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身致歉,沉静开口:“诸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了,我太太还在家里等着我。”
逐客令一出,调查组的人也就没办法再心平气和的坐下去,他们今天来也只不过是了解并非取证,且顾逢晟句句回应都有理有据令他们无法反驳,为掩饰目的,也为了给大家留个颜面,三人说了句再会就很快离开。
顾逢晟颔首,并未打算礼仪性的送一送,反倒是林则看他一脸不快,主动上前,热情礼貌的将这三位送下了电梯,看着电梯显示屏里缓缓下降的数字,方才那颗紧绷着的心这才总算舒了一口气。猫?柚
“瞧你那点儿出息。”
一声轻笑传来,林则突然回过头,只见乔望轩双手插兜,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怎么,跟顾逢晟这么久了,胆量也变得像他一样了?”
乔望轩从上至下看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轻蔑。他本来是打算看顾逢晟出丑,却不想他这么快就能摆平,就连网上的舆论也都被他那封言辞真诚的声明所平息,乔望轩跟他明争暗斗了数次,还是不甘心每次都以全程落败的下场输了他。
可人生很多事都是如此,你奋力想要赢得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林则没料到会在这时看见乔望轩,自从上一次调整高层架构会之后,顾逢晟将他调到了在南淮的分公司,算是彻底把他踢出了华清的中心位置。林则不知道他出现的原因,但也能猜测到别有居心,正打算开口回击他时,顾逢晟慢慢走到两人跟前。
见到乔望轩,他很快露出一个看起来充满真诚的笑容。
“几天不见都会调侃人了,看来你在南淮过得不错?”
顾逢晟这话是明知故问,南淮跟京平的气候天差地别,现在当值雨季又无比潮湿,乔望轩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平人,在那完全是无法适应,甚至因为水土不服,他几乎彻夜难眠。
这一切当然是他的精心安排,当然,也只有顾逢晟才能有权这么做,收回他原先手中的所有职责,在分公司安排一个空有头衔的副总,每走一步都要看他下面人的脸色,完全没有自尊可言。
想到这,乔望轩便恨得牙痒痒。尤其是,看到顾逢晟此刻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便更为嫉妒,这一切,原本可以是他的。
“托你的福,我在南淮一切都好,不过看你好像遇到了点问题,网上的事我都看了,还真是热闹,估计你现在也抽不开身回家了吧。”
今天是顾青山的头七,乔望轩也是因为这才有了机会从南淮赶回来,不过刚下飞机,便已经得知顾逢晟当下的局面,于是他撂下行李就急匆匆到华清。
为的是看他的难堪,心里也存了那么几分落井下石,不曾想他解决的这么快,但无论如何,言语上他还是不打算就这么认输。
他靠近顾逢晟,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来。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回不去,你老婆也是可以代劳的,毕竟她是顾家的孙媳,理应在祭祀的事上为你尽点心力。”
言罢,乔望轩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嚣张的背影。
林则看到,顾逢晟克制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
……
大雨倾注,由上至下冲刷着灼热多日的大地,一时之间,整个城市被乌云笼罩成灰色,到处都是氤氲的湿气。
沈昱宁站在落地窗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十分钟前,顾若清特地给她打来电话,说及今天是顾青山的头七,按照京平的习俗要郑重对待,家中的一切事都需要顾逢晟回去主持大局,但她打不通顾逢晟的电话,只能先来告知于她。
沈昱宁开口解释,说公司里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时间顾不上看消息。本是一句该有的礼仪,但顾若清听到后却意有所指的说了旁的事。
“我都听说了,你还在替他瞒着呢?网上你俩的事沸沸扬扬,听说调查组都去华清了,差点把公司翻个底朝天,这也没什么,咱们公司行的正坐的端也不怕被查,可我听说他们疑的是逢晟和你的关系啊。”
“援非的项目公司里本来就不同意,调查组也不知道是从哪得到了你离职前正好负责的地方,怀疑逢晟和你有利益输入,你说说你俩结婚这才几天,网上闹一场也就算了,现在还惹了这么多的麻烦,逢晟可怎么跟股东们交代。”
顾若清似有似无的跟她感慨,但沈昱宁也能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可现在,她也顾不得再冷静理智的分析了。
顾逢晟如今受了困境,也有她的原因,沈昱宁想要为他多分担,公司的事帮不上忙,也只能在家里为他略尽绵力。
雨很大,车子行驶起来有些费力。雨刷器在车前挥舞着手臂,翻滚波浪的雨滴落到车窗前,她在雨中辨认方向,小心翼翼驱车往老城区赶。
下了雨,车内空气很闷,空调开到最低,沈昱宁觉得冷,等红灯的间隙,她披上后座的小毯。
沈昱宁有段日子没开车,许是因为雨天所以浑身不适应,就连视线也变得朦胧。路况拥堵严重,车子走走停停,浪费了很多时间。
她出门急忘了看时间,中途拿出手机后发现顾逢晟给她打了六个未接电话。她怕着急,戴上耳机后很快拨了回去。
“昱宁!你现在在哪?”
顾逢晟焦急的声音传来,他从未这么紧张过,联系不上她时他差点慌了神,内心七上八下。直到沈昱宁的这通电话,才将他方才那颗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我在开车,今晚不是爷爷的头七吗,我回顾家帮帮忙,你怎么样,公司的事处理的还顺利吗?”
沈昱宁实话实话,直接告诉了顾逢晟,她本来还想说他赶不回来也没关系,她替他代劳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车载导航开着,广播里是个年轻的声音,灵动且富有磁性的女性声音正在提醒前方即将变道。耳机那旁安静一瞬,过了几秒,顾逢晟思考清楚后很快开了口。
“公司的事已经解决完了,你不要担心,你现在就回静海,顾家的事你不用管。”
他甚至带了点急切,很不愿意让她过去,末了又问了一遍她现在所处的地址,他过去接她。
沈昱宁刚想回答,车后传来一声急促地鸣笛声,她走了神,耳朵里泛起空鸣。
大脑发白那一刹那,她追了尾。
猛烈地撞击声过后,她第一感觉到的是头晕。逼仄的车内空间空气仿佛也变得稀薄,压得她快喘不过气,心跳加速。
耳机掉在车底,彻底跟顾逢晟断了联系。
他听见声响,对着手机又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窗外雨依旧下着,视线逐渐迷离,玻璃上拍打的雨声也越来越大,沈昱宁强撑着下了车,顾不得瓢泼大雨,连伞也没打,只身上前询问前车车主的伤势。
幸好人没事,沈昱宁主动留下联系方式,揽下所有责任,约定好雨停后去处理,前车车主看她额头上流着血,急忙替她打了 120。
再回到车里,她早已精疲力竭。
靠在座位上任由眼皮越来越沉,闭眼前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慌乱赶过来的顾逢晟。
可就那短短的几秒钟,她便晕了过去。
紧接着,是数不清的噩梦,三番五次她想从雨中醒来,都无法再张口说话。
京平已经许久没有下过这样的雨了。
沈昱宁醒来时,是三天后。
她整整昏睡了三天,医院为她做过所有检查,万幸的是车祸对她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只是在外的一些皮外伤,但真正危险的,还是她因车祸变得紧绷的情绪。
她憔悴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看起来丝毫没有生气,那双眼里也只剩下茫然和无措,她对任何人都没有表情,看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对待突如其来的声音时反应剧烈,整个人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小鸟,呆滞笨拙地躲在角落,看得顾逢晟心疼不已。
他一直陪在沈昱宁身边,这三天里都寸步不离,陪着她从外科病房又辗转到傅医生的心理治疗室,他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可他试图跟她说了无数次,她竟然一次都没回应他。
傅颜说她已经进入了失语状态,意识模糊的时候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沈昱宁精通四门外语,如今连母语恐怕都说不出来,现在她的情况,显然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顾逢晟懊悔到了极点,心如刀割。
第54章 你叫我怎么忘?
沈昱宁被转到了心理科的特殊病房,在这里,病房内所有的布局和陈设都跟普通病房差别很大,且不说房间内那些看不懂的机器,墙壁上甚至留了一扇透明的玻璃,视线正对病床,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方便家属探望。
如今,顾逢晟也只能隔着这块玻璃望向屋内的沈昱宁。方才她情绪过激,傅医生给她打了针镇定剂,如今她躺在病床前沉沉睡去,屋内和屋外的空气一样死寂。
沈昱宁竟然连他都会忘,刚才他小心翼翼到她跟前,试图聊天陪她缓解情绪,她刚换了病房,额头上的纱布也还未拆,看到他靠近自己,情急之下把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打了个稀碎。
“我不要回去!”
“我不要回京平,我要留在达木赞,我要留在这里!”
她抵触到了极点,说到一半就觉得头痛,最后只能伸手捂住额头,弯腰蹲在墙边的小角落上。
傅颜见她失控到如此境地,只能让顾逢晟暂时离开病房。
他盯着屋内发呆许久,手机响了无数次也没理会,末了直接关了静音。
“这是她自从看诊以来的所有病情记录,你看看吧。”
傅颜站在他身后也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让他知情。虽然之前沈昱宁再三嘱咐病情的事对任何人保密,包括顾逢晟,可这些日子跟两人相处,帮沈昱宁一步步重建,都让她对这个女人敬佩不已,为她的坚忍,也为了两人之间不容亵渎的爱情,她想违背一次沈昱宁的意思。
淡蓝色文件夹从她手中递交到他面前,顾逢晟顿了顿,很快打开去看。里面纪录了沈昱宁这小半年以来的所有病症,密密麻麻,他看得心惊。
4 月,第一次问诊,出现入睡困难,间接性头晕。
5 月,患者出现恶心呕吐,听觉异常,对类似爆炸声响极为敏感,应激反应强烈。
6 月,无法专注,严重失眠。
7 月,患者记忆出现偏差,怀疑自我分裂人格意图,入睡好转。
8 月,间歇失语,抵触加重,缺失部分记忆。
……
傅颜轻轻叹了口气:“除了她自己,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她感同身受,我原本以为她的意志力可以让她渡过难关,但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是难了,就算我加大药的剂量可我的能力终究有限,而且医院里的设备也不是最先进的,能试的办法我几乎全试了。”话说到最后,她也有些无力,尽管这不该是一个医生应该有的情绪和态度,可这个时候,傅颜很希望自己能帮到他们。
即使,那点希望看起来微乎其微的渺茫。
直到这时候,顾逢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鸣笛,玻璃杯掉在递上发出碎裂的声音,甚至是开香槟酒瓶时发出的响声,都会直接或间接刺激到她。过往的那些悲伤,无力和痛苦,被她选择性忽略或者埋葬在最深处的那些回忆,都会像被一根引线牵引,这些东西,会在日后她不确定的某一天,突然随着一个个轻而易举的开关一涌而出。
看着那些描述严重的医学术语,顾逢晟内心几近绝望,他也是在这时候才想起,过往她所表露出来的一幕幕细节,都是她努力压制的结果。她怕发病了会吓到他,所以拼命坚持下去,希望那些阴霾不要让他已经悲伤的脸上再添愁容。
但最终,这片阴霾还是不受控制的出现了。
沉默了将近两分钟,顾逢晟才开口。
“带她去国外会不会好很多,我之前联系过蒋秦医生,她跟我说昱宁的情况只能去长期入院治疗,当时我怕她不同意,一直没跟她说。”
可现在她的情况,显然也不能适应长途飞行。而且到一个她根本就不熟悉的地方去治病,顾逢晟还是有所担忧。
傅颜听说过蒋医生的名号,当即让他好好考虑,早做打算。他犹豫着,看向病房里好不容易安静睡着的沈昱宁,还是打去了越洋电话。
这次,那边很快接通。
“蒋医生我……”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她打断。
女人语气坚定,轻声向他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决定。
“逢晟,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听你的。”她顿了顿,“你说得对,不管这个世界多不堪,我们都要有点理想主义的。成立私人医院的我考虑清楚了,希望这个决定不会来的太晚。”
顾逢晟听完,满是感动。
他努力了很长时间,都希望蒋秦能留在国内,他甚至在一开始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为她筹备,但她最后都拒绝了,而且还十分决绝。他以为怎么也都是不可能了,可如今,她却同意了。
人生境遇和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时突然出现。
顾逢晟确定好蒋秦回国的时间,仿佛牢牢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为了沈昱宁做最后一博。
有些事隐忍了许多年,如今,也不必再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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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午夜,顾家所有的祭祀仪式全都结了束。
习俗说人死后头七的这天魂魄会回到家里见亲人的最后一眼,为了让他们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所以要在屋内点亮所有灯。
长辈们祭祀结束各回各家,整个家里只剩下顾若清和乔望轩。顾逢晟回去时没有声音,更不打算去客厅同这两个人打声招呼,只身走进祠堂。
这里他只来过三次,幼年时父亲意外离世,他就是在这里被母亲带走的。后来母亲也走了,葬在南淮,顾青山却偏偏要在祠堂里为她立了个牌位,夫妻俩挨在一起,没能同穴而眠,可在另一种程度上也算达成了。
可他现在看着,只觉得那是永远也逃离不开的禁锢。
祠堂中央摆了个长桌,顾青山的牌位供奉在中央,旁边放了两根蜡烛,屋内亮着灯,烛火飘忽闪烁。
顾逢晟站在香案前,默默看着,想着,他如履薄冰的这些年。
明明是自己的家,但走每一步都要看人脸色,每一个决定都要受制于人,他在顾家像给傀儡,也不枉旁人编排到他身上的诸多流言。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走进,他没回头也知道是谁。
顾若清穿着丧衣,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回来的这么晚,也不给你爷爷上柱香?”她话里生冷,大概是装也懒得装。
他回过头,看着此时站在自己面前,从头到脚都精心装扮过的,他名义上不得不喊,也是不得不承认血缘的亲姑姑。她看他毫无亲情,眼里的锐利和冷漠仿佛只想把他生吞活剥。
顾逢晟盯着她,还是打算问出口。
“这么多年,您为什么总是拿我当一个敌人呢?”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一个姑姑不惜血缘想要杀掉自己的亲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