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里面发生的事情单玉儿已经路途中全悉告诉了他,郎林只当赶过来会看到里头闹得不可开交,以纪王爷的脾气,似祁青鹤这般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怕是要栽个大跟头,吃得个大亏。
怎料这一方走进来看的是连着纪王爷在内跪了一地的人。
而那个他担心会吃得大亏的文弱书生则长身站在了面前,落脱得个丹姿宸貌。
郎林:?
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他好像……
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郎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怔中抱拳行了一个武人的礼节,“……郎林见过纪王爷,见过世子,祁大人叫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郎林将军来的正好,本官有要事相托。”祁青鹤说道。
“祁大人还请说。”郎林道。
“拿下此次逼压宗刑司的所有西陵王府府兵。”祁青鹤说着负手收起了手中的金锏。
郎林只是一眼扫过,却还是精准的捕捉到了他收起的东西是什么,眼里一惊,登时明白了过来他是怎么震慑住沈中纪的。
这方听到了他的命令,应道,“是!”
听到这个命令的世子脸上的脸色煞然全数退去。
“祁青鹤!你不要太过份了!”终于忍无可忍的沈中纪爆发了起来,怒火腾烧,大脑一片充血之下,便是再也顾及不了其它的站起身来,“我六哥尸骨未寒,你一再的公报私仇步步紧逼,当真以为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祁青鹤听着冷笑。
“你以何由就敢押扣西陵王府的府兵!”沈中纪暴怒。
“干扰刑宗,目无法纪。”
祁青鹤转身侧眸,声音清冷,“除此之外,沈蒙在王府遇刺,从犯自王府逃脱。纪王爷不若告诉我,这养在西陵王府内的府兵究竟是为什么对此竟然全数毫无察觉,反倒而要府外巡守的守卫发现?”
沈中纪一愣。
“押下领首后审,带疑犯仲藻雪来堂庭。”
祁青鹤望着他道,“纪王爷不是有置疑本官操案徇私吗?今次二审便请纪王爷入席旁听罢。”
作者有话说:
新章明明在写主角打脸虐渣,为什么会觉得虐?(猫猫头疑惑...
我还没开始虐啊,宝。
主线二审剧情走完会向男主下刀的,不要急,让我热一下锅在把他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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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审
祁青鹤望着他道, “纪王爷不是有置疑本官操案徇私吗?今次二审便请纪王爷入席旁听罢。”
“……”
这日里的府衙是满满的低气压。
寒叶萧瑟。
庭中来往的婢子小厮都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发出一丝的声响,不小心惊扰到了那些一个又一个惹不起的来客。
天上的日头已偏下了三分, 但照下来却还有几分热。
“王爷, 请。”祁青鹤道。
“……”
沈中纪冷哼了一声, 端着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秘堂。
到底此案涉及皇宗,事情关乎皇家的体面, 未到案由清白的公堂之日,多以秘审进行。今次又因为有皇胄之尊前来听审,特以清出了一间悬镜秘堂。
堂外。
守卫与镇西军依列持兵而立, 满面的肃色。
祁青鹤未有多在意对方那声轻怠的冷哼声,生冷的面容自始至终都是不卑不亢, 一身朱红锦云的官袍加身,官带玄墨, 整个人看上去俊秀而又清冷。
展手间, 依次以礼将他们迎了进来。
“世子请。”
“……”
“郎将军,请。”
“好说。”
郎林向他抱拳一礼,镇西军一向驻守西岭边地, 虽然与西陵王的封地近属同出, 但却是统一受到镇国军帅郎烽的管辖,是皇上最忠心有效力的一颗定心丸。
郎林无异参与皇储之间的党争纷乱,但西陵王横死临安兹事重大, 钦派来调查的御史更是不得有失。
几人依次落了座位。
祁青鹤一身朱红锦云官袍正坐堂前。
翅帽不动。
“将人带上来。”
堂下记簿的刘师爷起身, 道, “传, 西陵王府兵卫长——”
一旁落座的世子脸色暗沉的很是难看, 只在座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 胸中积着一团火却又久久的抑压着不得释发。
唇线紧抿作了一条直线。
人很快的就被带上来了,就在这次调夺过来逼仄府衙给宗刑司施压的西陵王府兵里力。传召过来的时候虽然有卸了那一身的外甲,但看着健步利朗,身直笔直,每一步都能窥见武人的力量。
只见着他走过来后低头叩膝,向座上的几人依旧相礼。
“堂下人氏。”
“烈麟,西陵王府总兵卫长。”
“何许之地?”
“……左州济进。”
烈麟顿了一下,道,“我只是一介草莾武夫,自幼出身贫苦,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供奉,也没念过什么书。承蒙王爷看得起我提携我,教我有得个去处不至于沦落得饥不裹腹的日子才有得今日——”
烈麟的声音越说越渐哽咽,直至最后突然忍不住伏地放声大哭起来,痛声道,“只是近来陵西一带多有流寇,那里有皇陵相立,王爷他怕扰那群该死的流寇扰了先帝的清休,就差了我去处理,却怎么想到——怎么想到回来竟变成了这样!!”
说到这里,每一个字都痛难自抑,哽咽难言。
只是祁青鹤却微眯起了眸。
烈麟沙哑着声音说道,“——大人,我知我该死至极!我既为西陵王府府兵卫长,保护王爷的安危当是我全身所责,今次在王府上却出了这般的事情,是我无能!是我该死!是我护驾不力!我自愿请罪,任由世子和祁大人处理!烈麟,绝无二话!”
一席话说的是绘声绘色,痛入心扉。
沈鸿中低下了头,像是长吁了一口气脸色缓了些许。
“如此说,案发当夜你不在王府之中?”祁青鹤面上窥不到一丝表情。
“我怎可能在王府?”烈麟悲声道,“我若在王府——我若在王府里面,便是拼了我这一条命,也要护着王爷周全啊!”
祁青鹤没有说话。
旁座的沈中纪面上也不由得染了悲色,“我知你忠心,发生这般的事谁也不曾想到,怪只怪……”
说到这里,沈中纪恨恨的咬了咬牙,“怪只怪那个该死的贱妇!”
“啪!”惊堂木拍案。
那声音生得震大,陡然的一声可生叫心里没有防备的人一骇,沈中纪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刚才被惊吓到,实在是没有面子,正想要发作却被坐堂上的人截断了话。
祁青鹤没有看他,收声之余继续问道,“你说当夜你不在王府上,可有什么人证?”
沈中纪只得忍住。
烈麟面有伤色的低声道,“我与弟兄们一同去的陵西鹿山,大约二三十人,他们都可以给我做证。”
祁青鹤神色平静,又问,“于此,整个西陵王府的府兵都去了鹿山,王府当夜却是没有一人?”
“我有留下一队的人。”烈麟神色黯然的说道,“只是当夜我不在此,不知道王爷是否是有差遣了他们忙了其它的要事,是故才未有察觉得到王府中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
祁青鹤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跪在堂下的人。
烈麟低着头,满面的哀色。
“烈麟。”祁青鹤开口,清冷的声音透得是骨子里的寒气,“你可知道在堂上说谎,本官可以先判你三十脊棍的假证之罪吗?”
烈麟一怔,低头之下眸子一惊。
再抬起头的时候却是满面无措的惶然,“御史大人,这等要事我——我怎敢说谎?大人若是不信我,大可以传唤他们上来,我可以告诉大人名字,吴定山,戚远威,张猛,李——”
“亲眷下属之词不计入证。”祁青鹤打断了他的话。
“——那大人又有何证据证明我说谎?”烈麟面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好似自己有蒙受了天大的冤枉,“护驾不力,我知自己是为该死更难逃其咎,大人即便一向与西陵王府不和,而今故主已辞,我亦愿全权领罚,如此大人又何必还要再加罪于我置疑我的忠心?”
这话说的人愤慨,听的人也愤慨。
只堂上正坐的人神色平静。
祁青鹤望着下面痛词神伤的烈麟,面容平淡的略微侧了侧目自案上翻出了一卷黄卷,随即抬头望向了他说道,“你既拿不出证据,本官这里倒正好有一份可以证明你当夜在王府的口供。”
说着,将那一簿黄卷扔了下去。
烈麟神色一震,满是愕然的望着那一份飘落下来的黄卷,看着上面写着自己当夜在王府给王爷庆酒,还不小心喝得烂醉,被搀扶着回去了厢房。
烈麟震然的抬头望向了高堂之上的祁青鹤。
“大人,我——”
“带下去,先杖三十。”没有再给他一丝辩白的机会,祁青鹤抽出了案上的令签扔在了地上。
“大人!大人!”
候在一旁听遣的差役领命走了过来,两人正左右将跪在那里的烈麟给押了下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杖脊的声音。
只听着便觉得肉疼,却只闻闷声不见惨叫。
“祁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口供就这般的笃定了?”眼看着人被下去杖脊,旁座的沈鸿中脸沉如铁。
“既敢笃定,自是有过验证,世子可是还有什么疑问吗?”祁青鹤道。
沈鸿中没有再说话。
惊堂木再一拍。
祁青鹤道,“带西陵王之案要犯仲藻雪。”
高阳又斜去了一分,那阳光照入了眼里可生得刺目,尤其是对于经久身陷囹圄许日里都不曾见光的死囚来说。那光芒实在是太耀目了一些,以致于照在身上都觉得有几分灼烧感。
铁链声响了一路,遍身的镣铐每一步都走得迟缓而又艰难。
仲藻雪被押过来的时候,看到外边正在被杖脊的烈麟一顿,目光转而又望向了秘堂的朱门。
“进去。”押送的差役冷声。
“……”
仲藻雪收回了视线,披着一身的镣铐走进了那一方秘堂中。
抬眸。
正看着高堂坐着的祁青鹤,见他穿着一身朱红锦云的官袍。往旁边的还有鲜少见到的纪王爷,世子沈鸿中,甚至连镇西军的将军郎林也在一旁听堂。
堂下的单正阳正在整理着案簿,一旁的刘师爷则是趁隙研着墨。
只看了一眼,仲藻雪便敛下眸。
随即未有多言的负着一身镣铐缓缓的屈膝跪了下去。
“堂下要犯仲藻雪。”祁青鹤危坐高堂望着她,“来时你应当看见了外面烈麟所受的杖脊之刑罢。”
“看见了。”
“知道他是因何原由吗?”
“不知。”
“蓄意隐瞒案由真相,当庭撒谎扰乱案情的假证之罪,本官赐了他三十杖脊。”祁青鹤翅帽不动,望着她的那一双眸子很是深沉,“如此说,你明白了吗?”
“……”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伏首相拜,道,“我明白了。”
一拜起身。
仲藻雪望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纪王爷和世子,似有微眯了眯眸,转而望向了祁青鹤,“大人宣我过来,是想继续审我,问当夜的另一个从犯是谁吗?”
祁青鹤久久的望着她,自是有注意到她目光的转向。
猜得到她心里的盘算。
祁青鹤沉下了一双眼,却没有开口顺着她的话问出来,而是自顾着站起了身,神容冷清从容的自堂上走了下来,却是半点儿也不急着开口的样子,让人一时间窥不得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为什么去的黎安?”半晌后,祁青鹤开口。
全然不在预料之中的问题,仲藻雪一怔。
沉默了一会儿,仲藻雪道,“……离开临安后我没有其它的去处,就顺着山道一路走着,混迹在了乞丐难民当中,原是只想着跟着下派至黎安救济的灾粮,讨一口饭吃。”
祁青鹤侧眸之下久久的望着她。
她的脸上有着比之前还要平静的淡然,在沉默之余说出这一席话。
仲藻雪跪在那里抬首,“近了隆冬,黎安那一年又是大雪,我不想像那群人一样冻死饿死在街头,便去敲了王爷的别苑,献媚讨好于他,巴望着他能施舍我一些残羹冷炙留得我一席之地。”
座堂之外的沈中纪冷嘲了一声,“贱妇!”
仲藻雪置若罔闻。
祁青鹤立在堂下望着她没有说话。
又走去了几步,再问,“途中同行人氏?”
仲藻雪道,“记不住,反正多死在了路上,我又怎么会记得住?”
作者有话说:
真假掺半,不要信。
第24章 针芒
高堂, 悬镜不染一尘。
仲藻雪背脊笔直的端腰跪在了堂下,一双手但负着铁链,只神容平淡说道, “记不住, 反正多死在了路上, 我又怎么会记得住?”
记不住,是真正的记不住。
在那一条又一条坑坑洼洼的蜿蜒难履的蛇道上, 有他处逃难的人,有背井离乡的人,有受罪流放的人, 有为了那上派下来微薄的一口救济灾粮,从这一方难土走到另一方难土的人。
沼谷, 恶瘴。
那遍地倒下的的饿殍,形容包骨, 不知姓名。
有太多太多撑不下去死在路边的人, 或是发饥,或是病疾,或是被人平白无故打死。兴许前一日还勉力的维持着一个人的模样, 撑着一口气说上几句话, 但到了第二日许就再也没有了生气。
砌在路边的尸骸渐渐的脱了肤肉,至遗成白骨,便和着一地的红花抱眠同冢。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的大。
许是天地哀恸, 为那路边一具具的无名骨披作了一身白袄。
仲藻雪端身跪在了堂下, 神色平淡的说道, “这一路上, 走去黎安的灾民不计其数, 往哪里来的人都有, 或然是乞丐,或然是流犯,只走在了那队伍里头,你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同他们一道的人,如此可算做皆是同行人氏。”
祁青鹤侧身久久的望着她,清冷的眸子不觉藏着痛。
“为什么要离开临安。”他问。
“大人又为什么离开临安?”仲藻雪抬头望着他,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
祁青鹤没有说话。
“连大人都呆不下去的临安。”说到这里,仲藻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竟然笑了起来,“我这么个有犯七出天地难容的贱妇,又要怎么一个人呆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