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此举动惊到的赵晚缨呆愣在原地,后知后觉,脸迅速张红,她捂着嘴往车窗边缩,“代清川,你这……你这……成何体统!”
她实在是语无伦次了,他竟然愿意吃她嘴巴里的食物,换做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好了好了。”代清川自知自己吓到了赵晚缨,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揉了揉蓬松的头发,“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开得很快,绕过大半个城区,才来到一个人头密集的地儿停了车。
赵晚缨被代清川拉着,走过晚高峰期的菜市场。听着嘈杂的人声,盯着两人牵着的手,她心里甜滋滋的,就好像是已婚的夫妻,下班后在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那般日常,那般美好。
但过了菜市场,代清川也没有停留,径直往老建筑走。
这里是眷城的老街,挂着红灯笼,翘角的飞檐高高耸起,木质的窗框雕着花纹,别有风味。
赵晚缨没怎么到这地段逛过,跟着代清川一路走一路看,“你带我上这儿吃饭来吗?可你不是不吃外面的东西吗?”
她心想着,难不成这里的餐馆还能让代清川自己动手不成。
被拉进一个红布帘挡着的木房子里,赵晚缨闻着香味,就已经开始饿了。
这让她想起了那晚跟顾常易吃的川菜,心下一动,代清川不会是听了她的话,想要带她又吃一次川菜吧?
“花姐!”代清川带她穿过空旷的木房子,来到天井。
赵晚缨一抬头,被搭得高高的竹架子给惊到,交错的竹子把天色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这边是蓝的,那边是金黄的,半边太阳一边撒着金粉,一边缓缓下落,这模样跟外婆家的葡萄架有些类似。她惊奇地看向代清川,“这是葡萄架吗?”
“嗯。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季节,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如果过来,还能瞧上点尾巴。”代清川指着这缠绕的架子,拢住赵晚缨,“下次我们再过来吃葡萄,今天我们吃其他的。”
“哎哟哟,我是不是出来得不是时候?哎哟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让我这老阿姨好生羡慕!”
一个大嗓门骤然响起,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
赵晚缨定睛一看,首先被她头上顶着的一朵花吸引了目光,花朵插在高高盘起的发髻上,那人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服,仿佛是民族服饰,绣了刺绣的围裙扎在腰间,手里正捏着锅铲。再一看,她脸上正咧着大大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折了又折。
“花姐,这是我女朋友赵晚缨。”代清川拉着她过去,开始介绍两人认识,“晚缨,这是房子的主人,花姐。”
花姐听她这么说,赶紧摆摆手,“可别这么说,这房子是你租给我的,真正的房东可是你啊,小代。”
“花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代清川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赵晚缨见他们打哑谜,也没多问,跟在花姐身后进了屋子。
“你打了电话过来,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这么久没上我这儿来,这回带了女朋友过来,我是真开心!”花姐端了水果过来,又大又圆的脐橙,“晚缨啊,你多吃点。哎呀,这姑娘真是越看越好想。”
“好想是什么意思?”赵晚缨估摸着应该是她们那边的方言。
花姐哈哈一笑:“好想啊,就是可爱到想要亲你,是我们那边的话。”
“花姐是少数民族吗?”
“对!我是苗族。”花姐又是爽朗地笑,塞给赵晚缨一个脐橙,“我家乡是个小山村,到这儿来就是打工,日子不好过,还好遇上了小代。”
代清川一进门就钻进厨房去了,本来赵晚缨想去看看,奈何花姐又热情地拉着她说话,只好作罢。
这会儿子听花姐的话,似乎他们相遇是有些故事在,赵晚缨便竖起耳朵等着对方开口。
脐橙被切成几瓣,赵晚缨学着花姐的手法,把两边尖尖的皮一撅,果肉便顺利脱离,吃进嘴里,甜得浸到心头去。
“花姐,这脐橙真甜!”
“那可不,这是我们那边产的!”花姐有些骄傲,看见赵晚缨晶亮的双眸,心里头想要给代清川说些好话,“晚缨啊,你是小代带过来的第一个女孩子,认识他这么久,也就只带过张展羽那小子过来,展羽那人也是个光棍儿,两个人没事儿就上我这里来吃饭。这算下来,也是认识了八年了,我那小儿子,也走了八年了。”
花姐想起她的小儿子,脸上的笑有些落寞。
“我和小代认识,是在眷城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那时候我的小儿子因为神经母细胞瘤在治疗。孩子太小了,才2岁,这病啊,不是个能百分之百治好的病。”
“我本来就是在这边打工,钱没挣多少,几乎都用在给孩子看病去了。我那死老公,知道孩子生病了,跑得跟被野猪撵了一样,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呵,我这么些年真是看错了这个人了。”
“小代那时候刚好来医院做公益项目,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你不知道吧?小代成立了一个治癌基金,有困难的病人都可以申请,那时候我家小儿也是靠着小代的资助,活了些时间,但医生也不是神仙,他还是走了。”
事情已经过去八年,花姐想起来,还是红了眼眶,她记得自己抱着那小小的身体,软乎乎的,前一秒还在叫她妈妈。
“唉,小代啊,他心太好了。我还有个姑娘,那时候正读高中呢,这学不能不上啊,他就帮着我找活儿干,给我房子住。这房子,其实是他的,让我在这儿开了个小菜馆,我那姑娘,都大学毕业一年了,说起来,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吧?”
“我26。”赵晚缨握住花姐的手,她的手粗糙却暖和,就像是外婆的手,带着岁月的痕迹。
“那我家那个比你小点儿。”花姐笑,“她就留在她读大学那边的城市上班了,每个月还给我打两千块钱呢。想起来,那段时间,人是苦啊,吃饭都咽不下去。现在终于熬出来了,也是得谢谢小代,一路帮着我们,怕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总是跑过来看我。”
“你是个好姑娘,小代喜欢的,就是我花姐喜欢的,你们俩要好好的,我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赵晚缨脸红了红,声如细蚊地答应着。
这话说了有大半个小时,厨房里就传来了呛鼻的味道,是辣椒的香味。
代清川一撩布帘,招呼着坐在堂厅里的俩人,“吃饭了!”
桌上摆着咕嘟咕嘟煮着的汤锅,酸辣的味道直冲入鼻腔,赵晚缨口舌生津,咽了咽口水,满含期待地看着代清川。
“晚缨,这可是我们那里的特色,酸汤鱼,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小代自己做饭的手艺我是比大拇指的,他聪明,学得也快。你赶紧坐着,咱们马上吃饭啊!”
桌上还有其他看起来很好吃的炒菜,她一眼就看到了辣子鸡。
一边的花姐拿着个密封小包在手里搓,找了个空碗搁在桌子上,一撕包装,碎掉的辣椒被倒进碗里。见赵晚缨好奇地盯着,花姐介绍:“这是手撕辣子,做辣椒蘸水很好吃!”
代清川很是熟练地切了葱和香菜撒进去,“这样会更香。”
三人围着汤锅,赵晚缨早就跃跃欲试了,她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鱼肉火锅,很是期待。
代清川推来一碗红油油的汤,“你先喝一碗汤,很开胃。”
她开心地接过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咸香的味道,伴着酸辣,有种奇怪的滋味,但很香,赵晚缨很是自然地接受了。她喝完一碗,就自己主动把汤舀在了饭碗里,这汤喝一口就知道,特别下饭。
花姐笑眯眯地给她夹了鱼片,“别光喝汤呀,吃鱼吃鱼。这是江团,没多少刺,但还是得注意着些。来我这儿的客人啊,也是有一些被鱼刺卡住的。”
鱼肉滑嫩,入口即化,简直都没怎么嚼就滑入了喉咙。赵晚缨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她跺着脚,双眼闪着光,“这个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味道!”
一块腊肉伴着黑乎乎的菜夹过来,是熏烤的味道。
代清川说:“这是花姐自己做的腊肉,配着蕨菜炒的,腊肉熏烤的时候在火盆里面烧了甘蔗皮和橘皮的,很香,你试试。”
这顿饭吃着,都是在打开赵晚缨的新世界,没想到花姐的家乡菜这么合她的胃口,她饱饱地吃了两大碗饭,把花姐乐得不行。
“哎呀,你这小姑娘,可真是捧场。”花姐从后厨里打了些酒过来,“小代要开车,就不喝了,我们两个喝一杯?”
赵晚缨闻着那酒味,有些跃跃欲试,举着杯子征求代清川的意见,“我可以喝吗?”
“只能喝一点,花姐这个甜酒酿后劲大。”代清川是遭过这个毒手的,跟张展羽两个人倒在堂屋里睡得昏天暗地,醒来的时候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花姐抿唇一笑:“哈哈哈,我跟你说晚缨,小代和张展羽他们两个喝醉了酒,可好玩了~”
“给我说说,给我说说。”赵晚缨迫不及待想听。
花姐扫了一眼代清川,摇摇头:“我不说,今天小代带你过来是加分来的,我可不能拖后腿。我们先喝酒,先喝酒~”
“花姐~”赵晚缨撒娇,拉着她的袖子扽着,眼睛眨巴着,手里还夹了块辣子鸡放在对方的碗里,“给我说说嘛,给我说说嘛~”
被她的样子可爱到,花姐也招架不住,举手投降,“行行行,我给你说!”
作者有话说:
美好的日常
第66章
酒没喝多少,醉酒的趣事倒是听了不少,赵晚缨笑得肚子都痛了,差点翻下凳子,被代清川拉住。
暮色四合,酒足饭饱的赵晚缨蹲坐在天井边的门槛上,抬头望着被小格子框住的星星。跟随手撒过的糖粉一样,这边聚一点,那边零星几颗。
瞧着瞧着,忽而背上一重,她抬头一看,代清川正拿着毛毯往她身上搭。
“怎么坐在这里?晚上降温,你喝了酒吹风容易醉。”代清川被她一拉,也跟着坐下来。
赵晚缨抖着毯子,把身边的人也裹住,甜酒酿的后劲果然大,她喝了两杯半,现在坐着脑子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只能靠在代清川的肩膀上。
“我想坐着看看星星,也不冷。你看!花姐还给我送了个小炭炉。”
代清川低头一看,她脚下搁着一个用奶粉罐做成的小炉子,里面放了几颗烧红的炭。
两人依偎在一起,让代清川想起在他生日那晚和赵晚缨在窗台上吃蛋糕看烟花的场景,那样绚烂,五光十色,让人记忆犹深。但再次想来,大抵是跟身边人站在一起的原因,那晚的烟花尤其的好看。就像是今天,被竹架子分开的天空,连星星都显得特别的亮。
微醺状态的赵晚缨,说话的声音是懒洋洋的,她挽着代清川的手臂,手掌与他十指交扣,“代清川,你说,这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我的外婆?”
人们总是说着善意的谎言,譬如亲人死后会化成天上的星星在看着我们。赵晚缨不太信这些童话,但此刻也想做一个梦幻一些的人,她想到即将要动身前往真云市,心里有些发慌。
代清川的头靠过来,“离你最近的那颗。”
他回答完,又低头看了一眼藏了半边脸的人,伸手摸上她的脸,果然摸到一些湿润。
“是不是想外婆了?”他温声询问,手掌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圆圆,外婆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不能跟我说说?”
赵晚缨哽咽了一下,眨眨眼,“外婆是世界上最好的外婆。我打记事起,就跟在外婆身边,我是她养大的。她会做可多东西了,家里的小凳子,葡萄架,还有那天你在天台上的那盏小灯,都是外婆做的。”
“她是个没有文化的人,手粗粗的,有很多皱纹。我小时候拉着外婆的手,都觉得有些割手,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她的手摸了冷水,就会长又大又红的冻疮。但她的手又很温暖,把我的手拢住,一下子就暖和了。”
说起外婆来,赵晚缨能说上很久,“外婆姓袁,不是水泗岛的人,听说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外公是个耍把戏的,他到了外婆那个地方,跟她看对了眼,就把人带到了家里,一住就是几十年。但外公去世得早,家里很多事情都是她操持的,带着我大姨和我妈妈,三个女人在那时候,不是很好过的,性格软弱一些,就容易被欺负。”
“我外婆脾气很不好的,骂人特别厉害,街上的人都怕跟她吵架。她也爱教训我,没办法,我小时候跟只野猴子似的,成天在外头野,晒得黑黑的,瘦瘦小小。过了饭点我没回家,她就拿着小竹条,走街串巷喊我的名字,再一路挥着竹条,跟撵鸭子一样把我撵回家。其实她不常打我,竹条只是她装装样子。”
说着,赵晚缨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说我外婆听见我这么说,会不会气得在天上骂我。哈哈哈哈,要是她能到我梦里来也好,我再跟她说说话。”
代清川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她说的那些事,脑子里能浮现出赵晚缨调皮的场景,还有外婆追着她的画面,也跟着勾起嘴角,仿佛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跟她一起经历了那样一个美好的童年。
“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心情好了很多。谢谢你,代清川。”她紧紧地搂住代清川的胳膊,把心里的郁结都吐了出去,涨在胸中的气一下子松了,人也跟着轻松起来。
代清川顺着她的头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她突然想起外婆来,应该是今天经历了什么。在咖啡厅跟顾常易说了什么事吗?或者是换了部门发生了什么不开心?他想要问得更具体,但又怕自己的直白让她不好开口,只能笼统地问了一个大概。
赵晚缨用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对方总是能发现自己情绪的不对劲,及时给出反馈并安慰她。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代清川,“我明天要去真云市那边下辖的一个村子里找人。”
“是工作任务?”代清川直问。
“是。”
代清川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还不忘伸手把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干净,末了才下定决心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倒是没让赵晚缨想到,她以为对方只会叮嘱几句注意安全,可这回不一样,他竟然想要同行?赵晚缨瞪大眼睛,立刻就拒绝了:“不行,我是去执行任务,不是闹着玩的!”
他仿佛读懂了赵晚缨内心的想法,端量着她脸上的表情,“赵晚缨,你这次任务是不是挺危险的。”
代清川的话不是疑问,句尾没有上扬,反而平稳着,赵晚缨便知道自己被看穿了。
她不是个藏得住事儿的人,尤其是面对身边人,他们常常多盯着自己看几眼,她就能败下阵来。代清川很清楚她的弱点。
“也不是很危险。”她挪开眼神,盯着脚下烧红的炭火,白灰附在红色之上,她轻轻一吹,簌簌下落,火星亮了亮。“就是……就是要打个时间差,很多事情我不能跟你说,但你跟我一起去的话,不是很好。”
“如果你此行不要让人知道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着跟我出去游玩的由头。”代清川很聪明,他只通过细枝末节便能猜到她想要达到的效果,“你休假跟男朋友出去玩,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