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季好像总有一百八十件不重样的t恤或者衬衫,件件穿得出彩。
她望着他,对着手机说:“阿姨我晚点再跟你说。”
挂断电话,她问他:“你怎么在这?”
他却像个顽劣的学生,不答反问:“你每天回宿舍都走这么慢么?图书馆走到裕华楼,你足足花了10分钟。”
苏羡音没回答,眼睛却在笑。
一前一后两个影子,成了并排。
陈浔从苏羡音手里接过电脑包,问她:“所以论文你开始写了吗?”
这条路经过一片茂密的植被林,虫鸣声不断,9月到底不比盛夏,微风凉凉,苏羡音手心却冒汗。
“没有,我定了题目,然后做别的作业去了。”
陈浔深信不疑。
“你选了什么题目?你那篇我帮你写,怎么说也是我连累了你。”
苏羡音看向他点头,在捕捉到他的小表情后很快又说:“你该不会在等我说‘没有,这怎么能怪你呢,我自己写就好了’?”
陈浔挠眉心的动作出卖他,苏羡音捂嘴轻笑。
“看来你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磊落。”
“说起来,这次不仅是你连累我,连带上次脸颊受伤,都有你的参与,我为什么要跟你客气?”
她说得理直气壮,心鼓却已经擂了起来。
她与他谈判时没有筹码,心秤早义无反顾偏向他。
穿过c1栋女生宿舍,底下闹哄哄一团,看架势像是有人当众告白,苏羡音踮起脚尖望了一眼。
微凉的触感在这时从她右脸颊的伤口传来,她错愕回头,陈浔屈起的食指尖还未撤退,在她脸上轻轻一揩,痛感和火烧火燎的热意一瞬间将她点燃。
陈浔也像刚回过神,被她眼底的震惊神色给烫到收回了手,眨眨眼后,他喉结轻滚:“过敏应该是好了,但伤口看起来像是还没好全?”
俨然又是那个风度翩翩、友爱同学的五好青年陈浔。
“要是能好得这么快,叫你写论文确实是亏了。”
他怔了怔,无奈耸肩:“我并没有要赖账的意思。”
不远处起哄声愈演愈烈,像是表白成功,欢呼声像海浪,一层又一叠。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手电筒也跟着情绪一起失控,在空中晃了几遭,下一个聚焦点就要是苏羡音的双眼。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眼睛再睁开一条缝时,光没有直直落入她眼里。
她听见陈浔的声音在她头顶后侧响起。
“这些人可真有精力。”
他拿开挡在她眼前的手,她复见光明的一瞬间,心口有些泛酸。
好没出息。
“走吧,我带你走条小路。”
陈浔拍了拍她的肩。
小路指的是横穿植被林的一条路,苏羡音犹豫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陈浔回头望了她一眼:“放心吧,这条路上连杂草都没有,这一块儿学校打算改种樱花林,10月份就开工。”
“哦,学校负责园林建设的也有你的人脉?”
陈浔被她逗笑,挑挑眉说:“你猜。”
“我都答对了我还猜什么?”
“我只是路过的时候,跟负责工程的园艺师聊了几句而已。”
陈浔跟谁都聊得来,她不是这一刻才知道,却是这一刻才有深刻体会。
“我要是被虫子咬了,下周的创业作业是不是也可以交给你了?”
“好说。”
他今晚好像温柔地不像话。
月也清明,气氛也旖旎。
她步伐越迈越慢,希望这路越走越长。
陈浔一路将她送回宿舍楼下,他们话题没有断过,苏羡音的心跳没有慢过。
到了宿舍楼下,明晃晃的灯却照得苏羡音有些不适应了,那些随着晚风漂浮而影影绰绰的心事好像也要原形毕露,兜不住了。
陈浔:“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好。”苏羡音木木地说。
他却笑了,带点调皮意味,勾勾唇角:“你怎么不说‘好呀’?”
原来当时那声笑也是他。
苏羡音没恼:“你这是在笑话我吗?”
“算也不算”陈浔不卖关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因为我爱怼人爱冷脸还爱不给人台阶下是吧?”
陈浔本该说“对不起”,却只是定定望着她的眼,说:“我可没说。”
“今天晚上跟你聊得很愉快。”
“晚上确实是有点意外,当时准备拿了东西跟你说一声再走,因为看到柏谷在跟你说话,我事情又有点急就走了。”
“确实该跟打声招呼的,是我没考虑周到,不好意思。”
“没事。”
苏羡音望着陈浔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晚上笑话她说“好呀”替她挡住刺眼的光轻触她伤口的陈浔,又退回了那个安全社交距离。
他每一次滴水不露理由得当的道歉,都将她又推远了一步。
这夜晚美好得像一场梦。
……
陈浔人缘好是公认的事实,当时在南城附高,整个年级只要有人提到陈浔,一定会收获好几声长一声短一声的“哦~他啊!”。
男生跟他混成一片,女生也暗暗折迷于他的光芒。
有的人的存在,就是这个学校里最大的“传说”。
苏羡音早在高一之前见过他。
那是中考完的暑假,苏羡音抱着青花瓷盒,经过长途跋涉,睡懵了眼,苏成桥扶着她的肩,轻声告诉她这里是新家。
苏成桥早就托人打理过,房子很大,也很新,但苏羡音高兴不起来。
她沉默寡言地随着苏成桥把行李一件件搬进去,父女俩忙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满身大汗。
苏成桥说带她出去下馆子。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提不起兴致的心境。
苏羡音手扶在车窗沿,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巷子里有挂着木牌的小卖部,门口有吃瓜纳凉的老人,街角还有错身而过的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学生。
平心而论,南城的夏天很美,像动画片里的场景。
但苏成桥带着她来南城,并不是因为这个。
饭桌上,苏羡音见到了一个陌生的阿姨,孟凡璇。
她不是小孩子,基本在见到人被苏成桥要求打招呼时就已经明白了这顿饭的主题。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愉快,她没有表现出抵抗,但也不是顺从,只是用沉默一次次加深苏成桥讪笑时脸上的沟壑。
结账的时候,苏羡音借口要出去买只笔,跑了出去。
苏成桥先走出来找到她,低声问:“羡音,你不喜欢这个阿姨吗?”
苏羡音当时的眼神很冷,疲惫的身体糟糕的心情使她口无遮拦:“我喜不喜欢不是不重要吗?爸爸喜欢她才是重点吧。”
“你什么意思?”
苏羡音叹口气:“我不是反对你,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但是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点?妈妈才走了不到两个月。”
她眼眶红了,音调却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乎是在质问了。
“我不是第一次见这个阿姨了。”
“那天在医院,我都看见了。”
“你抱着阿姨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会不会不喜欢她不接受她?你为她掉眼泪心疼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妈妈在病床上痛得睁不开眼?”
“你是人吗?”
决堤的不止她的眼泪,还有苏成桥的怒火。
她长到15岁以来,苏成桥第一次打她,脆亮的一巴掌,她白皙的脸上立刻起了清晰的红印。
“你太不懂事了,羡音。”
苏成桥那时候的眼神她未能读懂,此后的三年,她也没有给过自己去理解他的机会。
有些隔阂就像一匹裂帛,手艺再精妙,缝补过后都不再是原来的样貌了。
苏羡音跑掉的时候,听见孟凡璇着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成桥!你打孩子干什么?”
声音被她甩在身后,眼泪就挂在她两颊,那是她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她也是惨败的输家。
跑累了,她也不认识路,跑进一个幽静的小巷子,就站在墙角,垂着脑袋,平复着呼吸。
不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听起来是几个男孩,说说笑笑的。
学生时代是她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也是和异性相处最拘谨的时候。
于是她脸不由自主热了起来,羞耻感包裹着她,她木着脑袋转了个面,成了一个面壁思过的姿势。
她听见人越走越近,正在纠结要不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一点,还是就站在原地时,一只好看的手递过来一包纸。
苏羡音不好意思接,更不好意思去看来人,只摇摇头,期盼来人赶紧离开。
“我真服了”有男生在喊,“陈浔你就别老献爱心散发魅力了行不行啊?要迟到了啊。”
就是这一声,苏羡音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仓皇间抬头,陈浔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没有多说话,浅笑了声小跑着走了。
他把书包斜跨背在身后,一件白色的普通t恤,背后有一只米奇。
他手臂揽住身侧男生,一行人在巷口转弯,路灯照亮陈浔侧脸的那一刻,苏羡音紧紧地攥住包装纸的塑料外包装。
干净俊朗的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形掠过路灯,拖着长长的浮影,脸上却是意气却又惫懒的笑意。
苏羡音疑心自己听错,待一行人的声音远到听不见了,她才捏着纸巾按在自己胸口,确定震天响的“砰砰”声就来源自她胸腔。
她这才后知后觉,刚刚他将纸巾塞到她手上时,温热的指尖掠过她食指第二关节,此刻那里发烫发热。
比暑气更甚。
她的泪,却已经干了。
第8章 耳旁风
后来还是苏羡音慢腾腾走回饭店,被孟凡璇一把抱进怀里,她剧烈起伏的胸腔不像是做戏,身上好闻的柑橘香舒缓了苏羡音的焦虑。
但苏羡音还是轻轻推开她。
苏成桥接到孟凡璇的电话赶来后,比苏羡音还要沉默。
父女俩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对这天晚上的争执与撕破脸面齐齐失忆,靠粉饰太平来继续生活。
后来这一整个暑假,苏羡音都在南城的各路小巷里晃悠,美名其曰散步熟悉环境。
可直到她对南城八巷熟悉到能在纸上画出地图概览了,她也再没有能遇见他。
她没想过会和他读同一所高中,更没想过能在开学第一天就遇见他。
开学那天下了小雨,她举着小花伞,费力地在红榜面前找自己的名字对应在哪个班级名下。
“浔哥!这儿这儿!”
苏羡音抬了眼,就这一眼,惊喜从她眼里要蹦出来,她看着他单肩背着一个空空的黑色书包,举着一把黑伞,眉目清晰而舒展,就一步步朝她走来。
“嗨……”
‘咯,又见面了’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伞面相撞发出一声响,他的声音也像这雨声一样清晰:“同学借过。”
苏羡音默默垂下刚有举起趋势的右手,垂着头看见地面红色瓷砖漾开一圈圈水纹。
原来他不记得她。
她期待已久的重逢,连个序幕都无法开场。
其实她跟他缘分本来就很浅吧。
……
苏羡音躺在床上,盯着自己十分钟前发去的。
yin:【那论文就拜托你了,我有验工的权利吧?】
十分钟等不到他的回复。
他可能在洗澡,可能已经开始了塞尔达之旅,也可能。
只是不想回复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足够稳重,院会里大一的干事还会开玩笑说苏部长开会的时候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他们恍惚到是在公司开例会。
可只要事情与陈浔沾边,她就退化为15岁敏感而又患得患失的苏羡音。
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蓝沁回来的时候,两步爬上她的楼梯,坐在她床沿。
“怎么样怎么样?有何突破,讲给我听听。”
“其实没什么,可能是我会错意了。”
苏羡音淡淡地笑。
“美女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认知?我不允许你这么没有底气!”
苏羡音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长相,却又不寡淡,小巧的一张脸上最漂亮的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睛。
她被蓝沁捏住脸颊,此刻不得不嘟着嘴,说的话都含混不清。
蓝沁终于松开魔爪,却又不继续问了,只是说:“没劲儿,就今天这身还无动于衷,那是他眼瞎,建议亲亲这边换个攻略对象。”
她倒是想换。
正想着,手机振动,苏羡音还是很快地拿起手机。
陈:【哈哈哈,陈工头会随时汇报工程进度的。】
“发什么了笑这么开心?”蓝沁扑过去要拿苏羡音的手机。
发什么不重要。
是他发来的。
她就能开心。
-
周五的时候,孟凡璇到了南城,她要办公差的地方离川北大学有一定的距离,因此下榻的宾馆离苏羡音也不近。
她来的当天,两人就没有见面。
周六孟凡璇订了座,要带苏羡音尝尝川北一家有名的日料。
苏羡音来迟了,干燥的秋季终于下了第一场雨,她进门的时候带进一股潮气,眼睫上也挂着雨雾。
服务员将她的小花伞收起来,苏羡音落座,解释道:“上午有个家教试教,讲题没注意时间,饭点又堵车。”
孟凡璇笑了笑:“不打紧。”
苏羡音起了个好头,让孟凡璇有话题切入点。
她一边给苏羡音倒茶,一边淡淡问:“羡音找了家教?”
她一口暖茶入胃,周身湿气就褪了些,“嗯”了声,双手捧着茶杯解释道:“大二空闲时间稍微多一点,也想锻炼锻炼自己。”
她眨了眨眼,倒是很坦诚:“顺便赚点私房钱。”
孟凡璇笑得开怀,不自觉摸了摸苏羡音的手:“你爸爸没有苛待你吧?生活费要是不够了尽管跟阿姨提,阿姨给你的——”
她凑近了些,很配合地故作神秘小声说:“也能进你自己的小金库。”
其实她们现在已经可以这样自如相处了,偶尔也能像此刻一样,开着同频的玩笑,孟凡璇温婉大方不古板,在很多方面都比苏成桥要更懂苏羡音。
但苏羡音从未改过口,孟凡璇也没有提过。
两人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明明白白感觉到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不走近不知道有多厚。
苏羡音轻扇眼睫,语调轻快:“那还是自己存钱更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