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微看了下，一套房大概 4 万人民币，还没有林鹏辉那辆拉达车贵，但大多数人宁买车，买电视，买冰箱，买电话，就是不买房，要不是这房子需要指标才能购买，林希微真的很想买，虽然她现在也没这个钱。
许文婷也叹气：“81 年我们鹭城就有商品房了，但一直到现在基本上还是卖给港台的，市场没打开。”
林希微很想说，许总，拿购房资格和折扣抵律师费吧。
最终也没说出口，除非她想被杨兴亮赶出律所。
……
好事都是接连发生的，两天后，沈曜辞那头也约林希微签合同，签约时，陈淮越也在，林希微朝他问好时，他只不冷不热地抬了抬下巴示意。
沈曜辞负责走流程，林希微看着他递过来的合同，除了审视内容外，她还注意到港岛律师对文件的格式，有很严格的规范，信笺抬头有模板，字体和字号应当也是有标准的，她此前留学时，也注意到国外的律师对法律写作的格式很敏感。
他们律所也该统一律所出具的文件格式。
合同签完，三人走出餐厅，附近就是思明电影院，从民国时期就开业了，中间经历了几次改名，现在又改回来了，电影院门口有家面包店，两人约会时，陈淮越每次都会给希微带个椰子饼和凉粿，再配上一瓶鹭城本土的菠萝汽水。
沈曜辞识趣地先离开了，还假模假样地叮嘱陈淮越要有绅士风度，安全送林律师回家。
陈淮越让林希微先上车，他去了趟面包店，回来时，把袋子塞到了她手中，没说什么，启动了车子，路过还在营业的麦当劳时，他忽然出声：“你还欠陈淮川一顿麦当劳。”
林希微没说话。
陈淮越笑了下：“连小孩你都骗？”
“没骗他。”
陈淮越说：“去年鹭城第一家麦当劳开了，他一直记得你说要请他吃第一顿，到现在都没跟别人去吃过。”
林希微有一瞬间的心虚和愧疚，但转头想，川川没吃过鹭城的麦当劳，但吃过别的地方的。
她便说：“麦当劳太上火，小孩吃不好。”
陈淮越似笑非笑：“那你拿了文汀的合同就带你侄女去吃？”
“你跟踪我？”这话是脱口而出的，林希微也觉得有点不妥。
“麦当劳是你家开的？只许你进去？”他掀了掀眼皮，声音里染了点寒气，“那天陈淮川路过，本来是没事的，你和你侄女非要坐窗户旁，高高兴兴吃儿童餐，还跟麦当劳阿姨互动，陈淮川看见了，他回家伤心地哭了好久，你连小孩的心都伤。”
林希微都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就装听不见，他们不适合再有私下的牵扯。
一路无话。
到了林家门口，林希微下车前，陈淮越面无表情地把他手上的素戒摘了下来，然后塞到了她的手里，她愣了一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陈淮越明显是生气的，却刻意笑了起来：“你的，还给你。”
林希微下意识地握住了这枚戒指，犹豫着，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下了车，她走到巷道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这枚陌生又不陌生的银戒。
她之前看到过几次，但他一直戴在手上，看不太清，就不太确定是不是同一枚，毕竟她买的那枚不贵，还是枚开口戒，但怎么会在陈淮越手上？
她还没想明白，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给我。”
林希微回头，陈淮越对上她的瞳仁，只一瞬就移开，修长的手指碰了下鼻子，嗓音在夜风里是模糊的：“还是还给我吧……你送我了，就是我的。”
外头林鹏辉哼着小曲下班回来，走进拥堵的巷子，他一乐：“诶？妹夫！”目光往下，看到了两人之间的那枚戒指。
心重重一顿，生怕他编造的谎言被戳破，连忙挤到林希微的身边，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反抗，抢话道：“妹夫，你还留着我妹送你的戒指，哎哟，当初她出国托我送你……痛痛痛，妹妹妹，别掐我了……”
他忍痛朝着陈淮越笑，笑声都疼得变形：“哈哈，我妹害羞呢，妹夫啊啊啊……”
第09章 她不喜欢
陈淮越只扫了林鹏辉一眼，目光落在他按着林希微肩膀的手上，眸光微暗，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向来不露情绪，拿回了戒指后，就转身离开，不顾身后林鹏辉的殷勤：“妹夫，来家里坐坐，喝点茶。”
回应他的只有“砰”一声合上的车门，扬长而去。
林鹏辉也不介意，还是眉开眼笑的，转头反倒先数落林希微：“看我们妹夫多好，你还不懂珍惜，你们工作联系上了？你前几天那个项目，不会是他看在旧情的份上，给你的吧？”
林希微头隐隐作疼，只问他：“戒指是怎么回事？你说你结婚要用，让我买的对戒，为什么在陈淮越手中。”
林鹏辉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显然怕又被掐，一边往家里跑，一边说：“妹夫知道这是你买的，哄他开心嘛，就说你送他的，不然我怎么好意思跟他拿钱买车？提前预支彩礼懂不懂？你嫂子也没拿另一个女士戒指，给你留着呢。”
林希微冷笑：“林鹏辉你该去死的，我爸晚上就来带走你了，明天你就在宗祠躺着了。”
林鹏辉回头横她：“我死不了！爸最爱你，你可小心点！”
林希微静静地站在巷道里许久，有一瞬间她的心口闪过一道悸痛，明明四周寂寥，她却好像听到隐约的嘲笑和议论声。
“林希微，今天又把你妹带到教室啊？别等会她又拉一裤子，臭死了。”
“林希微又去打工了？她都没参加大学社团。”
“你说你是陈淮越的大舅哥？啧，陈淮越知道你在外面借他名号办事么？预支彩礼，你卖妹妹啊？”
过去的事情，她改变不了，过分敏感的自尊心也没有用，她不要再把她鲜血淋漓的伤口，直接暴露在人前。
她面色依旧平静，脑海里已有了理好的思路。一是，卖房赚到钱后，把车债还给陈淮越，二是，要和他保持距离，三是，她定会尽心尽力给越程地产做好法律服务，必然是双赢的。
当地位不平等时，她在他身边时，总是难免自我怀疑和厌弃，分手时，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她已经分不清对他是爱还是愧疚了。
现在仍然如此。
……
陈淮越在他公寓门口看到了杨幼芙，傲慢娇气的 Yoe 小姐等得很生气，双手横在胸前：“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回电话！我呼你了，你不看，电话也不接！我站在你家门口，等你两小时了！”
陈淮越看她一眼，也不开门，只问她：“你有什么大事吗？”
Yoe 小姐走近他，上下打量着，还忽然凑近鼻子，要闻他身上的味道，陈淮越神色冷冽，抿起唇，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让她靠近。
“你真有女朋友啦？”Yoe 小姐睁大了眼睛。
“嗯？”
“不然你为谁守身如玉！”
陈淮越嗤了一声：“我一直如此。”
“你身上怎么没有女人的香水味？”
“她不用香水。”
杨幼芙是真的气了：“你背叛了我，小时候陶阿姨同意我长大嫁你的，吴阿嬷也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你手上的戒指就是那个女孩送的对不对？丑死了！钟程以为是我送的，我才没这样的审美！”她思维发散很快，“我手上的钻戒就很好看，我和陶阿姨一起去买的。”
陈淮越看都不看一眼，只再问：“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杨幼芙从手提袋里取出了一个全新的大哥大，她眉眼弯弯：“噔噔蹬蹬，陶阿姨送我的新礼物，之前那个坏了，我也有鹭城号码了！我现在给你打电话，你接一下。”
陈淮越懒得理她。
“你快接，你要做我第一个通话的人。”
Yoe 小姐直接去他包里翻出大哥大，自顾自拨通了号码，然后一个贴在自己耳朵旁，又踮起脚，费力地把另一个贴到了他的耳边。
“陈淮越，你听到了没？”
陈淮越没回答，耳畔是细微的电流声轻轻划过，他脸色平静地从她手中收回大哥大，拿出钥匙开门，却没打算请她进门。
“你女朋友不让的吗？”
“嗯。”
“她好小气。”
“是。”
“那我去找沈曜辞。”Yoe 小姐才不贴冷屁股，好气地离开了。
陈淮越洗漱完，在床上躺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入睡，他借着床头的小台灯，打量着手上的素戒，黑眸幽深。他忽然想到他妈送给杨幼芙的大哥大，若是林希微也有一部，这时候他就可以给她打电话了。
一台大哥大差不多三千美金，他明天托个关系就能拿到，话费一元一分钟，林希微定不舍得花钱，他倒是可以给她交，却倏然想起了那句话——打那通电话的卡还是你买给我的，不好意思。
他面色沉了沉，盖被闭眼睡觉。
……
陈淮越第二天就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陶静昀声音含笑，似乎很无奈：“阿越，你怎么又惹幼芙生气？”
陈淮越正在餐厅里吃早餐，这家餐厅也有椰子饼，他想起昨天买给林希微的椰子饼，第一时间就没回话，直到他妈妈又问了句：“幼芙不好吗？”
“不好。”陈淮越轻描淡写。
“那谁好？你总不能单身一辈子吧？”
陈淮越靠着椅背，语气听不出情绪，却是在试探：“妈，你从前联系过林希微吗？”
陶静昀何其了解她儿子，她知晓儿子当初和那个女孩分手了，现在又突然提起，她又气又好笑：“你被分手了，总不至于怀疑是我使坏的吧？我一点都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是缘分天定，她不喜欢你了，我们就接受呀。”
陈淮越沉默了许久：“她喜欢……”话出口，又倏然顿住，“话费太贵，挂了。”
电话那头的陶静昀犹豫了半天后，给前夫打了个电话：“伯鸿吗？是我，陶静昀，我有点事情要联系律师，之前听说陈伯父有个学生，好像叫林希微，她现在是学成归国了吗？”
陈伯鸿没有立马回话，他那头安静了许久。
陶静昀以为信号不好，正准备挂断重新拨打，就听到陈伯鸿轻声问：“静昀，你回鹭城了吗？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是啊，你有林希微律师的联系方式么？”
“有，你还住悦华酒店么？我下午给你送过去她的名片。”
“你把她号码传真给我就好了。”陶静昀的声音轻盈，“伯鸿，谢谢你。”
陈伯鸿放下了电话，失神几秒，门外传来陈淮川的声音：“爸爸，爸爸，我晚上可以跟哥哥出门吗？哥哥打电话给我了，我今天不想练琴了，爸爸！”
陈伯鸿笑了笑，重新恢复平日的和蔼，让陈淮川进来，抱起他的小儿子，亲了亲他的额头，问道：“你哥哥说要带你出门玩吗？”
“对！”
陈伯鸿又问：“你认识那天来我们家的林希微对不对？就是你喊嫂嫂的那个。”
陈淮川捂住嘴，眨巴着眼：“哥哥不让我说。”
陈伯鸿无奈，抱着小儿子起身，去寻老父亲，要林希微的名片，陈玄棠自然觉得奇怪，陈伯鸿只好说是为了照顾父亲的亲学生，要是有业务就介绍给她。
陈玄棠把名片给了他，但也道：“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施舍业务给她，她自己有能耐，这孩子也很傲气，不信你等着看，10 年，不，再给她几年。”
这话听起来很狂。
但在这个充满奇迹的年代。
陈伯鸿也不敢确定。
……
林希微这几天就在元祥电子厂值班，厂里就一台电脑，配备了一名打字员，一般就是帮会计电脑输入一些东西，剩下就是连着打印机用于打印一些员工的合同，但林希微来了之后，电脑的使用率大大增加，打字员也忙得不可开交，腰酸手软。
林希微跟厂长建议：“如果出纳暂时用不到的话，可以让我用用电脑吗？”
厂长没明白：“林律师，现在不就是你在用吗？”
“我的意思是，我直接在电脑上操作，然后你直接让购房的职工进来就好。”
“那，那你会打字吗？”
“会的。”
厂长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只是多补了句：“那林律师，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我们小方，她懂电脑，电脑很贵的，我们也不容易。”
林希微在厂里财务室工作，门外排队的工人每人手里都提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是一大兜的现金，基本是找亲朋好友东拼西凑来的钱，全款买房。
林希微也有些紧张，她手边是《鹭城房地产法律法规汇编》，有好几册，她怕自己不能及时翻出客户要的某条法规，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业务，连金钱交易都由她负责，流程也没有明确的标准，她甚至都不知道工人会问什么问题，她大概也需要时间来思考答案，等候的尴尬期要怎么度过？
出纳安慰她：“林律师，我数钱很快的，别怕，区区一人几万！”
会计也笑：“林律师，我这边你也放心，律师费开发票嘛，其他房款、印花税都是代收款，我不会搞错的。”
第10章 他的毒舌
林希微却不敢大意，但她没想到，最先让她为难的倒不是专业知识或者流程困惑，而是她的身份。
“哦，是阿妹仔啊，年纪轻轻，找的什么律师啊？”
这人是厂里的一个小组长，姓黄，林希微还没开口，他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就是单纯觉得太年轻。
他也不想问了，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厂长怎么没找国办所的？”
林希微刚要说话，他转身就出去了，门并没有完全合上，外面的嘈杂声传了进来。
“是个面皮生的阿妹仔，不知道什么律师楼的，生好看，笑起傻，呆呆的。”
“律师费要三四十块呢，不会他们想骗我们钱吧？”这时候鹭城大多数工人的月薪在两三百，但他们合资厂的工资高，四五百、七八百的比比皆是，“我们赚钱也不容易，律师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啊！无用！浪费！”
林希微听到他们的话，挂了半天的甜美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会计和打字员一直在憋笑，出纳过去先把门关紧了，几人就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了。
“林律师，对不起，但真的很好笑……”
林希微也没想到，她想表达亲切的，怎么就成了傻笑。律师制度才恢复没几年，两年前才启动律改，从整个社会来说，律师地位的确有些低，尤其她这种刚“下海”的，所以她至今都没告诉她妈，她抛弃国家饭碗了。
她原本是想，既然地位低，那就拿友好服务来博取客户的信任。
但事与愿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