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稷馨【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8 17:10:57

  只不过,还得让一个人随他一同去。
  穆傅容坐在马背上,颇为嫌弃地看了眼身旁的霍晁,又收回目光。
  算了,能找到新乐子就行了。
  他懒洋洋地单手勒住缰绳,漫不经心地想着。
  *
  乌飞兔走,露往霜来。
  远山青黛,枝头鸠鸣,庭院中草木葳蕤,泛着雨后湿润的水汽,折射着暮春时节融融的日光。
  崔锦之收到周景铄寄回来的信时,正在同祁宥对弈,细细看完后,才缓慢地说:“在闽州设立学院,倒比我想象得要容易得多。”
  “周景铄从一年前便着手铺垫,更何况如今航运开通,闽州百姓南来北往地经营运送货物,见识得便也多了。”祁宥的视线还落在桌面的棋盘上,指尖摩挲着那颗白玉棋,思忖着该在何处落子。
  崔锦之耐心地等着祁宥,又道:“柳之衡在南诏的贸易之策推行得如何了?”
  “南诏多年被困在一隅,自然希望同大燕多加贸易,且有穆傅容把守着南诏边境,推行得倒极为顺畅。”少年帝王头也没抬,答道,“不出几年,从前荒芜的南诏倒是能真正繁华起来了。”
  “若是如此,西北亦可效仿此法开展边境贸易,沿海一带打通海运之路,自这三处向大燕贯通贸易之路,至此全境便可真正享受到贸易之策推行的好处了。”
  一个初具雏形的政策已隐隐呈现出来,崔锦之还想同他继续讨论下去,却见一旁的清蕴看完荣娘寄回来的信后,瘪了瘪嘴:“公子!你看荣娘在信中笑我!”
  她跺了跺脚,“荣娘说她如今学的东西比我多了!”
  丞相正想安慰她几句,却冷不防地听到清蕴来了句:“她还说周大人比公子温柔多了,教她时耐心极了!”
  崔锦之:……
  少年帝王发觉自己如何下这盘棋都逃不开落败的下场,便索性丢开了棋子,听了清蕴的话,伸手圈住崔锦之的腰身,强忍住笑意安慰她:“我倒不这么觉得,老师教我时,从没见半分急躁。”
  清蕴被这两人整的牙酸得紧,“我怎么记得陛下以前还被公子罚写大字呢?”
  说完不等回应,一溜烟跑了。
  只留祁宥原地咬牙切齿:“……这丫头。”
  这下换崔锦之闷笑着推了推他,“好了,棋也赖了,周大人明日便能入京,到时便要进宫述职了,陛下赶紧准备吧。”
  一方郡守每隔三四年便要奉诏入宫述职,如今大燕颁布的政策多从闽州开始,再加之丞相想要推行的海运之策,其中关窍还得和周景铄一一商讨后才能敲定。
  少年依偎在她身边,仍旧抱着她不依不饶:“长乐同他们一起回来,霍晁不日也能抵京,干脆找个机会聚一聚好了,反正老师也有一年未曾见过他们了。”
  *
  霍晁奉旨入京,新帝避开了一群想要趁着机会上来巴结的大臣,只在丞相府中设宴洗尘。
  在南诏边境磨砺了整整一年的小将军身着劲袖玄裳,眉眼褪去青涩与稚嫩,添上了几分刚毅,一双剑眉之下是锐利深沉的眼眸。
  丞相微微一笑:“变化这样大,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霍晁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方才还略带杀意的气势荡然无存:“崔相别打趣我了……”
  说完,迅速蹿到陈元思旁边,狠狠给了他一肘子,“你小子,还装起来了是吧。”
  一身绯色官袍的元思八方不动地稳稳避开,却也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
  顾云嵩自年关时回京,至今还未离开,一把揪住霍晁的后领,“来,让我试试这一年有没有懈怠。”
  崔锦之看几个人喧闹成一团,又转头看向一直为荣娘夹菜的周景铄,见她望来,将手中的玉箸放下,郑重地开口:“我与荣娘,打算于今年成婚了。”
  院中一静,方才还闹作一团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清蕴率先倒吸了一口气,立刻接道:“是在京城还是在闽州完婚呀?”
  周景铄同荣娘对视了一眼:“荣娘从小在闽州长大,我如今也在闽州任职,我们商议后,还是决定在闽州完婚。”
  他有些歉意道:“怕是不能邀几位大人前来了。”
  崔锦之举起手中的杯盏,笑道:“那就以这杯酒,恭贺你们二人新婚了。”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长乐已经兴奋地同崔锦之她们讨论起该备下什么样的贺礼。
  顾云嵩看着不远处欢声笑语之景,低声同身旁的少年帝王道:“荣娘都要同周大人成亲了,陛下又打算何时迎娶阿锦呢?”
  祁宥长身玉立,深沉的眼眸中带着凛凛寒星,月色如流水般淌过他的眼角眉梢,却在望向崔锦之时微微透出淡淡的温柔。
  他轻轻笑了笑,语气中却是不容忽视的珍重与诚挚:“若老师愿意,我必定以江山为聘,迎娶她。”
  “可是……”少年帝王收回视线,轻声道:“皇后之名对于老师来说,太过单薄了……”
  “她抗衡权贵,推行律令,一手撑起支离破碎的大燕,古今之遥,将军也难再寻一个她来。”祁宥缓缓道,“大燕如今清平安乐,老师便开女学,着手教化民众。她还对我说过,帝王之治终究会出差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内阁、丞相、六部分制帝王之权,为的便是避免当权者的错漏。”
  他看向顾云嵩,“顾将军,你能明白这是何意吗?”
  顾云嵩心头惊骇于崔锦之的想法,长久无言。
  自古以来,百姓乐业的前提便是君主清明,若得明君,便河清海晏,若遇昏君,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生息存亡皆在帝王一念之间。
  可丞相的意思,分明是要限君权。而新帝……亦是赞同的模样。
  顾云嵩不敢轻易接这话,又听少年帝王道:“我信我自己,能做个明主,但谁又能保证百年之后的君王是何模样呢?大燕在先帝的手中几欲倾覆,皆因君弱臣强之过。可君王独操权势,亦有大危之祸。唯有两方制约,方得平稳。”
  “这条路,行之惟艰。”沉默良久,顾云嵩缓缓开口。
  “我知道。”祁宥负手而立,瞳孔中仿佛融进了浓稠的黑暗,唯有一丁点金芒,仿佛烈火灼烧,带着必成的野心,“一旦这样的体系构建成,后世再难轻易撼动。所以顾将军,老师能成就的功绩远比现在还要多——”
  “我不愿她被还囿于旧俗的朝臣黎民困在所谓‘皇后’的名分之中,她是大燕之相,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妻子——可她首先是自己。”
  “至于子嗣,皆看老师的意愿。若她不愿,我们便从旁支宗室中挑选出合适的,加以教导。我知其中艰难,可朝堂之上有丞相、叶老、首辅……边关有顾将军、霍晁……四海平定,万民安乐,再行之不易,终有抵达的那日。”
  顾云嵩微微吐出一口气,觉得胸腔内还剧烈地跳动着,良久,他才出声:“那么,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玄甲军已有二十万随穆小将军驻守南诏,如今安定,朝臣担心武将势大,要求调动臣远离西北无可厚非,但臣只求陛下……信臣。”
  祁宥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他的下文。
  “臣自请此生驻扎于西北大漠,不会留下后嗣。顾氏满门,心念所至,万望陛下成全。”
  定远将军的眸中好似有沉稳坚毅的山岳,背脊笔挺,仿佛一柄浸着肃杀的寒剑。
  “……你何必如此。”祁宥低低道。
  只见顾云嵩轻笑着摇了摇头,“臣做过一场荒诞的梦,梦中臣率兵剑指大燕……”
  祁宥呼吸一窒。
  “从前臣不过以为,那就是一场梦罢了。但亲眼看见阿锦死而复生,臣才知道。或许……那并不是一场梦。”
  “臣不后悔抢回她的尸首,可也是真真切切地辜负大燕百姓。驻守边关,是为大燕,为万民,为她,更为……赎罪。”
  想起梦中只余残垣断壁的惨烈之景,顾云嵩闭了闭眼,复睁开那双蕴着浅亮月光的眸,缓缓说:“陛下夙夜战兢,不也是在……赎罪吗?”
  夜风拂动起少年帝王的一缕鬓发,耳边还萦绕着不远处喧闹打趣之声,祁宥抬起头,郑重道:“允。”
  顾云嵩总算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又道,“陛下方才的话,其实应该对阿锦说才是。”
  沉沉眼眸化去冷冽,祁宥站在暮春寒凉的夜色中,整个人变得温和而柔软,他展开一个如水的笑,只说了一句——
  “老师懂我。”
  *
  翌日,新帝手腕强硬地摆平了为军权争论半月有余的臣子,诏令定远将军驻守西北边关,不得擅离。而后在朝堂下旨废除后宫,引得一片哗然,不少臣子以头抢地,想让天子收回成命。
  可这一次,朝臣眼中善纳良谏的新帝没有理睬,不容置喙地抹杀了百官想要将女儿送往着深深宫闱的念头。
  森然的视线拂过朝堂上哭天喊地、仿佛绝的是自家后的部分臣子,神色逐渐晦暗不明,良久,才听上首新帝淡淡开口:“朕钦慕丞相——”
  “然崔相风骨不敢亵渎,众卿不必多言了。”
  大殿齐齐一静,方才还哭得起劲的朝臣此刻像被人扼住了脖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叶榆垂袖拱手,忍了好半天,还是为老不尊地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就知道!
  当年先帝重病之时,他便瞧出了些许不对劲,此前丞相女儿身一出,叶榆便都想明白了!
  众人还呆愣着,似乎没反应过来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新帝满意地看着安静的局面,摆摆手:“既无异议,那便退朝吧。”
  说完,便施施然离去。
  上了十几年朝的丞相大人从未像此刻如坐针毡,她颇为僵硬地顺着人群往外走着,耳边是止不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崔相……我等佩服……”
  “……竟连陛下也吃了闭门羹……”
  崔锦之面上还维持着那副矜贵淡然的模样,袖中的拳头却是越捏越紧了。
  她强顶一路或探究或好奇的视线,硬着头皮找到了某个正悠闲自得批奏折的人——
  某人见她来了,先丢了御笔,伸手抱住她:“老师别生气……”
  丞相皮笑肉不笑:“臣怎么会生气呢?不出一个时辰,全京城便都能知道当今圣上仰慕丞相,却爱而不得,为此竟废除后宫,终身不娶了。”
  她本想阴阳怪气一番,哪知这厚脸小狼顺杆往上爬,将头埋在她侧颈,可怜兮兮道:“是啊,苦恋崔相多年无果,还望老师垂怜。”
  话还未说完,自己倒是闷闷地笑起来,温热的鼻息打在崔锦之细腻的肌肤上,她咬咬牙,刚要训斥他几句,又见少年正了神色道:“若老师愿意嫁我,我自然欣喜。”
  “若不愿,只要让我陪着你,便足够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注视着崔锦之的眼睛,一字一句:“或者……老师想坐上这个位置吗?”
  不是试探与忌惮,而是最认真不过的询问,仿佛只要崔锦之说想,他便会拱手让出。
  室内只余下沉寂的安静,偶有虫鸣鸟叫不时响起,崔锦之距他不过几尺,望向少年仿佛蕴着浩瀚星光的眼眸,沉默了许久——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停留很久,所以想要尽力培养一位贤明之主。”崔锦之坐在他的怀中,微微垂眼与他对视,那双从来泛着淡漠的眼睛中带着动人心魄的清冷,轻声道:“若我早知会留在这里,此刻坐在这儿的,便不是陛下了。”
  “只可惜,时机二字往往也是一个人成功的原因之一。所以陛下——”她一把拉近祁宥,鼻尖相对,轻缓地笑了笑,懒洋洋道:“便宜你了。”
  在外人听来如此狂悖之语,却听得少年帝王满意地笑起来,将下巴搁在崔锦之的肩头上,呢喃道:“果然……这才是你。”
  这才是他爱的那个名动天下、日下无双的崔锦之。
  *
  半月后,崔锦之把丞相府搜了颠倒,装了整整十箱的嫁妆,让哭笑不得的荣娘带走了。
  有穆傅容驻守南诏,加之柳之衡还要留守处理贸易通商之事,霍晁便不必再去了。他奉了旨,率军前往沿海一带,新帝想要通海运,便需先平倭患。
  阿锦将一个又一个挚友送离京城,只剩下一个人——
  定远将军银甲白袍,周身是冷峻的肃杀之意,他骑在玄色骏马上,笑道:“回去吧,不必送了。”
  说完,便状似毫不在意的模样,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顾云嵩走出好长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
  丞相还站在原地,身着淡青色长裙,只望上一眼,便让人想起雨后山中青竹,淡雅温柔。
  顾云嵩却无端想起那个梦。
  也是这样一个夕阳,血红的霞光染满天边,城墙破碎,遍地残骸,暗红的液体浸透他的盔甲,他抱着她的尸首,没有回过头看上一眼他曾拼命守护的河山。
  而此刻,他转过头,阿锦好端端地立在城墙之下,不是皇帝口中的乱臣贼子,仍旧是那个风华万千的一国之相。
  碎金般的余晖洒在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流转的金辉,恍若岁月静好。
  她见他回眸,抿起薄唇温和地笑了笑。
  顾云嵩的眼眶灼热,他尽力学着她笑起来,眼圈却一点点泛起红痕。
  这就够了。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远赴西北。
  将相乾坤,万世变迁,可无论天下如何离间分合,终究会在他们的手中开启崭新的时代——
  像他们曾经无数次期盼过的那样——
  山河承平,九州安定。
  后续相关
  至此总计两万近三万字的4个番外就到此结束啦!
  在微博(@稷馨Rex)还有一个520番外,后面也会不定期掉落小番外~顺利的话今年会出有声剧,感兴趣的宝可以去微博蹲一蹲。
  怀着一颗真挚的心再次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咱们下个故事再见!
第一百零三章 微博520番外 某人的家书。
  祁宥最近有点烦躁。
  原因无他,就是他的老师,太太太受欢迎了!
  崔相在大燕名望甚高,祁宥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可是这群
  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游历江南的长乐时不时寄一封信回来,领兵在外的霍晁要问崔相安好,远在闽州的荣娘隔三差五便要写自己学了什么东西,顺带再来个周景铄,还要写一些对于诏令的政见。
  甚至是驻守在边关的顾云嵩偶尔都要在信里写一写自己在西北大漠的趣闻。
  有的时候祁宥都要怀疑一下,自己这座皇宫是不是被人改成驿站,专门用来给老师放书信的。
  崔锦之收了信,一定会仔细看过,而后认真的回复他们。
  少年帝王气得牙痒痒,觉得这帮人就是闲得慌,整日里没事便来骚扰老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