冰棺仍旧散发着寒气。
那双深邃得可以装下一切的眼睛此时充满着疯狂的思念占有欲。
“玥玥，今日我见到一个很像你的人。但她怎么可能是你？她根本也比不上你半分。”
“别吃醋，我已经叫袅袅杀掉她了。你永远只有一个……”
他将引魂花轻轻放入冰棺内，自从他找到引魂花以后，每日他都会带一朵花给乌玥，就像万年前他一直做的那样。
“玥玥，这引魂花的颜色和你好像。”司空鸿雪摸摸乌玥眼角的紫色咒文。
堆了满棺的引魂花像一条紫色的毛毯。
冰棺内的花朵冻结在最美的时刻，像里面躺着的人一样，永不凋零。
-
叶青烟在魔域过了小半年，听起来很久，但对于他们这些拥有千百年寿命的魔修和修士来说却是弹指一挥间。
她在这里吃香喝辣，每天睡足十小时，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当只咸鱼的感觉，真好。
不仅如此，她还有上千年的寿命，想干什么都可以试试，她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犯错，不论想要干哪一行都还可以从零开始累积经验。
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上辈子她的前二十多年都是被时间推着走，到了规定好的时间就要做规定好的事。二十多岁的时候焦头烂额，经常觉得天要塌了。
现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出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这样的话。
她都快要习惯现在这种慢节奏的生活。
攻略魔尊这个任务的话……迟个三五年再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在她看来做个三四十年都很正常，毕竟攻略大佬哪儿这么容易。
她浪费些时间倒没什么，只是苦了萧师兄，他的升迁之路可能要因为某只咸鱼而延后一段时间了。
击退了仙盟以后，魔域显得十分清静。
已经几个月没听见主殿之外偶尔的惨叫声了。
叶青烟并不认为自己的就是修仙界的人，当然也不认为自己和魔修是一路的。
但在修仙界的编年史里记载的件件都是魔修不可饶恕的罪行。第一要义便是：魔域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掠夺修仙界灵脉的基础上。魔修生来便是可恶的掠夺者。
若不是三千年前陆一行虐杀了修仙界多数大能，夺取了交界处的灵脉，魔域怎么可能依靠着小小一片山脉坐到如此位置。
发狂的魔人更是魔域的下流手笔，扰乱修仙界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大多数修士都对其深信不疑。
但她不同，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更是没有在此之上建立的世界观。
她不知道书中所记载的有多少是陆一行做过的，她只知道魔界、修仙界、人界各有各的立场。
而自己只是大千世界中一只小小的虾米，并不能对这世界以及格局产生多大的影响。
她不能，也不想。
只想每天收灵草一般，收取属于她自己的一点点小快乐。
然而，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①
入了此局，便逃不开命运的摆弄。
夜色中，只听水滴滴落一般轻微的细响。
赤虹殿外紫黑色的结界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黑衣人轻巧地入内，登上阳台，潜入叶青烟的房间。好在魔域内的魔修也并不是全都听从陆一行，若不是莱山王给的一滴王族血，这结界还不一定能悄无声息地打开。
顾袅袅暗杀过不少任务对象，就算是洞虚期也不在话下。各种古怪的机关和暗器也不是没见过。
……房间里乱得没地方下脚的还是第一个。
她踹开地上凌乱的毛毯和堆成小山堆的衣服，空冥期的修为也不是开玩笑的，她的脚步声几乎不可闻，气息隐蔽得连暗玄豹都没发现。
顾袅袅冷冷地看着叶青烟熟睡的脸，漠然地举起刀笑了笑。在甜美舒适的梦乡中死去倒也符合这人的性格。
小刀落下。
……
叶青烟觉得屁股睡得有些麻，转了个身，团了团被子。
她皱起眉头，被子怎么拉不过来？
于是狠狠拽了一下。
“吱啦——”
被子的一端被小刀深深地钉在原地，在叶青烟的拉扯之下赫然破了一道十多厘米的大口子。
里头的黑色绒毛漫天飞舞。
顾袅袅愣了，叶青烟愣了，暗玄豹也愣了。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铮！”顾袅袅抽出腰间佩剑。
叶青烟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她没有一点防具，索性把整床被子裹了一圈带到床对面去和这个又换了一个身躯的人隔开一定的距离。
“我说你们仙界的人怎么喜欢晚上行动啊！少来玩阴的啊！”
“叛徒也有资格说我们玩阴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可笑！”顾袅袅飞身穿过床上方，直直向叶青烟刺去。
这一剑扎透了被子，却未伤及叶青烟。
顾袅袅见叶青烟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鄙夷。这次不过是运气好，下一剑一定不会偏。
这人弱得要命，还贪生怕死，魔尊究竟看上她哪儿了？
“上回你们叫我帮忙，我也帮了。是魔尊他耐毒，又怪不了我！你还有什么要求，你说，别打打杀杀的！”叶青烟抛下被子往后蹿了好几米，躲得远远的。
“哼，我的目标是你。奇怪，你究竟用了什么邪术叫魔尊对你如此上心。”顾袅袅收回剑，运气准备下一个招式。
“你别瞎说啊，他前几天还说要杀了我！”叶青烟着急，她和陆一行真就没什么。是不是有个女人在魔尊旁边你们就觉得有猫腻啊！
“他连结界都给你用上了，你还狡辩？果然……能与陆一行混在一起，定不是什么单纯之人。”顾袅袅真烦，自己费尽心机追师祖追了几百年都没有成功。这个女修好吃懒做修为还差，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叫魔尊看上了？
“那……也是他单恋！我心里还是向着修仙界的！”叶青烟没有办法，只能表示自己的衷心。不过心里还是被烫了一下，没想到陆一行还给自己设下了结界。
对面的人完全不听，带着杀招就冲上来了，那冲天气势差点把她的床都掀翻。
“你的魔尊大人不在殿内，还有谁能救你？”顾袅袅和她在小屋内追逐着。
顾袅袅大开大合，叶青烟抱头鼠窜。
呜呜！造了什么孽啊！
叶青烟退无可退，危机之中喊了一声。
“豹豹！”
暗玄豹已然是一只成年魔兽，站起来比人还要高。那尖利的牙齿有人拇指那么粗。它像一阵风般扑上去咬住顾袅袅的手臂。
可顾袅袅往后一退，只撕破了衣袖。
“居然养魔兽……小看你了。今日你非死不可！”
顾袅袅一掌推开暗玄豹，再次往叶青烟身上扑去。
这个人实在太弱，根本不用找她的死穴，根本就全身都是死穴。
叶青烟看暗玄豹被一拳打到墙上，发出惨叫。
她心下着急，声音都带着抖，余光瞥见了立在角落的白色佩剑。
“璇玑！璇玑！”
璇玑骨剑沉睡了好几个月，似乎染上了主人的懒病，叫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飞起。
璇玑骨剑英勇无比，并不怕强大对手。连魔尊都敢杀的剑，对顾袅袅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刀光剑影在前，叶青烟在一边远离喧嚣。
太给力了璇玑！叶青烟在心里给勇敢的佩剑加油。
虽然她什么法器都没带，但这把贴身佩剑真是带对了。不枉她一路上腰痛也要把它带着。
顾袅袅的能力也算是仙盟内顶尖的，毕竟是司空鸿雪亲自调-教，若不是上回与陆一行面对面碰上，也不会输得那么惨。因而压制叶青烟的佩剑也只是稍微费劲。
“叮——”
两剑相碰，璇玑骨剑剑尖被顾袅袅的明烟剑身挡下，她用力一翻，璇玑没有剑主的加持，自然是抵挡不住，被挑飞在一边。
现在叶青烟是两手空空、无处遁形，只得和豹豹瑟缩在墙角。
一剑劈下，顾袅袅这招是利落的杀招，她有自信叫受者神魂四分五裂，必定无法再救。
叶青烟抬手抵挡，难道今日自己的命就葬送在此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