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鸿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没眼看,但他也管不了人,不说陈淮越向来不听他的话,就静昀的怒意他也承受不住呀。
按他来看,陈淮越可以找到出身更好的女人,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的,能帮他做好太太外交的人,而不是这个折腾了这么多年,只想着她自己的律师。
不过事已成定局,陈伯鸿也不会去做那个坏人,陈淮越挣的钱也跟他一毛钱没关系,他盘算着两人结婚,他作为准公公,该送点什么?
当年他和静昀结婚,静昀为了证明她什么都不图,不要婚礼,不要婚纱,见面礼、聘礼、三金、钻戒、房子、车子都通通不要,还主动找律师楼大状签什么婚前协议,结果婚后一吵架就翻这个旧账,说她咽不下这口气,倒贴个屁,要撕了他。
陈伯鸿想起静昀打他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要是陈淮越不知道准备,他为了家庭和谐,也得买买买,全都买,谁也不许省钱。
……
白鹭洲音乐喷泉广场的巨石上刻着“回归”二字,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四周摆放了数十个电视机,筼筜湖里碧波荡漾,白鹭鸟在湖中点水嬉戏,湖心岛灯火通明,水中渔火点点似星光。
今晚,十万多人将在白鹭洲欢庆香港回归。
陈玄棠一行人受市里邀请,在主席台上观看回归文艺表演,钟程代表越程出席了,陈淮越就没有跟着过去,他和林希微带着一狗一鸟在人群中盘腿而坐,鹦鹉绑着飞行背带、弹力绳,穿着尿兜,蹲在外出笼里,小狗趴在它旁边,绳子挂在了陈淮越的手腕上。
陈淮越的另一只手同林希微交握,林希微给大哥打电话:“你在家吗还是跑车?”
林鹏辉不知她的意图,想撒谎可是心虚,毕竟周围都是喧闹人声:“我休息一天,明天我就去开车,我带妈、绮颜、你嫂子来踩街迎回归,今天特殊情况,我可不是偷懒。”
林希微笑了下:“我也在白鹭洲,你们在哪?”
林鹏辉拖家带口地挤过来了,他看了眼陈淮越,只敢坐在林希微的另一边,反倒是林绮颜走了过去,坐在他怀里,对他甜甜地笑:“二姑丈。”
陈淮越看在二姑丈的份上,抱紧了她。
林玉梅看了眼林绮颜,又瞥了眼林希微,再瞧了眼长得像婴儿车的什么美国货狗狗车,她坐在陈淮越的另一边,小小声问:“绮颜可爱吧?”
陈淮越:“可爱。”
“可爱你们也结婚生个呀。”林玉梅怕林希微听到,跟做贼一样,“她 31 了,你 35 了……”
“?”陈淮越静默几秒,“希微过两个月才 29,我还没 33。”
“哪里有你们这么算的,生下来就是一岁,你 35!人家早结婚的都当阿公了。”
“?”陈淮越刚想说什么,林希微转过头来。
林玉梅不敢让陈淮越说话了,她扭头看湖,装作很忙的样子:“湖水可真亮,刚围起湖的时候,又脏又臭,十年前有人在湖畔盖房子呢,都没人要,谁知道现在这么多别墅喔,那个老板应该发大财咯。”
陈淮越谦虚:“也没有很发财。”
林玉梅:“是你盖的楼吗?”
“跟政府合作的项目。”当时政府拿来抵器械债的地,从最早的污染地到白鹭洲的建成,走了十来年,今年又有了巨大的变化,滩涂地变绿洲,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建成了“回归园”。
林希微摸着小土狗的毛,林鹏辉自动远离小狗,他小时候为救希微,被疯狗咬伤后留下怕狗的阴影,他愤愤道:“希宝,要是没有我,现在就该你怕狗了。”
林希微眼睛弯弯:“是,大哥,多谢你。”
林鹏辉不自在:“这么认真干嘛?你骂我,快点,你这时候应该骂我的。”
方敏笑着拧了下他的胳膊:“你真是天生欠骂,没皮没脸,好吃懒做,光长了个好脸,一点用没有。”
“老婆……”
林玉梅还在找陈淮越攀讲:“你说实话,是你不肯结婚,还是希宝?”
陈淮越:“我。”
林玉梅幽怨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希宝,她主意大得很,都怪她爸,死得早,我们都管不住她。”
陈淮越皱了下眉:“她已经很好了,只是不想结婚,不必这么说……”
林玉梅就等他这么说,心满意足:“你知道就好,我们希宝可是很多人家来问亲的,她生出来就比别的小孩好看,白白的,跟菜头一样白,又明目,六个月会坐,没到周岁就会走,念书念得不要太好,文曲星下凡呐,要不是她爸死得早……哎。”
她也是苦恼,可怜天下父母心,希微这么大年纪不结婚,村里人都在看笑话,她真是不懂,那些人过得哪有她家希宝好,怎么就好意思笑呢?偏偏她又听不得别人说希宝坏话,鼓起勇气,冲出门吵了好几回架,越吵越被人笑话。
鹏辉没儿,也成了笑料,什么断子绝孙。林鹏辉也不在意,张口就是豪言:“买房搬家。”
“那你爸呢?”
“那你把他挖出来,一起带走。”
林玉梅要气晕,真不知道自己生了几个什么讨命的:“你爸死了也不安详,小薇念书时,别人家都怕戳她没爹的痛,就小薇,动不动把她死了爸挂在嘴边,不肯叫人欺负。”
林鹏辉:“林小薇是该骂,讨人嫌的不知道在澳门怎么样,我要是不找她,她能上天,嫌弃我们管东管西。”
陈淮越没有理会林家的这些琐碎事。
林希微问他:“陶作家今晚在哪?”
“市里跟她约了稿,这会也在主席台上,而且等会她应该还有采访。”
林希微靠在他肩上,近距离地仰头看他:“你养了小狗。”
“捡的。”
“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看着电视屏幕,没有低头,学她的话,冷冷淡淡:“你也有工作要忙,何必让两人都担心。”
林希微这才后知后觉:“你最近在生气啊?”
他笑了下:“那也不至于。”
林希微明知故问:“我妈刚刚跟你聊什么?”
“她怕她女儿嫁不出去。”
林希微笑意更深:“原来是这样。”
和尚鹦鹉在外出笼里着急,想出来,只可惜,人太多了,两人都承受不起它跑丢的风险。
表演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众人屏住呼吸,一派寂静,电视荧屏上米字国旗缓缓地落下,国歌响起,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白鹭洲的人群终于齐声欢呼鼓掌喝彩,夜空中礼花绽放,焰火璀璨。
林希微有些泪目,她抹了下眼角,陈淮越问她怎么了。
她说:“以后的 H 股有好多项目可以做,能赚好多钱。”
林玉梅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一心只有铜板的女儿。
白鹭洲另一边的倪知禾也激动得哭了,身旁的男人犹豫了下,想伸手抱她,被倪知禾推开了,她看着漫天坠落的烟花,仿佛看到了资本市场的金币洒落。
多好,他们赶在回归前做了境外上市项目。
烟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林希微和陈淮越跟着众人踩街,今年的鹭城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繁体字了,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也渐渐变少,港风褪去,一路依旧能看见鹭城从 1980 年开始的璀璨。
80 年修建的国际机场,80 年中美合资的华美卷烟厂广告,80 年就有了歌舞厅的鹭城宾馆,84 年大哥工作过的海上乐园舞厅鹭江号,85 年起接待过无数外国政要的悦华酒店,全国第一家外商独资新加坡大华银行,89 年她和陈淮越去过的新加坡酒店夜总会,94 年她和陈淮越重逢的海景国际大酒店。
林希微想到自己留学的时候,她说:“因为鹭城发展得挺好,有钱的华侨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大楼、别墅和庄园,特区又思想开放,出国的人也多,和别地的留学生相比,我到美国没有觉得城市差距特别大,只是律所和公司的差距太大了,他们能做的项目,我们完全融不进去。”
她又说:“如果我没出国,我们现在应该也分手了。”
陈淮越微笑:“假设的事情,谁知道呢?”这句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没必要去假设,如果希微没和他重逢在海景酒店会怎么样。
林希微和他十指紧扣,一人提着鹦鹉笼,一人推着狗狗车,是啊,假设没有意义,因为无论如何,92 年律师制度改革后,她一定会出去看看,就算不是当年,也会是现在。
康明雪跟她爸妈也带着女儿,也挤在人群中,女儿困了,乖乖地趴在康明雪的肩膀上睡觉,她看见了林希微推着车。
“希微。”她走过去,才发现里面是小狗。
“康师姐。”林希微觉得小孩长得真快,康师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康明雪笑道:“两周岁了,等明年她上幼儿园,我就轻松了。”
一旁康师姐的妈妈道:“哪里能轻松,我带孩子她都不放心,出门一趟写了两张纸叮嘱,我哪认得字,还得她爸念给我听。”
林希微笑了笑,只说:“师姐就是很细心,所以她当主任的时候,大家都很服她。”
康明雪看了林希微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她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身上,所以也没时间联系旧友,不知不觉交友圈子就只剩下了家人。
也就希微还记得她曾经是兴明的主任,行政执行人。
分别前,康妈妈劝诫林希微:“趁年轻早点生,明雪以前就是太拼了,没有早晚地加班,把身体搞坏了,30 多岁想要孩子,又搞律所,累得几次流产,最后保胎针打了这么多,才有了茜茜。”
大所里女律师流产并不少见,林希微在纽约实习时,隔壁团队的大老板就过度劳累没保住孩子,她团队的顾问生产前还在回紧急电话,让客户给她几小时生个孩子。
谁也不想被取代,流失客户。
陈淮越打开公寓的灯,鹦鹉总算被放出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去踩一下小狗的脑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飞回了架子上睡觉。
夜深人静,触手皆是湿滑的汗,林希微的手搭在陈淮越的颈后,无声地纠缠,她嗓音微颤,陈淮越却听得清晰。
“你下个生日的时候,我们去领证。”
陈淮越咬了下她的下巴:“那天没开门,你什么意思?”
ɯd林希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初六不上班。
陈淮越知道省钢项目在收尾阶段了,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没提她即将到来的生日,而是说:“省钢上市了,我们就去领证。”
“好。”
谁也没提在这艰难时分,省钢存在随时上市失败的可能,她亲了下他的嘴唇。
陈淮越说:“睡觉。”
但是林希微睡着后,他却注定难眠,结婚要做一堆的双认证,当然不是财产,而是他们两人的身份认证,公证中心、领事馆,最好还是拜托熟人帮忙。
他想,接下来他应该会比省钢的负责人更关心省钢上市的消息。
第67章 结婚登报
7 月 2 号,泰国政府宣布让泰铢自由浮动汇率,金融风暴开始席卷亚洲,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韩币、新加坡币都在疯狂贬值,香港也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冲击。
倪知禾负责的鹭贸先在七月底上市,那时的省钢项目组还在苦苦煎熬,所有人都几乎没怎么睡觉,领导也几次争论是否要及时喊停,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通过聆讯,股票发行认购,九月底省钢成功在香港交易所挂牌交易。
柏培章难掩激动,这是他离开体制后,第一个从头跟到尾完成的境外上市项目,他忍不住转头抱住了林希微,热泪盈眶。
林希微也眼眶微湿,记得等会还有庆功环节,她忍住情绪,挂起笑小声提醒:“培章,有镜头,还有很多香港投资人,注意律师形象,业绩业绩,虽然我们都没见过世面,但不能露出来,快笑,风轻云淡地笑。”
她一边露出标准的笑,一边朝看过来的嘉宾点头致意。
柏培章连忙松开她,整理了下西装。
林希微也学着康师姐,从律所大盘子里出钱,给柏培章报销了这套专门为港交所准备的西服。
李从周也过来,跟林希微和柏培章拥抱,三人都没有说话,但无声胜有声,沉沉拍在彼此肩膀的手是对这漫长十几个月并肩作战,最大的安慰和勉励。
庆功宴后,林希微回到酒店,脱掉高跟鞋,喝得微醺,她没力气去洗澡,就软绵绵地躺在了大床上,闭着眼睛去摸手机。
她给倪知禾打了电话,倪知禾在办公室兴奋地跳上了沙发,赤着脚在沙发上快速地来回走着。
“万事开头难,以后我们再谈项目,不用再空口吹嘘,又被客户的尽调打回原形。”倪知禾鼻子泛酸,她怪自己离天花板刺眼的灯光太近,绝非她脆弱想哭,“我们还能以此招进更多能做资本市场的律师。”
里程碑式的两个项目。
林希微有一种精力耗尽的疲倦:“还好有思泽,帮我们撑着房地产业务赚钱,又管着行政。”
她挂断电话前,放了个炸弹给倪知禾。
“我要去领证了。”
“领什么证,省钢这么忙,你还能抽空去考什么资格证么?告诉我,我也去考考。”
“结婚证。”
倪知禾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先恭喜,然后想的就是:“你不会要休假吧?希微,不要做这种事!让我跟连思泽在律所,我真的想死。”
林希微哈哈大笑,跟她保证:“奋战到 80 岁。”
倪知禾也笑,不服输:“那我干到 81 岁!”
林希微再拨打了连思泽的号码,连思泽一直在等她,电话接通后,有一阵长长的空白音,只听得见电波的噪点,林希微先忍不住笑了,连思泽也跟着笑出声,想说的话太多,最后都不必再说了。
相识十一年的朋友,三年多志同道合的合伙人。
连思泽先恭喜了林希微,然后叹气:“但希微,我真的管不了律所,新律师跑,老律师也想离开,不瞒你说,还有很多律所开了很好的条件诱惑我加入他们……我们得开会明确下,我们现在想做的是什么样的律所,房地产只我一人撑着也很辛苦。”
林希微也保证:“我会引入新合伙人的。”
林希微最后才给陈淮越打电话。
陈淮越已经连夜把领证要用到的证件、翻译公证,包括当天两人要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他笑了笑,恭喜她:“得偿所愿。”
林希微谢过他,然后轻声道:“明早我回鹭城。”
陈淮越:“你早点休息,明天下午我们去领证。”
他放下手机后,只觉时间流逝太慢,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工作,因为香港的回归,金融危机下,香港楼市反倒还到达巅峰,连带着深城新建的几个内销楼盘平均售价都超过一万人民币,今年也出现了大厦封顶“研讨会”、“策划招标”等新形式,希微之前也开过房地产法律研讨会,或许可以咨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