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一时满怀哽咽,望着她弟弟的目光都含着几分泪光。
那时,正是晚霞缤纷,天边的彩霞烧成烟粉色,云后还泛着金光,金与粉与白的云与绿的树与鎏金的屋檐拼凑在一起,成了一副瑰丽的画,画中最美的,是那娇柔的姑娘,如春枝上的花苞,鲜嫩的气息直扑人的眼。
时云看不了阿姐那种模样,柔柔弱弱,像是随时都能扑进他怀里,在他怀里哭出来一般。
他的阿姐,比彩霞,比琉璃,比全天下的美好的东西加起来都美。
那天晚上,时云跟时雨喝了不少酒,时云还趁着时雨饮多了酒,双眸泛着亮光,死死地盯着时雨的醉颜,问时雨:“阿姐,当真不喜欢李大公子了吗?”
“不喜欢了。”时雨醉得一塌糊涂,半趴在亭子的石桌上,晃着手里的酒杯,嘟嘟囔囔的说:“他不配。”
那天晚上,时雨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了,她醉的一塌糊涂,只隐隐记得,时云当时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让她“等一等”。
等什么?
时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当天晚上回房之后,她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第二日她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时辰都过了午时,时云回国子监学课去了。
时雨也没去管,只当时云醉酒胡话,不必较真。
她今日还有要事,晚间要陪赵万琴去玩花灯节,明日之后,她还要去找陆无为赔礼。
珍惜这最后一个和平的夜晚吧,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去伴虎了。
时雨眼含热泪的唤玉兰去给她穿衣裳了。
——
与此同时,锦衣卫诏狱中,李现之正在被审查。
锦衣卫的诏狱位于地面之下,不见天日,纵是夏日,也阴冷刺骨,诏狱内的一间牢房里,李现之的衣裳都被扒掉了,只有一件中衣堪堪遮丑。
因着有官身在,且还没有定罪,所以李现之并没有被用刑,但是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在锦衣卫里,可不像是在其他牢狱,不管是刑部还是下头的衙门里,总有各种明里暗里的规则和人手,只要通过去,便能叫犯人好过一些,但是锦衣卫的牢狱里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李现之在这里,与旁人无异。
他被关进来已有两天一夜了,马上便要两天两夜了,一顿好饭没吃过,只有人给过他几个破馒头。
李现之满身傲骨,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他硬咬着牙不肯吃,一口水也不喝,饿的头晕眼花,倒在地面上,被冷气浸的骨头都疼。
等到陆无为来提审他的时候,李现之已经快把他自己给折磨死了。
前日里还姿容出众、举止风仪的公子此时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只剩下最后一点体面,具体体现在陆无为进来的时候,李现之咬着牙站起身来,没有匍匐着被人拖起来。
他并非是什么不懂官场的糊涂人,他是大奉鸿胪寺的官员,对锦衣卫自然也有几分了解,他已经猜到了一些,当时在公子苑里,锦衣卫是在做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用以抓人,他恰好撞了进去。
而陆无为,借着锦衣卫查案的势,把他给关进来了。
陆无为可挡,但是锦衣卫查案的势不可挡,此时他是落在陆无为手里的鱼肉,如果他反抗,不配合,陆无为可以随意炮制他。
所以他只能配合。
忍一时之气。
此时是的陆无为与前日的陆无为也大不相同了。
案件基本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只剩下最后一些收尾的工作,比如那些公子苑的小倌如何处理,公子苑里的死尸如何处理,剩下的这些恩客如何处理,后续基本都会让负责本案的百户来办。
负责这个案子的百户姓陈,名陈亦,正是陆无为的顶头上司,今日派陆无为来处理所有恩客,最后审查一遍,没问题的放掉,有问题的直接关进牢狱里关半辈子,或者一刀砍了,放乱葬岗埋了。
陆无为论功行赏,被抬成了小旗,手底下领了五十个校尉,现在,陆无为在诏狱中,专门负责做邢审,让他来审人,也算是本职。
今日是陆无为第一天做小旗上任。
湛蓝色的飞鱼服往身上一套,本就挺拔的肩膀更添了几分英气,官帽压在一丝不苟的发鬓间,露出其下一张眉目冷冽,凶戾逼人的脸,当他腰佩绣春刀走进牢门时,周身的气势颇为压人,叫人忍不住想起,在公子苑那一夜,站在台阶上,一刀一步砍下来的陆无为。
陆无为对锦衣卫查案的流程烂熟于心,从不曾有半分不合规的地方,他对李现之的审讯也只包括公子苑之后的事情,绕是李现之对陆无为心中有偏见,却也不得不认一句,这人真是办事老辣。
待到一场审讯走完,陆无为便叫身后的校尉开门放李现之出来,并且摆出来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躬身行礼道:“李大人,此次问询已结束,李大人与这场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先前的调查皆是为了大奉黎民百姓,若有冒犯,还请大人体谅。”
陆无为这人,越是想要算计谁,面上越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每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那冠冕堂皇的意味一压下来,此时李现之若是不肯低头还礼,那就是李现之为人狭隘。
李现之纵是恨得牙痒痒,此时也得咬牙切齿的忍着,还了一个叉手礼,道:“无碍,都是为了查案。”
说话间,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陆无为派了一个校尉给李现之领路。
李现之本来是想风轻云淡的离开,然后日后再报复的,但是在他与陆无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种强烈的不甘涌上了心房。
凭什么?
他到底哪里不如这个锦衣卫!
李现之双目赤红,骤然停住了步伐。
他那双丹凤眼转过来,死死地盯着陆无为的脸,当陆无为转过目光来,神色平淡的问“李大人还有何指教”的时候,李现之对着陆无为笑了一下。
这一笑,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大人应当知晓我那一日为何去公子苑,我也知晓陆大人为何要单独把我扣下,但没关系。”
李现之的声音压的极低,说出来的话似只是气音一般,飘飘扬扬的落到陆无为的耳廓间,他道:“她终会是我的妻,康佳王府的千金郡主,不可能下嫁给一个锦衣卫的小旗。”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诱的时雨去寻你,但是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都是没用的,那只是时雨一时意乱情迷而已,她若是想清楚了,定不会再去寻你了。”
“你的家境想来也不怎么样吧?谁家好儿郎,会进锦衣卫这种地方,时雨最是胆小,怎么可能与你这种满手血腥、蝇营狗苟之辈在一起?”
“若非你有一张好脸,她岂会看你一眼!”
“只有我,与她才是,门当户对!今天晚上花灯节我便会去寻她,她那般爱我,定是会与我重归于好!”
最后那几个字被李现之咬的极重,说完之后,他定定的盯着陆无为的脸,想从陆无为的脸上瞧出来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
陆无为只是神色淡然的略过他,转而道:“送李大人出诏狱。”
李现之一口闷血吐不出去,气的一甩袖,随着校尉走了。
而陆无为的眼眸里反倒闪过几丝泠光。
果真是郡主么...康佳王府的郡主,应是唤,安平。
安平。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封号,却是从另一个男人的嘴里听见的。
他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心口被人捏过,有一种细细麻麻的痒。
时雨到现在都没有来寻过他。
今天晚间——花灯节。
陆无为垂眸,短暂的思索了片刻后,继续提审旁人。
到了当晚换班,陆无为从北典府司出来,换了一身常服,悄无声息的在街内游荡,奔向康佳王府。
时雨不来找他,他也不会去找时雨,他只是去看看。
看看这个李现之,如何与时雨重、归、于、好。
第27章 李现之追妻失败发疯+陆无为入狱
大奉京城, 七月盛夏。
盛夏的晚间远没有白日里闷热,一阵夜风吹来,还带有几分凉意,但也凉爽不到哪里去, 因为这几日是花灯节。
花灯节, 是盛夏七月二十日左右筹备开办的, 一般都开办三天左右,到时满街花灯,人潮汹涌,适龄男女皆与街中踏青。
李现之出了府门后,回了李府, 匆匆洗漱, 又唤人备马车,准备出李府,去康佳王府寻时雨。
他有话要问时雨。
期间管家欲言又止, 大意便是想劝诫李现之刚出诏狱,应好生歇息, 又好奇李现之到底是如何进了北典府司的, 但见李现之的脸色差的出奇,自然也不敢提,只敢偷偷趁着小厮沐浴的时候,去问那小厮。
这位小厮可是倒了大霉, 跟李现之出了一趟府门,到了公子苑后, 刚见证自家主子被戴绿帽的过程, 转头就被抓进了北典府司。
李现之有官身,没挨打, 他只是一个小厮,被鞭子抽了好多下,浑身疼得要命,好不容易才回了李府,才刚上过药,瞧见管家从门外进来,喝退下人后,一脸严厉的问他:“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
小厮眼含热泪。
做什么了?做了两天孙子!挨了两天打,什么功都没立,还瞧见主子被戴绿帽子了,这心腹之路也太难了吧?
不会被主子灭口吧!
——
而那头,李现之沐浴更衣完后,便直奔了康佳王府。
他的墨发还没干,所以只用一根绸带束在脑后,两天两夜,他在牢里什么都没吃,出来后也只用了一些茶水,他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坐在马车里,马车壁随着车轮微微摇晃,马车外路边的花灯叫卖声传入耳中,惹来真真烦躁之意。
一口郁气堵在他的胸口处,让他难以做旁的事,他必须要立刻找到时雨,必须要立刻向时雨问清楚。
那个陆无为,到底是谁?
时雨又是什么时候,跟陆无为在一起的?
早些时候,他以为是与是因为那封信,才会那样决然的和他分开的,但是后来见了陆无为,他才发现,事实似乎并不是如此。
时雨与陆无为熟稔的程度,很可能是早就相识。
李现之再一联想到,之前他在琴楼办小生辰宴的时候,时雨便曾出现在公子苑里,便觉得心口越发堵塞。
时雨早就与这个陆无为暗里勾连!
所以,时雨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直接相信了,并且毫不犹豫的和他提出退婚!
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这封信给了时雨一个解除婚约的契机!
是时雨先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这些事情,李现之只要一想起来,便觉得胸口处酸恨翻涌,一种强烈的不甘萦绕在他的心房,他可以忍受时雨无礼,懒怠,娇蛮,却不能忍受时雨背叛他!
时雨想要跟其他男人好,他偏不允许!他偏要时雨嫁他。
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
若是什么高门之子、浮白载笔的人物便罢了,但那个陆无为,显然是个沾着满手血腥的暴戾狠辣之人,这等人,心机阴沉,怎是良配?
时雨生来纯善,定是被他骗了!
李现之的心像是被两股力量拉扯。
一股力量在说:时雨是被他骗了,待到时雨清醒过来,定会知道,他李现之才是良配,而另一股力量在说:没错,就是这样!你要打醒时雨!你要让她明白,那锦衣卫不是好东西!
但时雨一定不肯和他一起走。
李现之被嫉恨冲昏了头脑,竟想出来个地痞流氓常用的招数来。
时雨不愿与他一起走,他便将时雨抢回到李府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待上片刻,到时候,那锦衣卫还会要时雨吗?
天下没有那个男人是不在乎女子贞洁的。
时雨被那锦衣卫抛弃的时候,便会明白了,只有他,才是时雨最后的归宿。
他都是为了时雨好。
他都是为了时雨好!
他没有错,时雨本就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