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给的那个药过敏了?”
“不然我还能是对创口贴过敏么?”苏羡音淡淡道。
陈浔似乎习惯了她这样字字藏锋,只挑挑眉,话锋一转,说:“对什么药过敏,自己也不清楚?”
好像非要挑出她一点错处来。
苏羡音真的有些无语:“我家又不是开药店的。”
她怎么可能对每种药有什么成分都一清二楚啊。
她说起这话来,像是有点委屈,嘴不自觉微微撅着,搭配上她红肿的侧脸,陈浔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把头埋在自己右手臂弯里,笑得整个人发颤,抖着肩,头又忽地朝苏羡音凑近了一大步,柔软的头发直接刺到苏羡音的手臂,连带着心脏都麻了。
她微微低头就能嗅到他洗发水的香味。
“最后一排两位同学。”
两人正在幼稚地逞口舌之快,老师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博弈。
“尊重一下老师很难吗?”
陈浔和苏羡音被老师罚下周交一篇3000字的论文。
陈浔倒还算正人君子,举手示意老师:“老师,是我打扰到她认真上课了。”
老师点点头,略一思忖:“是,她能受你打扰,也属于意志不坚定,写论文对你俩都有好处。”
底下哄笑成一团。
最后还是得写。
下了课,苏羡音收拾着书包,姚达凑过来一个脑袋,拍着陈浔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我说浔哥,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天天连累人家?”
“大概八字不合吧。”苏羡音淡淡说。
她看出陈浔的口型又要说“对不起”,凭空生出了一点勇气。
“对不起都听得耳朵生茧了,能不能有点儿实际行动?”
“能。”
陈浔轻笑一声,回答得倒是很肯定。
但是她没想到,陈浔的实际行动,是约她晚上图书馆三楼见。
苏羡音还是有点儿紧张。
她退了体育课。
不想晒太阳是一个原因,再来,陈浔对她的态度让她下意识想躲远。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失意又心痛的夏天了,也许还是离他远远的,就远远望着他,比较适合她的定位。
但老天不会三翻四次跟她开玩笑。
她又和陈浔选中了同一门课。
侥幸心理是恶魔,能凭空生出希望之花,勾起人心底里的跃跃欲试。
她不是一个会冷眼看着机会在自己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溜走的性格,总要试试吧,反正她早就为陈浔训练出了一副完备的自我保护机制。
这一次,她一定会在感受到痛之前,就立刻撤退。
所以她开始纠结该穿什么衣服了。
蓝沁看着她蹲在衣柜前小小一团,几乎要趴着隔板睡着了,走过来问:“怎么了啊?晚上院会有事?”
“院会倒是没事,我有事。”
“怎么了啊?”
苏羡音动了动嘴,意识到要讲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纠结,一定要讲出那个大前提:她喜欢陈浔很多年。
而这个大前提又是那么迂回与蜿蜒,她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每一个弯道都是因陈浔而起的酸与涩、苦与楚。
要讲起来,太累赘了。
她还没做好把自己剖白给蓝沁看的准备。
蓝沁看她说不出来,却还是像是明白了。
“有约啊?说说吧,对方什么型的啊?”
苏羡音也不否认了,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形容不出来……”
蓝沁:“行,那我问你,你回答。”
“成绩好么?”
“很好。”
“戴眼镜?”
“不近视。”
“喜欢打游戏?”
“喜欢,但是应该或许,没有网瘾吧?”
蓝沁没有预兆地笑了,说:“最后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很帅且家境还不错?”
苏羡音怔了怔,她没想到这么几个抽象的问题能让她此刻的处境像是个被剥了壳的鸡蛋,她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蓝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点儿意味深长,苏羡音不自然地舔了舔下唇。
“成,包在我身上,保准让他眼前一亮。”
-
苏羡音比跟陈浔约好的时间早到10分钟,她不停地拨动拢在她腿侧的裙摆,仿佛穿了件不符合她尺寸的裙子,浑身不舒服。
她很少穿短裙。
蓝沁让她换上了一条白底蓝碎花的泡泡袖裙,收腰的款,但裙子的长度堪堪到膝盖,跟苏羡音一柜子的到小腿长度的长裙截然不同。
但蓝沁说:“拜托!你这双腿又瘦又直,老藏起来干嘛啊。”
但她还是觉得坐立不安。
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不自然,苏羡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移回传播学导论,但哗哗作响的书页还是暴露了她的心境。
陈浔甚至还迟到了几分钟。
苏羡音看书的时候习惯垂颈,不介意给脊椎增加负担。
她第一眼看见一只带着黑色运动手表的修长的手,拿着一个黑色的乐扣水杯,陌生到她下意识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陈浔朝她笑了笑:“是我。”
她微怔神的瞬间,陈浔注意到她今天的不同,拉开椅子的手顿了顿,单手拎着书包,在她身侧坐下,长腿伸长了,才慢悠悠地从书包里拎出电脑。
他也不着急,反而慢悠悠喝了一口水,眼神还是挂在苏羡音身上。
苏羡音紧张地小口咽口水,气势却不能输,看回去。
问:“我是把铅字印脸上了吗?”
“没有,你今天挺好看的。”
他说得很轻松,像是在说图书馆冷气很足。
可却成功让苏羡音成了一只开水里捞起来的番茄,烫到都快剥落了一层名叫冷静的皮。
她想不出来该再说句什么,再抬眼,陈浔已经打开了ide界面。
她怀着一颗惴惴的心,在接下来漫长的十分钟里,成功地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直到陈浔屈起两指,在她一页都未翻动的书页上敲了敲。
苏羡音有种上课睡着被老师抓包的羞耻感,微红了脸小声应了声:“嗯?”
“再给我半小时”陈浔凑近了些,压低了声线,“然后我就来写我们俩那篇‘检讨’论文。”
“嗯,好。”
“我们俩”
就三个字,也值得她陶醉。
苏羡音趁着陈浔去洗手间的空隙,给蓝沁发去了感谢致辞。
yin:【晚上给你带奥利奥双皮奶。】
沁沁:【哟嚯?才一个晚上就拿下了?】
沁沁:【可以呀我们苏苏,弹无虚发啊。】
苏羡音后知后觉面颊有些烫,“八”字都还没开始写,她却好像已经醉了。
她收起手机,看到桌前站定一个人,小声说:“我找了几个题目,你看……”
对方显然没有耐心,急匆匆打断她:“陈浔呢?”
是个女生。
很漂亮,是那种带有普适性的,会被大家统一打上“美女”标签的女孩子。
苏羡音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女生身后,没什么波澜地说:“他回来了。”
她很清楚地看见,陈浔在见到女生的那一刹那,脸色就变了,淡淡的笑意逐渐崩裂,重新拼接成一个冷酷的他。
苏羡音有一丝可耻的安心。
那女生的口气顷刻间软和下来,凑近陈浔一步,还未开口,陈浔微微后仰着身子,退了一步。
这动作轻易激起女生的不满,陈浔在她开口前,食指轻抵唇边,低声示意:“这里是图书馆。”
其实苏羡音佩服女生的勇气,坦荡的爱意至少不会被掩藏在岁月轨迹里,平铺直叙有时候是最好的修辞。
两人动静虽然不大,但是足以吸引一小部分警觉的同学的注意力了。
女生虽面露不满,但还是让一步,小声说了句什么,陈浔点头了。
陈浔视线投过来的时候,苏羡音来不及收起探寻的表情,怔住了,只听见他指了指外面,口型像是说要出去一下。
苏羡音点点头。
两人走后,苏羡音才浑身卸了力,伏在桌面上喘气。
天知道她跟陈浔坐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有多紧张。
她其实也想知道后续,甚至想知道前因,但是总不可能溜出去偷听,更没办法准确定位到两人位置,于是脸贴着书,颓丧地滚了滚。
余光看到旁边座位坐了人的时候,她惊喜地抬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柏谷看向她的眼睛亮了亮,他穿一件黑t恤,意外地衬他的黑皮肤,抬起手来冲她灿烂地笑。
苏羡音缓慢地往回收敛笑意。
“好巧。”
是不是天生耿直的人就是容易边界感弱,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柏谷却像是她的好友一般,打完招呼忽地拉近椅子,脸也凑过来差点擦到她手臂,径直翻她的书,一边说:“密密麻麻全是字,看起来眼睛会疼吧?”
“怎么?微观经济学里一页纸就十个字吗?”
苏羡音看见他凑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两人近到她能看见他的睫毛,她僵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柏谷缩了回去,挠挠头,很轻易被苏羡音绕进去:“也是,我也算是半个文科。”
柏谷坐下似乎就不打算走了,非常自然地准备从书包里拿出教材。
“这里有人。”苏羡音顿了顿,还是小声提醒。
“哦”在乐天派柏谷眼里这都不是问题,“那我坐你对面。”
苏羡音:“……”
她也没拦着,只是因为柏谷的出现,她随着陈浔而去的注意力终于回来了,论文不再是密密麻麻无意义的蚂蚁搬家了。
定好题目的时间,对面柏谷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长手臂伸过来的时候,苏羡音险些吓一跳。
他趴在桌上,眼神无辜纯净得像一只金毛犬,手臂伸长,屈起手指在苏羡音桌上敲了敲,无意义的排列组合,不是摩斯密码。
但她还是看懂了,被他逗笑,抿抿唇,想开口又怕打扰到人。
于是匆匆写上一行字递过去。
“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先回去。”
柏谷似乎在考量,不过几秒又眨眨眼,又挪到苏羡音身边坐下。
“我带你去玩吧。”
苏羡音:“……”
第7章 温柔刀
离图书馆闭馆还有十分钟。
苏羡音看了眼手机,没有陈浔发来的消息。
而他的东西还静静躺在桌子上。
她没有跟柏谷走,最后以跟同学约好了为由委婉拒绝了他。
他陪着她坐到了10点,接了个电话之后离开了。
但陈浔始终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是事情太棘手还是已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东西在图书馆。
显然第二个理由说服不了任何人。
她还是决定问他一声,打打删删之后,她干脆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好?”陈浔那边听起来背景有些嘈杂,似乎还在外面。
“我是苏羡音”她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明快,“你的电脑、书包……”
“嗯,还有水杯,要帮你带回去吗?”
“看样子你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她一个不留神,真心话顺着裂开的豁口溜了出来。
“哦,没事,今天图书馆值班是我朋友,他会帮我收起来的,我到时候自己去拿,就不麻烦你了。”
滴水不漏的回答,将亲疏分得明明白白。
“好。”
空调冷风终于停下,周遭一刹那安静下来,静到苏羡音能听见自己心口的叹息声。
“不过”陈浔在那头笑起来,“你还没走吗?”
是的。
她还没走。
一些隐秘的自嘲声渐渐拢过来,苏羡音听他口气都觉得是某种挖苦。
她皱着眉:“什么?”
“我中途回去了一趟,看到柏谷了,所以就没过去打扰你们。”
陈浔的笑意里有了清晰的暗示。
以为她会跟柏谷去“约会”是吗?
苏羡音现在不止是觉得寒意凉凉了,她还有股燥热,从脚底升起。
“我是该夸你想得周到吗?”
“嗯?”
“没什么,我要走了,拜拜。”
苏羡音挂下电话,黑掉的手机屏幕里显现出她的脸庞。
白皙小巧的一张脸化了淡妆,衬得她五官明净,眉眼含情。
前几个小时还在为此沾沾自喜的她,此刻像是个回到化妆间精疲力尽的小丑。
她以为会有不同,她以为在一步步靠近他。
可她与他之间,还是有一条清晰的界线。
-
回宿舍的路上,苏羡音接到孟凡璇的电话,她迟疑了片刻,等着铃声唱了一半才慢腾腾按下接听键。
孟凡璇的声音依旧轻柔,照例先问了她几句近况,她强打精神一一答了,不算敷衍,甚至对比她对苏成桥的态度,这已经算得上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交出的答卷了。
沉默来得悄无声息,让苏羡音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友好氛围摇摇欲坠。
她轻声道:“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阿姨。”
孟凡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笑了一声,说:“就是过阵子我正好要去川北出个差,大概三到五天,想着你到时候课业不忙的话,阿姨带你出去改善改善伙食?”
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苏羡音也没有理由拒绝。
但谨小慎微是孟凡璇对待她的时候的基础色,尽管为此她已经做出很多尝试,无数次释放出友好信号。
孟凡璇依旧如履薄冰,当她是个瓷娃娃。
“好呀。”
她不自觉带上了语气词。
身边传来了一声轻笑,苏羡音起初未在意,听见孟凡璇在电话那头说:“好好,到时候阿姨联系你啊,你爸这阵子实在是忙不开,本来他也想要跟我一起来看看你,到现在还羡慕我呢。”
“你跟她说这干什么……”
苏成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又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路灯下苏羡音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她注意到她还有个同伴。
身侧那道影子更长,此刻甚至因为她的注视以及停下的脚步而张开了右手的五指,晃了晃。
圆润而可爱的一个招呼。
苏羡音转过头,陈浔单手插兜,路灯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温柔,他个头太高,被树叶擦到头顶,微低着头躲着,朝她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