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边还摊开着一本《中国房地产业》杂志,提到隔壁省政府如何解决解困房的滞销,修建交通地铁和配套小区,今年四月全国铁路第一次提速,国内城市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近,影响到房地产上,就是许多本省的地产侨商都将版图扩张到其他省份了。
钟程大多数时间负责外联工作,维持人际关系和进出口贸易,而他专攻土地买入、建设和楼房销售,短时间他们没精力转向外省,现在也不是盲目扩张的时候。
从窗外望出去,乌云慢慢地遮住了明月,明天开始,他就是法律意义上的,林希微的丈夫了。
1989 年,他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愚钝烦人的实习律师冷脸以对时,怎么会想到,1997 年的 9 月底,他们会领证结婚,成为彼此家人一样的爱人。
……
隔日,越程所有员工都收到了一份喜糖礼盒,借着越程的贸易线,礼盒里装的都是进口饼干、巧克力和香水,原来是陈总结婚了,但陈总没说新婚妻子是谁,知晓真相的蔡秘书缄口不言,只提醒大家记得看明日的鹭城日报。
因为他们陈总花钱把结婚消息登报了,为庆祝新婚,也以越程的名义进行了公益捐款。
闽商向来低调、藏富,陈淮越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钟程批判他:“背叛我们闽系侨商的精神,要谨慎、要务实、要不显山不露水,人家产业辐射东南亚四国,有像你这么高调的吗?”
陈淮越:“嫉妒是吧,行,你结婚也登报捐款。”
他穿上西装外套,顶着一夜没休息的血丝眼,要去接林希微,下楼时凡是祝福他新婚快乐的员工,都能得到他发出的红包。
钟程虽然嘴上在怪,脸上却是笑意满满,从商业的角度来说,陈淮越也是在替越程做宣传,过去几年保健品和白酒行业通过报纸和电视的激进营销战略,创造了梦幻奇迹,尽管今年狂热之下的危险彻底暴露,幻梦坍塌,但谁也不能否定广告和慈善宣传的作用。
到了真正签字的时候,林希微和陈淮越都很紧张,毕竟要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陈淮越收起了结婚证,他笑着叫她:“老婆。”
林希微叫不出口,狡辩道:“陈总是我对你的爱称。”
领证的当晚,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林希微给全家人都买了新衣服,尽管陈教授和师母都格外和蔼可亲,但还是时不时就冷场,两家人没话好说,好在还有陶作家在其中调和。
林玉梅也知道两家差距大,但不管天王老子,在她心里嫁女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帮希微争取到好处,希微的婆婆不错,领证前就来提过亲了,礼数一样不少,只是林玉梅要被林希微气死,还主动说婚礼不着急。
林玉梅见多了拖着拖着就什么都没了的,村里多少未婚生子的年轻小夫妻,哪里还有什么婚礼了?
她只能尬笑,在桌下踢了脚只知道吃得满嘴流油的林鹏辉,林鹏辉只好放下勺子,勉强拽了几个词,说两句:“婚姻大事,马虎不得,婚礼还是要办的,但是希宝的工作也很重要,的确分身乏术。”
陈教授允诺林玉梅:“等希微什么有时间了,肯定办的,您放心。”
陶作家也道:“到时候我来准备就好了,他们年轻人忙他们的事业。”
陈淮越才是最想办婚礼的那个人,林希微在桌子下握住了妈妈的手,知道妈妈的好意。
回家的路上,林玉梅问林希微:“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我很丢人,斤斤计较,小家子气?”
林希微忍不住笑:“没有。”
林玉梅道:“我都是为你好,感情都是虚的,东西才是实的,我跟你爸结婚,你爸都礼数很全呢,还买了缝纫机、自行车,至少能看得出男方的态度。”
“我知道的,那你都知道感情是虚的,还催我结婚干什么?”
林玉梅答不上来:“反正大家都要结婚。”
林希微随意回:“为什么?”
林玉梅恼羞成怒,不说话了。
林鹏辉嘿嘿一笑:“看来妈妈才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人。”
“那当然,我是跟希微说,不要那么要强,家里和外面总有一个要让另一个人去做,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也不要老自己想,什么嫁有钱人就是贪图财产,然后什么都不要,傻子一个,有钱人也就这样。”
林鹏辉懂了:“希宝,以后家里的事你就留给陈总去做,你安心工作。”
林玉梅逼着林希微表态:“人家给你车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之前律所规模太小,开太豪华的车,反倒不好。”
“ɖʀ那婚礼呢?”
“因为工作太忙,明年办我没有意见。”
“我晚上听你婆婆说,你公司没钱,那能不能让……”
“陈淮越就算把钱投给律所,也只会让律所更糟糕,律所的运营模式跟别的不一样,我们只出人,妈,你别担心了。”
林鹏辉嬉皮笑脸:“妈,你就跟以前一样,别管她的事就好了,我们又帮不上忙。”
林玉梅看着车窗外,那是因为好不容易有她能说两句的事,算了,明天去坟头找她那早死的老公攀讲吧。
……
十月底,香港资本市场崩盘,好在省钢已经完成交易,林希微趁着这个 H 股暂停的时间段,回到房地产领域和管理上,倪知禾和柏培章继续做境内上市。
唯一一直跟着连思泽的只有翁静好,她是当初他们从兴明带出来的律师,来立达后才拿到律师证,是少数的曾在房地产开发部待过的律师。
林希微看向翁静好,翁静好补充道:“之前我也上过夜校,学建设工程管理。”
连思泽说:“我们现在还是主要做预售房见证贷款业务,我手上有三家银行的法律顾问业务,我们的买家和发展商目前都是各家银行的优质客户,住房抵押贷款还得最好。”
那是因为他们审核得最为严格,也因此在早期流失了许多客户,少赚了很多钱,但优质客户带来的好处在金融危机下,就突显出来了。
近期麻烦缠身的杨兴亮,也正是因为他此前签下的太多乱七八糟的意见书。
林希微整理出杨兴亮合作的一些银行,有好几个都是曾经康师姐辛苦发展的人脉,杨兴亮还是好些外企的法律顾问,乔安临从华侨办带了许多优质客户,外商又把外国律所推荐给他们合作,兴明还承接了外国律所的转委托业务。
杨兴亮一开始就能创所,当然绝非等闲人,只不过他太过冒进激越,能看到的一直都是当下的利益。
但这个时代本身就很特殊,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每个地方的政策还都不一样,开放程度也不一样,很多人都顶着虚假的光环赚得盆满钵满。
连思泽觉得疑惑:“他这样搞了两年,怎么没一个银行发展商觉得他有问题。”
林希微:“地毯式广告轰炸,如果不是保健品今年出大事,谁能想到当时三株在电视上喊‘争当中国第一纳税人’时,公司注册资本才 30 万,刚开放,所有企业都在喊大口号,法律业也一样。”
最后连思泽给林希微看今年十个月的创收,他做了将近五百万,他说:“就是你们觉得没有含金量的重复性售楼,我一单一单地服务,做出来的钱,杨律师去年挣了一千多万。”
林希微知道连思泽心中有怨气:“思泽,我没有这么想过,我也做房地产,只不过律所需要多元化。”
连思泽抿了抿唇:“你和倪知禾,一年只有一百来万的创收,还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他顿了顿,“如果元旦后还如此,我可能会选择离开。”
林希微知道是人都会不满分配不均,等再引进新合伙人,他们的分配制度还是要二次改变。
她静了静说:“思泽,你带两个律师继续做预售房贷款和写字楼交易,我带静好去开拓新业务,静好懂建设,看下建设工程招投标的过程,我们能不能提供服务。”
她想到陈淮越现在转型做的商场、学校、住房一体化……发展商都在转型呢。
……
两人领证后,就搬到了越程山庄住,林希微依旧开着那辆夏利车,进进出出,小区里的人看见,奇怪是奇怪,但也没人去问什么,一夜暴富的土老板很多,危机下,一夜破产的人只会更多。
陈淮越问起的时候,林希微正在吃早饭,她说:“车是小事,我们又开始分配不均了。”
“正常。”
林希微问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房地产内部风声?”
“你想知道哪一方面的。”陈淮越喝了一口水,他先问,“杨兴亮那边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许多买楼的客户闹到他律所去了。”
“他代理的楼盘出了问题吧。”
林希微刚开口,手机就响起来,杨幼芙说:“希微,有几个侨商在律所等你和连律师,说你们卖的楼有问题。”
第68章 婚后除夕
路上林希微就跟连思泽通了电话,连思泽跟林希微保证:“我经手的绝对没有问题,能过我们审核的发展商怎么可能有问题,而且银行那边也没联系我们,如果有问题,贷款行肯定比我们先知道。”
林希微说:“去看看再说。”
连思泽说:“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发展商有问题,也绝不在我们责任范围内,我们的法律意见书里应该都避开了此类风险。”
林希微先到了律所,她下车,只来得及跟司机陈淮越摆了摆手,就匆匆忙进了大楼,她在电梯里深呼吸,等出了电梯,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林希微接待完这几位商人,再看完他们签的合同,签名的律师一个是林希微,一个是连思泽,还盖了兴明律师事务所的章。
林希微说:“你们应该去找兴明,这不是我们签的名,薛先生,笔记鉴定很简单的,更何况风险本身就是原律所承担,我们更没有签字画押,没有承诺过离职后,原代理若发索赔,还由我们承担。”
“林律师,你们之前在兴明工作,兴明让我们来找你,我们是看在华侨办的面子上,没直接去律协、司法局举报你。”
其中一位是港商,他说:“现在香港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街上饭店都没人去吃了,大家都缺钱,我想把手上的楼转掉,可是这楼承诺 1995 年底将物业交付使用,到现在都还没封顶。”
另一位说:“当初买的时候,你们律师楼跟发展商承诺,打广告宣传增值回购的承诺,说什么一年后就会得到百分之二十或者更多的回报,现在呢?”
另一个甩出了一份“乡政府产权证”,不用听他谩骂,林希微就猜到这件事是杨兴亮做的。
这人说:“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的售楼合同是你们立达所的一个新律师签的,叫潘宁。”
林希微笑着道:“您签合同的时间,她已经离开我们律所了。”
“林律师,你刚刚不还说,律师责任律师楼承担么?”
“可是,这份合同不是她在职期间签的。”
“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我就只知道她是你们立达所的律师,今年《律师法》也生效了。”
连思泽来了之后,他们更是一窝蜂涌了上去,但连思泽不善交际,不怎么会说话,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说:“这不是我的签名。”
他越是气,这几位商人越要围攻他,就是要连思泽赔钱,连思泽的眼镜都摔在了地上,他急得本来就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更是糟糕。
港商换成了粤语,总归就是不太好听的话。
林希微在想要怎么办,她也没去帮连思泽解围,她不确定连思泽有没有干过,而且,思泽说他想离开,说她坏也好,她和思泽都该好好冷静,思泽也该想清楚,他想离开,那他怎么开拓业务?
林希微也要想想,她离开兴明时,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定时炸弹,她当时接下的楼盘,离开时直接转给了杨兴亮做。
司法局记录了她何时从兴明退伙,她创立新所也登报了,可是这些购房者并不清楚,他们不请专业人士,也没地方查。
没多久,林希微的办公室又来了一纸通知,让林希微去律协解释清楚,有银行投诉了她在兴明时做的不动产抵押见证发生了纠纷,银行方认为她违背律师职业道德。
林希微到了律协大楼,发现杨兴亮也被叫来了,为的同一件事。
他脸色倒很平静:“我高价挖你的律师,带走客户和文件,你就鱼死网破,讲课写文章把如何做房地产业务都教给大家,我是亏了,你也亏,恶性循环。”
“我是厌恶别人老偷我东西,不如另辟蹊径,依赖市场去调节。杨师兄假签名,只亏别人。”
他皱眉:“签名,是你们自己签的。”
是谁签的,已经无从查证了,也不会是杨兴亮亲自代签的,两年多过去了,真正签字的律师或许早就离开了兴明,就算查出谁代签,客户也不想听这个解释,律协也只能走走过场,各打一大板,算不上什么大原则问题。
至于外资银行的投诉,94 年杨兴亮接了个租赁权抵押的业务,甲公司租了乙发展商的大楼,年限 20 年,一次性缴清了房租,又花了 600 多万装修,以出租写字楼营业,甲公司找来兴明时,想把这栋自己租下的大楼抵押给银行。
当时没业务可做的林希微负责了抵押见证。
因为本来就是法律没规定的模糊地带,当时房管局做了这个抵押,现在又说租赁权的抵押登记无效,银行损失上千万,一气之下投诉了他们。
杨兴亮把责任推给林希微。
律协主席道:“得把这个事解决,不然兴明就得担责罚款赔偿,签字律师一样。”他缓和了语气,“改革不容易,知道律师难,这可是外资,别让上面派人一番整肃。”
出了律协办公楼,杨兴亮就冷笑:“总共几千万的金额,看谁付得起。不对,陈总付得起。”
林希微一肚子火:“是啊,你就等着坐牢吧你!”
当然不可能坐牢,但杨兴亮突然变了脸色,他指着林希微:“你再三八,看我不打你。”
林希微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攀高枝就是不一样。”
林希微当没听到,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她做的业绩,客户有目共睹,交易的叠加让她在业内有相当不错的影响力,以前琐碎的谣言能直接影响客户对她的信任,但现在她做过的重大交易、项目摆在客户面前,其他就不值一提了。
……
一直到大年三十,林希微都还在解决在兴明埋下的雷,同时在奔波房地产的转型业务,这次的事也提醒了她,所内必须有一套系统的管理制度。所以元旦假期,她除了拜访客户送礼外,还跟陈淮越去香港找沈曜辞,向他请教管理秘籍,尽管几年前林希微就参观过 DA 律所。
香港市场萧条后,交易关闭,沈曜辞一下闲了下来。
他切了块牛排,说道:“现在所内招聘和晋升都已经冻结了,接下来就是裁员,有个好处就是,我总算有时间做 Search 了,再提升一下自己,不用像之前,根本没时间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