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林希微又一次性招了十个新律师,四个新秘书。
杨幼芙真正升为行政主管,负责统管 IT、行政、人力资源、知识管理和财务,还有了个闪亮新称号,她拿到新名片的那天,给她认识的人都发了过去,就差在脸上写着“我 Yoe 小姐是立达所名誉合伙人啦”,而杨妈妈更是怂恿着儿子和老公,给他们的亲朋好友、合作伙伴和客户也都发名片过去,女儿有出息了,那肯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于是,林希微又多了好些杨家人介绍过来的优质客户,基本都是要来鹭城投资的外商。
林希微给新人上了培训课,每人都发了《秘书规章制度》、《行政和档案、立案管理制度》、和《律师、合伙人考核制度》,还有定制的入职礼物,她想把立达律师事务所建成一个专业的律所品牌,就像 DA 那样,在行业里有着很高的专业声誉。
培训课的内容也都是林希微自己琢磨出来的,都是她从将近十年的实习、工作生涯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比如年轻律师要培养好的工作习惯,注意文件格式、标点,避开错别字,比如要先有专业性,自然会带来商业性,要学会使用现代信息技术、计算机系统,每人的软盘里都有律所此前完善的各类文本,以供新人使用……
倪知禾和连思泽也会负责一些具体业务培训,在市场萧条的年份,他们相对来说,有更多的时间,就要尽快培养出能独当一面驻扎现场的年轻律师。
有一天,倪知禾上完课,她走出会议室,回头看了眼新人律师们,难言的情绪倏然涌上,她忍不住跟林希微道:“希微,我好像理解陈教授之前说的那些话了,他对我们好,是因为我们是他的学生,他首要的出发点,是他想要学术传承,律所也是这样,我们是第一代,现在培养二代的传承。”
但她也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不足。
“我前老板在现在这破市场下,一年还能做十只股票上市,还好去年富山成功开了 9.8 投洽会,还招商了,不然今年更惨没业务。”
对于立达律师事务所来说,1998 年是一个求稳的年份,不求强劲的上升势头,只要平稳地度过金融危机,到了年底司法局王局带人来参观立达所,夸赞立达所是鹭城合伙制律所的模范之一,值得上报省里。
参观后,林希微请王局一行人去海景酒店吃饭,在停车场时,王局看见林希微还开着夏利车,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倪知禾凑近林希微的耳畔,小声道:“作为合伙人,是不是有点寒酸了,这车?”
林希微眨眨眼,迟疑道:“好像……是有点?”
倪知禾年中刚找陈淮越要了优惠价,全款买了两套越程的内销房,做金融的朋友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不去贷款,再把手头的现金流动投资起来,让钱生钱。
她和林希微的想法是一致的,两人都是只知道老老实实做业务的傻瓜,不想拿钱做任何风险投资,就储蓄在银行里,心满意足地看着存折里的数字一点点涨起来。
但年中时,倪知禾听进了陈淮越的建议,大手笔买房。钱是会贬值的,金融危机下的东南亚四国证实了这一点,鹭城面积不大,去年海沧大桥修建,迟早往岛外扩张,岛内的房子绝对会增值,房产投资也不需要怎么打理,风险相对较小。
林希微的钱也用于买房了,还借给大哥一笔钱,所以尽管今年律所发展欣欣向荣,各方面都渐渐走上“气派”道路,唯有两个合伙人都没想过换新车。
倪知禾问林希微:“越程贸易有进口车吗,问问陈总,还能给我折扣么?”
……
饭局上,王局想起这几年送出去的留学生,有的人一去不回,但更多的是像林希微这样,借着改革的机会出去,又回馈推进了改革。
他也想起了兴明律所,直叹可惜,兴明的业务还行,但他道:“你应该听说了吧,杨兴亮那小子真是挣钱疯了,我以为去年你们闹出的那些事,就够给鹭城法律界丢人了,好不容易解决了,才平息下来,这次又爆了个这么大的事。”
王局恨铁不成钢:“当初你们创办兴明,也是我拍板的,想着怎么说,一个前法官,一个华侨办出来的律师,一个懂金融的律师,一个协会里的律师,再怎么样,也能把合伙所撑起来。”
倪知禾面色平静地听着,希微最早也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创业,但她一听说有杨兴亮,立马拒绝了。康明雪的确很适合当领导,也很有能力,能进人人抢破头的法院,当上法官,改革试点后,出来当律师,也在金融法律服务领域做得风生水起。
但她的败笔也很明显,她跟杨兴亮利益捆绑在一起。
倪知禾这辈子都不能理解康明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从学生时代就比杨兴亮优秀的女人,不知道自卑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杨兴亮那可怜的自尊心,最终放弃自己,把资源堆砌给他。
倪知禾能理解希微跟康师姐的感情,因为康师姐温柔体贴,真心实意地帮助过希微,而希微也为这份感情付出了代价,直到年初还在解决杨兴亮埋下的雷,有再深的情谊,也被嗟磨没了。
而杨兴亮这一次爆出来的事,比去年严重多了。
王局隐晦道:“如果是真的,他就是在陷害鹭城全体律师。”具体的细节他不便说得太多,林希微也没问再,她有听到一些风声,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确很佩服,佩服杨兴亮失了心智。
王局换了话题,询问立达所明年的计划,最后干杯喝酒,酒后就更放松了,完全成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关心桌上年轻人的恋爱婚姻状态,他喝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林希微放下酒杯,下意识地就拿纸,殷勤帮他擦额头的汗,一边擦,一边痛恨自己的肌肉记忆,这几年走业务,拍马屁这种行为,已跟她完美地融为一体了。
“王局,您慢慢喝。”比对阿爸还孝顺。
王局笑呵呵的,继续跟倪知禾碰杯,他知道林希微结婚了,就想给倪知禾介绍对象,倪知禾满嘴应下:“好!一个男的算什么,一百个我都去见!”
她酒量没有林希微好,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她咧嘴笑:“王局,我也给您擦擦汗。”
“好好好。”
但王局很快就笑不出了,倪知禾眼神迷离,却神情严肃,卖力擦的是他泛着油光的秃头顶,还说:“王局,您额头真亮堂呐,天庭饱满,印堂亮官运亮!”
王局哭笑不得。
饭局散,连思泽送倪知禾回家,林希微送王局离开,在酒店大堂,他们看见了陈淮越,陈淮越跟王局打招呼,王局问候陈教授身体安康,说改日会上门拜访,他还道:“阿越,你应该跟希微合作过项目吧,这是立达所的林律师,这是越程的陈总。”
林希微冲着陈淮越笑,陈淮越唇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陈淮越笑了笑,道:“王叔,我跟希微去年领证了,还没时间办婚礼,到时候还望您能拨空出席。”
王局愣了好一会,怎么也想到这两人会是一对,但想想也不奇怪:“喔,希微是陈教授的学生。”他哈哈大笑,“希微,你这保密工作做的。”
林希微也笑:“只恨现在手头没有酒,自罚三杯。”
送走了王局,陈淮越问她:“要回家,还是住酒店?”
林希微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被杨兴亮举报的那一次,她偏了偏头:“不怕警察扫黄?”
“我们是合法夫妻。”
于是,这对合法夫妻决定住在海景酒店,但林希微又想出门吹吹夜晚海风,散掉周身浓郁的酒气,她不要他搂抱她,就要十指紧扣,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偶尔两人的胳膊隔着西装,自然地相碰,又分开。
还有呼啸而过的两轮摩托司机,时不时就热情招呼:“要不要坐车?”得到他们摇头拒绝后,又浩浩荡荡去招揽下一个客人。
林希微说起刚刚饭局上她拍王局马屁的事,陈淮越提醒她:“今年夏天的大台风你忘记了?”
林希微当然没忘,眼底含笑,就听陈淮越继续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大台风过境后,第一时间就赶紧打电话关心大客户家的窗户有没有被吹飞,说什么,知道您没事我就放心了,狗腿子。”
林希微止不住笑,她说:“大哥买的期房比较便宜,一平方才一千元,嫂子辞职了,跟人合开了一个美容店,大哥压力更大,现在每天跑十几个小时车,嫂子一开始还想转去印刷厂,村里许多人都去做印刷了,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大哥支持她去开店,但他也觉得跑车时间太久,很辛苦,正好戴尔刚在鹭城盖了新厂,高薪招物流工,就想去试试。”
时代真神奇,有行业兴起,也有行业衰落,几年前她野心勃勃地进入按揭贷款法律服务领域时,哪里会知道,这一领域会堕落得如此之快。
风雨欲来,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拥抱所爱的人,踩着最后一盏昏黄的路灯,海浪轻涌,海风潮湿,林希微趴在他的背上,看着摇摇晃晃的世界,抬眼望去,能透过夜色看见刚封顶的鹭越大厦。
“喔,你们的楼!”
陈淮越声音温柔:“嗯。”
夫妻俩都看着直入云霄的大厦,一个想着适合求婚的顶楼玻璃餐厅,一个想着能做大宗交易、资产管理的业务,他们好像没有一点相似,却总有许多个感觉相通的时刻。
她眷恋这一刻,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背着双手,含笑仰头看他,眼里只有他,他明白她的意思,俯身轻轻地衔住她的唇,一个纯粹的、不带什么情欲的吻,他离她太近,在她视线失焦之前,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爱你,希微。”
“嗯,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林希微哼起了《亲密爱人》,再也没有比这首歌更应景的了。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
她忍不住道:“陈淮越,谢谢你。”
比起爱,她更想表达谢意,谢谢他这么多年的陪伴,谢谢他陪着她成长,谢谢他傲慢、脾气坏,却有纯粹的爱和足够的耐心,等着她和他站上一样的高度。
……
1999 年的除夕,在英国待了大半年的陶作家回来了,三人一起吃了年夜饭。
陶作家看着春晚,道:“今年好多港澳台的演员。”
林希微正在给她按摩肩膀,陶作家有肩周炎的职业病,林希微抬头看了眼电视机,答道:“可能因为澳门马上回归了。”
“你有个妹妹是不是在澳门做劳工?”
“对。”
陶作家道:“我认识个朋友,可以做澳门永居的,回归后政策开放,你妹妹要是想,我问下那个朋友,看看你妹妹符不符合条件。”
林希微手上的动作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陶作家的有心,连她家人的事都妥帖地放在心上。
陶静昀不想林希微多想,语气轻松:“我就是随口帮你们问问,小事一桩,你过两天回去问下你三妹的想法,也不一定就能行,你妹妹去澳门务工没几年,时间太短了。”
大年初二,陈淮川跟着林希微和陈淮越一起去大哥家,这一年他长高了许多,他去年转回了新加坡读书,西装里居然穿着阿根廷球衣,他跟林希微说,他在学校足球队踢球,球衣上的名字是战神巴蒂斯图塔。
他问道:“嫂嫂,你有看世界杯吗?”
林希微诚实道:“没有。”
川川有点遗憾,很快又兴奋起来:“我跟妈妈去法国看了决赛。”他还给林希微唱起了主题曲,林希微听不懂,只听到什么“gogogo 啊类啊类啊”,等他唱完,她还是捧场地鼓起掌:“好听。”
川川一年没见到林希微了,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讲完,他去哪里参加钢琴比赛,去哪里滑雪,夏训去打了棒球,考试拿了多少分,买了好多本《足球俱乐部》,喜欢玩水浒英雄卡。
他甚至贴心地带了照片,送给林希微,方便她更直接地参与他这一年的精彩。
他还不满足:“嫂嫂,你过几天可以跟我一起去体育中心看足球比赛吗?”
林希微问他具体什么时间,她需要提前排开日程。
两人一番对话,就定了下来,谁也没询问陈淮越的意见,陈淮越任劳任怨地当着两人的司机,停好车,又把后备箱的拜年礼提上楼,见两人拖拖拉拉没跟上来,回头督促:“上楼再讲。”
林鹏辉家的单元楼只有七层,他买的第六层,没有楼梯,小区的位置还可以,就是整体配套设施几乎没有,但家中装修得很温暖。林小薇不辞辛苦地从澳门背了锅和电饭煲回来,她正在教林玉梅使用电饭煲,家具和电器上盖着的毛线针织防尘布是林玉梅勾的,墙上还挂着两幅画,是绮颜乱画的,但大哥拿相框装了起来。
林鹏辉没喝酒之前,还是跟陈淮越很客气,让他陪陈淮越坐着喝茶,他宁愿去倒尿壶、刷马桶!虽然他们家现在已经没有尿壶了。
好在他和陈淮越的弟弟有话聊,两人都喜欢足球,一拍即合,不到五分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川弟,你很有眼光。”
川川面对不太熟悉的林鹏辉还是有点腼腆的,他鼓起勇气:“辉哥。”
林鹏辉热情回应:“好兄弟,干了这杯茶,下次一起看球啊,真有你的,这么小就这么懂球,还会踢球。”
“我踢少年组的。”
“了不起!”
方敏做大厨,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跟林希微道:“希微,你先尝尝血蚶,吃了发财、金银满室,还有这道焖萝卜,菜头菜头,必有好彩头。”
除此外,还有东星斑、膏蟹、皮皮虾、红虾、螃蟹冬粉和羊肉汤,她热情招呼:“川川,你也吃,别客气哈,这是你嫂嫂的家,就是你的家。”
林鹏辉喝酒上头之后,又忘了他跟陈淮越曾经的矛盾,搂着陈淮越的肩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妹夫,哥想你啊,你嫂子说得对,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看大哥,现在买了房,你再也不用担心草太高,路太颠簸,摔沟里了!”
陈淮越本来是没所谓的,直到他看见林鹏辉刚吃完螃蟹的手抓着他的西装,他立马起身,脱掉了西装,勒令林鹏辉跟他保持距离,好在还有林希微细细地安抚哄着他。
方敏抓着喝醉的老公,一大声吼他名字,林鹏辉好像瞬间没了醉意,条件反射:“到,我林鹏辉在此!”
绮颜趁着大人不注意,悄悄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美滋滋地喝一口,偷偷地笑了。
林玉梅一直盯着林希微,不让她夹螃蟹,一见她要夹,就立马打她的手,林希微不明白,林玉梅恨铁不成钢,小声道:“你吃这么凉的东西干什么?”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怎么既不办婚礼,肚子也没动静啊。”
林希微说:“婚礼明年这时候办,因为这两年很忙,我也没精力去备孕。”
“你什么时候不忙?”
“这两年很特殊。”林希微怕林玉梅不懂,便提起杨兴亮,“我一个师兄,当律师都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