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物质富足且精神丰富的人,有钱但是不张扬,或许是因为工作原因?
“沈女士,您是京平人?”
傅颜打算先跟她聊聊天。
“是的,我家在寿泉路那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京平,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所以很多年没有回来。”她依旧如实回答。
寿泉路,京平市最神秘的一带,背靠京海公园,那里有片别墅区,传说是高官退休后的居所,住在此地的多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
傅颜会心一笑,给她到了杯茶,又同她一起坐到窗边的沙发上。
咨询室里开着暖光灯,百叶窗拉下来,完全是一个私密且安全的场所。沈昱宁从事外交工作这么多年,聊天的本事一等一,既然决定来看病,那得好好配合方不辜负。
“我预感您是个学霸。”
“你们医生都是这么会说话的吗?”沈昱宁笑了笑,“我小时候有点叛逆,一直都是中游水平,高中的时候有个邻居被保送到了外院挺羡慕的,所以自己也发愤图强了。”
傅医生顿了顿,“您也是因为这个邻居所以成了一名外交官?”
“当然。”她双手交叉于胸前,语气低了下来,“他算是我的指路明灯,如果当时没有他,我恐怕也无法找回自己。”
傅颜依旧在观察眼前这位的一举一动,肢体动作要比语言更加诚实,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动作。这位沈女士气质实在斐然,即使是这样普通的交谈她也有种特别的气势,但谈及这个邻居,她内心应该是有些逃避的。
所以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您真的很优秀。”
沈昱宁却笑了,“傅医生,其实您不用刻意引导我说什么,只要对治疗有帮助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沈昱宁完全知道,来这里是部里推荐的,所以医生肯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她虽然是人生第一次来医院的精神科,但也知道今天这位医生过分耐心,左不过是顾着她的身份,所以才一直旁敲侧击的聊天。
傅颜惊讶之余也敬佩她的坦率,“那我们从你第一次做噩梦开始说起好吗?”
“第一次噩梦……”
她重复着,有些无奈的感叹一声,“那是 2008 年的事了。”
从医院走出来时,已经接近下午。
春日太阳略微有些灼眼,街道上车水马龙,周遭路过的行人们也都行色匆匆,世间百态,医院门口的路上能看见的要更多一点。
她许久没感受到这样喧嚣热闹的人群,站在台阶下面,抬头望望天,之后轻轻合上眼感受这久违的安定和平。
直到,一辆黑色老式奥迪停在自己面前。
来的人是她的秘书程宣,穿了一身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走下车,微微低头到她跟前提醒:“沈司,外院那边的活动快开始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还要去母校外院参加一个外语比赛。最近头脑实在是不太清楚,出了门什么都容易忘。
“不好意思程秘书,耽误你时间了。”
沈昱宁抬手看表,距离活动开始已经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到。
“不碍事,我给您买了点快餐,先上车吧。”程秘书拉开后车门,十分稳妥的开口。
她点点头,径直上了车。
宽敞的车后座,放着一份还热着的汉堡和薯条。沈昱宁没什么胃口,强撑着吃了几口,又从包里翻出药放在掌心,拧开矿泉水瓶将药吞了下去。
不知道要吃多久,但她隐约觉得,这是个长期的对抗。
沈昱宁靠在座椅上,闭上眼默默想着,幸亏她今早出门时刻意搭配过,长度到小腿处的灰色风衣里面搭了一条黑色的正装裙,参加今天这样的场合刚刚好,也不至于显得太过随意。
到外院时,礼堂外面负责迎宾的学生们都站不住了。学校里的停车场难得的热闹起来,顺着目光看过去一水的黑色豪车,车牌号更是不乏惊艳者。沈昱宁这辆公车算得上低调,只是车牌惹眼,不过刚驶进停车场,一旁门口的人们都看见了。
沈昱宁先下了车往礼堂那边走,程秘书停车这一会儿,校领导们已经往她这边走了。
“欢迎沈司长!”为首的校长欢迎着。
沈昱宁笑着同其握手,热情的聊了几句后跟着走进礼堂。
因她的身影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有的学生坐在靠后的位置,硬是站起身瞧她,目不暇接的看着这位几乎封神的人物。
沈昱宁在校长的带领下坐到台下第一排,笑着对后面学生们打招呼,坐下时,看见她右侧座位上一位熟悉的面庞撞入视线里。
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装,矜贵规矩的坐一旁,金框眼镜下的眼有些漠然,在一众聒噪中淡然处之,丝毫不沾世俗。但那双狭长清澈的眼在看到她时到底还是闪了闪。随即,露出一个笑来。
他礼貌的点头,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打招呼的神情。
“好久不见啊,顾总。”
沈昱宁顿了顿,用周围人几乎都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问候。她没打算装陌生人,既然上天给了他们两个紧挨的座位,那她也没必要装模作样的演戏。
“好久不见。”
顾逢晟回应一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移开视线。
将近十年未见,确实算得上是好久不见了。
“顾总和沈司是旧相识?那就太好了,看来这个座位安排的很合适。”校长很有眼色,以为他们两个认识,自己还办了件好事。
但下一秒,沈昱宁冷冷道:“不太熟。”
说话间,她已经坐下了。顾逢晟看着她此刻冷漠到极点的样子,眼底逐渐暗淡。
她没怎么变,就连对他的态度,都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厌烦。
身后的学生们依旧热闹的很,直到校长上台宣布开始,礼堂这才安静下来。座无虚席的一层和二层,满厅静默,全都期待的看向台前。
“现在,让我们欢迎外交部非洲司副司长沈昱宁女士——致词!”
掌声雷鸣,沈昱宁起身鞠躬,在追光中缓缓走上台。她站在发言台上,先跟大家郑重的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沈昱宁。”
下面的学生又沸腾起来。
她笑了笑,温和叙述:“在来之前呢,江校长让我跟大家讲讲驻外的事,我工作时间不长,到今年是第八年,有过很多国家的驻外经历,最长是是在非洲,我在那里待了四年。”
台下,顾逢晟目不转睛,聚光灯照到站在红色背景板前的沈昱宁,她这会脱了外套,及肩长发掖在耳后,正装裙穿在身上又显得她干练几分。他没由来的,想到十九岁的她。
那时他们组了个队,在老校区的礼堂里为一场辩论赛彩排数十次。沈昱宁作为旁观者,就坐在台下认认真真看着他们几个大男人吵作一团。梳了高马尾的姑娘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衬衫,笑容比花灿烂,眼里爱意清澈。
如今怎么看,好像也回不去了。
即使那张脸未变分毫,可她再也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笑了。
身后有学生小声交谈,一字一句传到他的耳朵里。
“哎,我怎么听说沈师姐上学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啊。”
“不就是前面这位顾总吗,以前的学长学姐说,这对是外院的金童玉女,怎么现在看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冲锋陷阵的外交官怎么能跟资本家走同一条路呢!”
……
那些话像电流一样令人无法忽视,他回过神来,台上沈昱宁的演讲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
“别人眼中的外交官是光风霁月的,在谈判桌上舌战群儒,其实不然,当外交官如同站上蹦极高台,希望你们年轻一代,在未来某一刻深感无力孤独的时候,以今时今日的意志去激励自己,用视死如归的勇气,去坚守我们的国家。”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驻足在一排正在鼓掌的顾逢晟身上。他也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光。
那一瞬间,两人都恍如隔世。
第2章 这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
回到座位时,程秘书第一时间把外套递给沈昱宁。
“您讲得真好!”
程宣大学毕业刚一年便分给了她当助手,一直做一些琐碎的工作,从前在部里听说了许多人讲述沈昱宁从前的种种事迹,但他今天,才算是见了大世面。
一个受了那么多委屈,饱受伤痛和折磨的人,还能做到不忘初心坚持工作。他刚才的赞许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是真佩服这个女人
“我听说你在青年干部班里,一会儿你就回去吧,别耽误你学习,这边结束了我自己回家就行了。”沈昱宁轻声道。
程宣当然不愿意,但想到这位的行事风格,还是点头确定了。之前部里的人说这位年轻领导没架子,果不其然。
顾逢晟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始终没说一个字。
直到比赛结束,他们一行嘉宾需要上台给获奖的学生们颁奖,他们两个这才得以走在一起。最后有人提议合影留念,沈昱宁被迫站在他左侧,看着他如今成熟的轮廓,一时感慨万千。
台下的学生渐渐离场,身后有个获奖的女学生快步走她跟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学姐,我冒昧想要您一个签名可以吗?我特别特别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她回过头,看着眼前模样乖巧的小姑娘,笑着说当然可以。
于是看着那姑娘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本教材书,恭敬的放到她面前。
“没有笔吗?”
那姑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尴尬的笑了笑。
沈昱宁宽慰她不碍事,然后摸索自己的外衣口袋,她从前有在衣服里放钢笔的习惯,但今天,显然是忘了。在女学生急的不行的时候,顾逢晟把胸前别着的签字笔拿了下来,递给沈昱宁。
“谢谢。”她没抬头,继续问姑娘的姓名,然后认认真真在书的扉页写了几句祝福语,最后的末尾处,一笔一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低头时,有几缕碎发散下来,显得侧脸更加柔和。
那姑娘拿到签名后笑得灿烂,连离开时都是一跳一跳的。沈昱宁被她感染,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不怕一会儿所有的学生都来找你签名?
顾逢晟开口,语气拐了个弯,有点打趣她的意思。
“我又不是明星,再说了,我是看着刚才那姑娘得了第一名才答应她的。”她有理有据,挺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说完后,沈昱宁也有些诧异。
大概是在这里的经历太多了,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记忆,所以总是不自觉将人带到回忆里,甚至先入为主,以为眼前的人还是从前,从没有变。
但实际上,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清醒过来,把手上的笔盖上盖,捏着一头还给他。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顾逢晟接过笔,温和对上她的眼。其实他刚才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也从她的演讲听出了些意思,如今回来是十有八九的常驻,但他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嗯,不走了。”
从前是一直不回来,以后估计想出去也没这个机会。沈昱宁没什么情绪的回答他,然后往外走。
“我送你吧!”
他快一步跟在她身后。
“不用了,明熙来接我了。”
而后,就是头也不回的消息在他的视线里。
礼堂的大灯灭了时,特助林则走到他跟前,有些着急。
“顾总,您耽误了太多时间了。”
他面无表情,有些怅然。确实不该来的。
至少,不该回到这个伤心地自取其辱。
学校里的丁香花开得正好,沈昱宁走在甬道上时,感觉自己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丁香的香气。走出校门时,看见外面小巷里已经有些小摊开始出摊了。她以前常吃校门口的煎饼果子,一吃两年也吃不腻,后来到了国外再也没吃到过了。
“昱宁!”
一辆明黄色法拉利停在了校门口,女人穿着热裤短袖,站在车前,摘下墨镜冲她摆摆手。
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这人还一点都不自知。
沈昱宁以最快的速度走上前,拉着明熙进了车子里。
“快走,别在这停留太长时间。”
“毛病,你在外面呆傻了?我这是校门口又不是在你单位门口。”
驾驶座上的人不紧不慢的发动车子,慢慢把车开出了小巷子。
“影响不太好。”沈昱宁系上副驾驶的安全带,总算能歇一歇。坐了一下午,感觉她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幸亏中午吃了药,要不然估计真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你回来都一星期了吧,我不联系你你永远也不知道联系我,这算什么朋友?”明熙开口兴师问罪,“我可是把例会都推了来见你,晚上请我吃点什么好吃的弥补啊?”
车子上了高架,落日余晖照进来,晒得她困意袭来,沈昱宁闭上眼睛,慢悠悠的说:“随你,我请客。”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吃什么。”
“嗯。”
明熙再看向沈昱宁时,她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她歪着头,两只手环在身前,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明熙把座椅往低调了调,尽量让她睡得舒服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离开学校时,她在后视镜里看见了顾逢晟的车。
这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要再闹到什么时候。
明熙选了一家新开的私房菜,据说味道不错,她一直没机会来尝。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时,沈昱宁醒了过来。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不舒服?”
明熙停好车后看她,有些不放心的摸摸她额头。
沈昱宁拂开她的手,嗓子有点沙哑:“我没事,衣服穿多了热的。”
“你确实不正常,这都夏天了还穿风衣。”
她没说话,拿完包后下了车,沈昱宁刚踩到地面时甚至有点站不稳。她扶着车门,确认明熙没看见后慢慢放开了手。
“今天我肯定会好好宰你一顿的。”明熙挽上她的胳膊。
两人并肩走着,沈昱宁笑笑,“没问题!”
明熙点了两个素菜三个肉菜,沈昱宁又补充了一道笋汤。等菜上桌这会,明熙问向她之后的工作情况。
“那你这次是不是就不走了?”
沈昱宁点点头,反问她,“你这话怎么跟顾逢晟问的一模一样?”
她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叙述,但明熙惊得不行,甚至连水都没喝进去。拿起纸巾擦了擦刚才被她洒到桌布上的茶,装作不知道的问她:“你见到顾逢晟了?”
“嗯,今天在学校里见到的,华清出资给这些优秀的学生奖学金,校长请他当颁奖嘉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