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稷馨【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8 17:10:57

  祝瑾从善如流地顺着崔锦之的话接下去:“我们维护世界的同时,也会带走一部分属于那个世界的气运,而这些东西收集起来,能够让管理局正常的运转……”
  所以退休的要求,便是拥有足够的贡献点,上交给管理局。
  “管理局允许员工去往任意世界养老的前提,就是贡献点。”崔锦之沉思着,“气运,会不会就是打开时空通道的能量?”
  此话一出,二人皆抬眼对视,心里都明白自己已经接触到了秘密的核心,默契地没再交谈下去。
  祝瑾率先引开了话题:“我们管理局的风云人物,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完成S级任务的吧?”
  沉寂良久,才听崔锦之轻笑了下,开口:“或许别的世界,你甚至都不用亲自参与进去,便能稳定好它的秩序。可是S级的世界并不一样……”
  “你做的每一次微不起眼的决定,可能都会在某个瞬间悄然改变它的走向。还有——”
  她顿了顿,舌尖微微凝滞住。
  从再艰难不过的岁月,到一步步将大燕扶持成盛世太平的模样,皆是崔锦之亲自经历的过往。
  脑海中纷然过无数景象,最后剩下的,便是少年微红着眼眶,哀求着让她别走的画面。
  崔锦之摁了摁胸口,像有一个细小的尖刺扎在心口,当时的她以为并不是很疼,可不知何时,这样微弱的痛感悄然弥漫开来,最终似海啸般无情地卷席过崔锦之的四肢百骸。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样的情绪,或许应该称为——
  难过。
  他此刻在做些什么?会成为大燕百姓心中的好皇帝吗?走出她离去的痛苦和阴影了吗?
  但这些已不得而知了。
  脱离世界的那一刻,系统就已经彻底地断开了和那个世界的连接。
  祝瑾起身,长发在身后微微摆动着,她随意挥了挥手:“虽然你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我还是建议你找系统封存或者清除这段记忆,有些东西太过深刻,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像我一样。”她轻声呢喃着,笑了笑,留下了一个窈窕的背影。
  崔锦之独自一人坐在树荫之下,终于站起身朝着休眠仓走去。
  她或许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祝瑾的建议了。
  *
  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抬手抚了抚镜框,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清除这段记忆吗?”
  崔锦之躺在冰凉的休眠仓内,望着头顶无边无际的白色顶墙,回忆起祝瑾留给她的背影,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祝瑾或许在任务世界中,遇到了终生难忘的事……或者人。
  她应该也曾拼尽全力,阻止那个世界走向消亡,但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崩溃倒塌,最终化作满天星光。
  只留她一人记得。
  崔锦之坐在树下的时候,想的是,为何祝瑾不去找系统清除记忆。
  可是此刻她明白了。
  无数人的过往沉重地压在祝瑾一个人的肩头上,她不能忘,也不敢忘。如果她也忘记了,这些曾经拼命努力活过的人,就真真正正地消失在了整个世间,再无半点踪影。
  那么自己呢?
  单方面决绝残忍地抹去自己的记忆,抽身离开,真的对吗?
  崔锦之撑起沉重的眼皮,想要叫停,可冰冷的极片贴上了太阳穴,营养液顺着点滴流淌进静脉中,空气中已经自动释放出了麻醉的气体,她无声地张了张唇。
  最终轻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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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锦之极其缓慢眨了眨睫毛,视线中是一片诡异的猩红,她无力地蜷缩了下指尖,只觉得身体沉重得像被灌了铅,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好冷。
  像身处极寒之地,连骨血之中浸满了冰雪一样。
  她涣散着眼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猩红之色是由无数根红丝线组成,上面挂着密密麻麻小巧而精致的铃铛,正诡异地发出叮铃之声。
  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崔锦之被人轻柔而郑重地搂入怀中。
  茫然着抬头,入目是男人凌厉冷峻的下颚。
  怎么回事?
  那人紧紧抱着她,发出一声蕴含着无数复杂心绪的叹息,指尖一寸寸抚摸过她的面容,最终停留在崔锦之的下颚。
  他轻轻抬高崔锦之的下巴,她也就着力道抬头望去——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泛着金芒的瞳孔。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梁向上蔓延,少年粗粝的指腹已经落在她的侧颈,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老师……”他缱绻地将这两个字抵在舌尖,温顺地低下头,同她鼻尖相触,从喉间发出似爱人般的深情呢喃,“您醒了……”
  温热潮湿的呼吸喷洒在崔锦之的面容上,她喉咙一紧,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少年紧抱着她,平稳地从冰棺中跨出,崔锦之终于在此时窥得此处的全貌。
  她躺过的冰棺中,附着无数被鲜血绘制的红色符文,只望上一眼,便让人觉得诡异不安。
  冰棺的四周摆放了九盏烛台,内里盛满了暗红的液体,还泛着湿润的腥气,最中心亮着微弱的烛光,正跳跃闪烁着。
  他们经过一大团繁复纷乱的红线,惊得大片的铃铛响了起来。
  崔锦之一颤,被少年察觉到,默不作声地将她抱得更紧。
  一直进入暖阁中,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崔锦之才觉得身体中总算生出了几分力气,能够轻微地抬动起手臂了。
  她被人放到床榻上,连人带被子一同圈进了怀中,少年连一刻都不愿意同她分开。
  崔锦之的指尖抵上他的肌肤,才发觉祁宥的体温竟比她还要低上几分,她开口说话,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殿下,冷吗?”
  滚烫的泪骤然滴落下来,晕在崔锦之的手背上,烫得她几乎瑟缩了一下。
  祁宥仓皇地别开头,在无人注视的地方挤出了一个酸涩的笑,空荡荡的胸膛似乎又不争气地被人填满。
  她醒来后,问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殿下,冷吗?”
  手臂上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日夜不辍地以血燃灯,声声唤着崔锦之的名字,几欲泣血。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心境挺过这段时日。
  整整九日,他就蜷缩在崔锦之的身旁,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心中卑微地期许着她能够醒来。
  可怀中,拥抱着的还是寒冷彻骨的尸首,毫无生机。
  顾云嵩提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着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祁宥茫然地垂下头,知道自己已经疯魔了。
  可是孑孓独行的路实在是太过孤寂、太过冰寒,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或许祁宥还能安静地活下去。
  但她出现了。
  扶着他走过最黑暗沉寂的道路,用尽世上最诚挚的情绪爱着他,又重重地抛下他——
  眼眶中蜿蜒落下一滴血泪,将少年白皙俊美的脸庞衬得妖冶荼蘼,他沙哑着嗓音,缓缓对顾云嵩道,
  “……再给我最后一日。”
  祁宥将崔锦之搂住,他颤着手臂,在黑暗中沉浮的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曙光。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𝔏𝔙ℨℌ𝔒𝔘崔锦之早在心底唤了无数遍系统,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带着恐慌和困惑开口,少年收拾好情绪,放开了手,摸了摸崔锦之的指尖,轻声道:“长生天之下,有一种秘术,名为‘请魂’。谈闽算出了老师的魂魄既没有遁入轮回,也没有停留在人间。”
  他眸色沉沉,宛若揉碎无数光芒,泛着点点寒意。
  “我害怕老师不得转世,才动用了这个秘术,可是老师醒来的那一刻,我却突然明白了——”
  祁宥低下头,眼瞳深处隐隐绰绰地浮现出崔锦之的身影,他温和地为她盖上锦被,缓慢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扯了扯嘴角,像勾起一抹笑,嗓音低沉:“你不是不能转世。”
  “而是……主动离开,对不对?”
  崔锦之脸色煞白,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竟然有窒息之感,祁宥的话如雷般落在头顶,震得她耳中轰鸣不断。
  “不过没关系,好在……老师回到了我的身边。”少年声音暗哑低沉,一双凤眸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还挂着愉悦的笑容。
  他俯下身,指尖缓缓地陷入崔锦之的乌发中,冰凉的薄唇在她的眉眼处烙下一个轻吻,漫不经心地开口:
  “抓住你了。”
  “骗子。”
第九十六章 代价
  这一场早有预谋的别离,在此刻终于被撕下伪装的皮囊,露出内里的残忍与决绝来。
  祁宥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暖阁中的熏炉将银碳烧得红彤彤一片,氤氲热气将少年的乌发染得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无害而温顺来。
  他缓慢地摩挲了下崔锦之的唇,有些空茫地想着。
  原来所谓的情深义重、铮铮誓言,都可以从这张骗人的嘴中吐出。
  少年捧着一颗炙热纯粹的心而来,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罢了。
  但是没关系。
  他抿嘴笑起来,平静地抽离了目光,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不是吗?
  指尖触碰上崔锦之的后颈,少年低沉的嗓音传来,“睡吧,老师。”
  *
  少年帝王推行新政,既要上朝议政,还要和那些吵吵囔囔的大臣争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同崔锦之用饭。
  就算忙到再晚,也一定会赶回来安寝。
  有时候崔锦之睡得迷迷糊糊时,就察觉到身旁的少年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蹑手蹑脚地爬上来,将她小心翼翼地圈进怀里。
  但白天,他又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别扭模样,每次崔锦之想开口解释什么,他便转身就走——
  一副“我再也不信你鬼话”的态度。
  崔锦之看在眼里,闷闷地想笑。
  笑完后,她又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白中透粉,透着健康信号的指尖。
  联系不上系统,祁宥又不配合,崔锦之塞了一肚子的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弄明白。
  莫名其妙地被拉回这个世界中,身体也比之前健康了不少,什么咳疾气喘,先天不足,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分明是好事,但不知为何,崔锦之的心头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不安。
  不过身为时空管理局的优秀员工之一,别的不说,心态是一等一的好,她收起思绪,拿过一件大氅,准备去院中转一转。
  崔锦之在望舒宫中住了好几日,不知是不是因为禁术的缘故,她总是想睡觉,一直到了今日才觉得精神足了些,好不容易出门,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崔、崔大人,陛下有令……您、您哪儿都不能去。”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被囚禁起来了?
  丞相大人先是愣了一下,倒也没为难这些侍卫,乖乖转头回去了。
  那侍卫小心地长出一口气,冲着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会意,立刻悄悄儿地溜出望舒宫。
  祁宥来的倒比崔锦之想象中的还要快。
  进来的时候,崔锦之正坐在窗前同自己对弈,她听见动静,淡淡地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祁宥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带着一身的霜雪,一进殿中便被暖炉融化成水,簌簌地滴落下来。
  默不作声地扯过一旁干净的衣袍,绕到屏风后换下了身上的朝服,又坐到桌案前批阅着公文。
  崔锦之轻轻落下一子,终于结束了棋盘上的战局,才抬头望去,冷不丁地开口道:“为什么不让臣出去?”
  几乎是一下朝听到崔锦之的消息,少年便顶着风雪直奔望舒宫而来,连身后大呼小叫的李祥都没理会。
  可她呢?
  他每日忙的政事她是一句都没过问,方才一身的水汽也不见她关心一句,一张口,就是质问他为什么把她关起来。
  祁宥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成一团,揉了个细碎。
  也是。
  从来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贪恋自己的老师多年,又不愿意接受她离世的事实,将她硬生生地强留在这里,还指望她这能在意自己吗?
  坐在桌案后的年轻帝王抬起黑沉的眼眸,眼神阴郁晦暗到极致,冷笑道:“不然呢?再让老师跑一次吗?”
  崔锦之哪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就见少年眼角泛红,冷声冷气地开口呛她,也不懂是那句话刺激他了,干脆闭了嘴。
  祁宥见她不说话,脸色更加阴沉,心头也难受的要命,仿佛被放到油锅中煎炸过无数遍。
  他蓦地推开桌上的奏折,发出巨大的声响,站了起来,寒声开口:“老师就在这儿好好休养,孤还有事,就不陪老师用膳了。”
  抬脚就要往外走去,却听崔锦之淡漠道:“陛下难不成想要将臣关上一辈子?”
  年轻帝王的眼眸仿佛含着一团化不开的墨般,暗沉森寒,他停下脚步,缓慢地转身正对着崔锦之,勾起一抹淡笑。
  “为什么不行?”
  崔锦之沉默下来,隔了这么些日,才在此刻真正仔细地瞧过祁宥。
  少年下巴尖削,眼窝深陷,脸色更是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来,眼神狠绝寒凉。
  可崔锦之却仿佛看到一只无助的小兽,色厉内荏地冲她龇牙咧嘴,怎么也掩藏不住心头的恐惧与仓皇。
  她突然有些心疼。
  半晌才缓慢地开口:“或许你不信……我是真切地希望,你都够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心,而非刻意为之。”
  祁宥紧咬着牙关,手不可遏制地轻颤起来,他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好哄。
  崔锦之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让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之下剧烈鼓动的心跳声,震的他头皮发麻。
  他没说话,杵在门口僵立了半天,才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还差点一脚踩空。
  祁宥一路逃回了政事堂,才倒在龙椅上,重重地喘了口气。
  他走过孤寂黑暗的人生,好不容易遇见了曙光,抱着自己心中那点晦暗的贪恋,默默地窥伺了她多年。
  可崔锦之却潇洒地丢下他走了。
  留他一个人,被阴暗的爱欲灼烧成灰烬,深陷过往而不得解脱。
  他真的很疼。
  和她携手过的岁月化作沉重的枷锁,深深地烙在他的灵魂之上,沉甸甸地,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来气。
  少年抚上右臂藏在龙袍下厚厚的纱布,惨笑着想,自己真是贱到了骨子里。
  哪怕她根本不爱他,哪怕付出这么多,但是只要能看着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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