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川智偏过脸去,面露难色,“现在有了个棘手的问题……”
乌丸等了几秒,看他一副想说又犹豫的样子,顿时不耐烦起来,“有什么问题直说!别卖关子!”
“好的。”川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尽管那里其实没有什么汗珠,但是他就是要营造出一副怕得罪人的样子,
“是这样的,我们发现的唯一合格实验体,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一天前被琴酒大人从基地带走了,临走前他还警告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贝尔摩德本来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旁听,但是听到了这句极具暗示意味的话,她的眼睛倏地向川智瞪视过去,一对细眉蹙了起来。
果然,川智紧接着说出了他来此的目的,“后来我经过多方询问,才知道那个小女孩可能是琴酒大人的女儿,我想这样一来实验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在他说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之后,乌丸莲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他忽然问了一个毫无相关的问题。
“川智博士,你来基地多久了?”
川智不知道他何出此问,只能保持恭谨的态度小心回答,“大人,算下来也快十年了,咱们的基因药物改进了十多版,筛选的实验体也换了一百多批了。”
“嗯,你辛苦了。”乌丸的声音淡淡的,“琴酒来我这里,今年正好是二十年整,我当初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小子,现在已经是我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他独身了半辈子,如今有个女儿不容易啊。”
川智听了这句话,如遭雷击,眉眼顿时耷拉了下去,“嗯,琴酒大人的地位自然……不是我能比的。”
他觉得乌丸这句话很明显在敲打他不要逾矩,连忙诚惶诚恐地找补,“是我太盼望能见到您重回人间的英姿,头脑一时发热。优质实验体虽然难找,但是我再找就是了,哪怕再花个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哈!”忽然,也不知道川智这句话哪点好笑,乌丸那呕哑嘲哳的粗粝笑声响了起来,听起来像乌鸦啼哭一样,可怕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客厅上空,令在场的两人都变了脸色。
“十年?二十年?”乌丸终于笑够了,声音如刀磨砂纸一般刺耳,“我等了四十年了,我的意识就这样存放在你们那些粗制滥造的盒子里,只能看、只能计算,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闻不到花香,吃不了东西,也没有一刻安眠!”
“你知道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是什么样的吗?是绞刑还是断头台?”乌丸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讲一个故事,“都不是,那些终究会在短时间内结束。而无尽的意识囚禁,这才是最折磨的刑罚!”
这一番话说得有千钧之重,令贝尔摩德也坐不住了,她低下了头,面色愧疚,
“让您这么多年受苦,是我们做属下的太无能!”
“不怪你,我亲爱的贝尔摩德。”摄像头微微动了动,对准了她的脸,扬声器里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这条路是我当初自己选的,早就已经预料到其中的艰辛。”
“这么多年我们组织的财富已经翻了很多倍,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了基地的研究里,花掉的钱盖一百个黄昏别管绰绰有余。”摄像头又转向了川智博士,“因为纵使有金山银山,我若还在这意识的虚拟世界里,那就是看得见摸不到。”
“所以,任何时候,让我复活这件事的优先级高于一切,包括琴酒,更遑论他的女儿!”
这一句话,让客厅的两人又同时变了脸色,只不过这次贝尔摩德是忧虑,而川智则是狂喜。
“我明白了,大人!”他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不断上扬的嘴角,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有您这句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乌丸终于展现出了他的冷漠和疯狂,“对付琴酒,你的力量还太弱,我会让朗姆和你对接。”
*
琴酒从私人诊所出来,吃完饭再回到家的时候,车后座的小家伙已经睡得像头小猪了。虽然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这下也只能叹了口气,把人抱回了家,做了简单的清理之后就放到她自己的小床上去了。
阿尼亚直接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她做了很多个乱七八糟的梦,有关于自己在原先世界的琐事,还有在上个世界的事情。
她梦到了自己早上上学,是琴酒帮她做了早饭,可是到了上学路上的时候,旁边拉着她手的却是高大的宿傩。最离谱的是到了班上之后,小林老师带来了一个新的转学生,竟然是紫色皮肤的茄子头!
最后梦里的场景一转,她躺在了那个基地的病床上,穿着白大褂的八字胡变成了自己害怕的那个博士,正拿着冒着电火星的高压线要往她的头上接。
“不要!”她瞬间被吓醒了,一睁开眼才发现明亮的阳光已经从窗帘底下的缝隙里透了出来,显然时间已经不早了。
青天白日的,她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这才安稳了下来,揉了揉眼睛起身穿拖鞋。这时,她的目光才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小小的铁罐糖盒。
她连忙上前打开,发现那张便签果然还在里面。
云爹妈们见她醒了,这才叽叽喳喳地叫嚷起来。她听了半天,才发现那个森医生原来是来自另外世界的人,是一个她没去过也不知道的新世界。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也是穿越者的呢?阿尼亚晃了晃脑袋,决定把这件突然插进来的奇怪事情先放一边,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迫在眉睫——
两天后,就是邦德预言里苏格兰牺牲的日子,她必须阻止苏格兰靠近那个死亡的天台。
阿尼亚踢踏着小拖鞋,自觉地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去楼下的厨房找早饭或是午饭吃。她的小腿还缠着纱布,下楼的时候稍微有些吃力。
她以为这个时间家里肯定没人了,结果刚下到楼梯的倒数第三个台阶,眼睛的余光就瞥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琴酒。
“爸爸?”阿尼亚脚步一顿,有点想溜。
“过来。”琴酒已经发现了她,马上把人捉住了。
阿尼亚只能乖乖地坐在了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饼干,有些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你头上这两个东西,哪儿来的?”琴酒拨弄了一下她头顶的尖角,发现这玩意手感冰冷,竟然是金属材料的,他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个装饰品。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阿尼亚的右手有些紧张地在衣服上搓了搓,
“那个……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小时候被抓去过一个地方,听别人说也是叫实验室。”
琴酒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从没听你提过,这东西有什么作用?”
这下问到了阿尼亚的禁区,她扭扭捏捏了半天,死活不愿意说了。
“不想说还是不记得?”琴酒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既然是脑电增强相关,我猜是为了能获得他人的脑电信号吧?”
【卧槽,琴酒这么聪明?预言家啊!】
【完了完了,这下阿尼亚要掉马甲了,琴爷要是知道自己女儿会读心……后果我不敢想!】
“不是,我……”阿尼亚低着头,但是颤动的睫毛已经出卖了她的紧张。
“获得他人的脑电做什么?我再猜一下,是为了知晓别人的情绪?”
【卧槽,已经很近了!琴酒真的好敏锐啊,太强了!】
【我仿佛已经看到“游戏结束”这四个字了】
“对,嗯……差不多。”听到这儿,阿尼亚已经怕了,她担心琴酒再猜下去就会把真相说出来,那样琴酒肯定又会像现世的那些寄养家庭一样,觉得她是个怪胎而把她扔出家门了,毕竟注重隐私的琴酒一定不喜欢别人能轻易得知他的情绪。
“阿尼亚不是故意的。”她低着头,声音如蚊呐,“爸爸不要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应她,阿尼亚将头垂得更低了。趴在角落里的邦德仿佛也感觉到她沮丧的情绪,走过来用脸蹭着她的腿。
忽然,一双大手轻轻放到了她头顶的小犄角上。
阿尼亚的信号塔连着大脑神经,十分敏感。所以现在,她能清晰地感到那从掌心持续传来的温度。
“一直戴着这个会难受么?”琴酒平静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摸着很硬。”
第106章
阿尼亚愣住了, 琴酒的话很短,也没有什么难理解的,但她听着, 就是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爸爸为什么要问这个?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包括弹幕的云爹妈们。
不知道信号塔的人, 只会把它们当做古怪的装饰。而知道信号塔的人, 会觉得读心能力好玩又刺激,他们会觉得这两个小尖角可爱又有作用。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东西戴在头上会难受吗?
怎么会不难受呢, 阿尼亚现在能回忆起来了。在被装上信号塔的最开始,她觉得头晕目眩,那两个东西顶在脑袋上, 吃饭也在睡觉也在,真是别扭极了。
后来过了一阵子, 小孩子健忘的心理让她渐渐适应, 可是信号塔却总是在她忘记的时候,不经意撞上了柱子蹭到了杆子的时候,通过那种剧烈的神经疼痛来提醒她——嘿,你还有我们这两个小玩意儿呢,仔细着点!
“傻了?”琴酒看到阿尼亚愣愣的, 绿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望着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的手继续摩挲着阿尼亚的小犄角, 又问了一句,
“你想拿掉它们吗?”
这下, 怔愣中的阿尼亚一下反应激烈了, 她的眼睛迅速积聚起一圈亮晶晶的水汽, 委屈得鼻头都红了起来,
“爸爸,你讨厌它们是吗?你讨厌这样的阿尼亚。阿尼亚不是普通的小孩,阿尼亚是,是怪胎!”
琴酒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直没心没肺的野猴子,原来也会有这么敏感的情绪。他愣了一下,继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将哭泣的小女孩搂进了怀里,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讨厌它们,更不会讨厌你。我只是认为它们会让你不舒服,毕竟人类的负面情绪太多,你很可能会被影响。”
“真,真的吗?”阿尼亚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像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小狗,“爸爸不要骗我。”
琴酒又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奇怪,感觉养了这小东西之后耐心真是见长,
“骗没骗你,你不是能感受到吗?”
阿尼亚傻愣愣的看着他,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读心这项技能,刚刚一直沉浸在自己激动的情绪里,根本没有感受琴酒内心的想法。
此刻,她静下心来,半信半疑地闭上了眼,她将脑袋贴近琴酒的胸膛,贴近他的心脏。
琴酒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暖烘烘地吹在自己的心口,有些发痒。他轻轻笑了一声,想提醒她,“内心的想法”并不是从心里发出的,而是从大脑神经发出的。
但是他最终没有说话,以免破坏这难得安宁的时刻。
半晌,阿尼亚从他怀里爬起来,歪着靠在沙发上,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和红彤彤的鼻尖一对比,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爸爸,你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讨厌阿尼亚!”
“你还是很喜欢阿尼亚的,嘿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着说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好像还有点别的烦恼。”
尽管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琴酒对阿尼亚的这个特异能力还Www.52GGd.Com是心中一惊,他自以为那些忧虑已经藏得很深,没想到还是被阿尼亚轻易地发现。
是的,阿尼亚是唯一的合格实验体这件事,将带来巨大的危险。他不会天真到以为警告过基地的博士就万事大吉,毕竟那家伙看起来并不老实,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琴酒知道最终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比他曾经预期的确实早了一些。
他并不是个对未来毫无打算的人,干杀手这一行很吃脑子和身体状态,所以早晚有退休的那一天。能活到退休,是每个杀手最好的出路。
曾经他年轻时,还想过威胁宫野志保,要是延缓衰老的药物研究成功了,说什么也要给自己也来上一颗。可是现在么,他没兴趣了。
做别人一辈子的打手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后来琴酒的规划就分为了两条,一条是转换位置把朗姆踢掉,做一个不出手的幕后指挥者,另外一条就是最后的退路,离开组织找个地方养老。
两条路都不好走,走不成功都没个全尸。现在看来可能只剩离开组织这条路了,毕竟阿尼亚这件事将成为他和组织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过也没什么遗憾的,虽然他曾效命组织这么多年。因为朗姆那个老狐狸虽然满嘴谎话,有句话倒是真的——
他不是那位大人的什么左膀右臂,只是外姓的看门狗而已。
不然为什么那么重要的基地,这么多年都没有让他碰过?显然那位大人在防着他,密谋自己复活的事。等到那位大人重新有了行动力,那自己的下场怎样,还真不好说。
所以,昨晚小家伙睡得像头小猪,但琴酒却是度过了个不眠夜。此刻他的眼下还有些青黑,手指敲打在沙发扶手上,有些心烦地想摸烟,但看到阿尼亚担忧的目光后又忍了下去。
“别想些有的没的,大人的事情少掺和。”琴酒在短暂的温柔过后,语气又恢复了严肃,“我会给你的老师请假,这一周你暂缓上课,老实待在家,我出去处理一些事情。”
他从沙发的角落里摸起了个白色的儿童手机,扔过去,
“你昨天手机一直震,我顺手扔沙发上了。”
阿尼接过来,打开屏幕,果然看到了二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于“死神小学生”以及“一年B班唯一的姐”。
她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琴酒,心想还好爸爸没有帮她接电话,不然要是灰原和琴酒对上话……后果她不敢想o(╯□╰)o
想到昨天她倒是逃离了魔窟,朋友们还躲在那铁桌子后面呢,她怎么就睡着了!
不过看到这些电话的时间,她觉得可能大家已经脱险了,否则也没有机会给自己打这么多电话,不过这样一来朋友们应该非常担心自己,毕竟当时她是被“大坏蛋”琴酒掳走了。
这样想着,阿尼亚一转身就溜了。
“爸爸等我吃饭,上学的事儿等会再说,我先去回个电话!”她蹬蹬蹬地跑上楼梯,似乎什么腿疼脑疼的都忘了。
琴酒望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这小东西,秘密还挺多!
客厅安静了下来,他想了一下,还是给朗姆挂了个私人电话。
*
“Gin,你终于舍得来电话了,昨天的事我听说了,贵千金没有受惊吧?”电话一接通,朗姆那浑厚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听起来倒是挺关心。
“你知道了?”琴酒握紧了手机。
“没有,川智博士被你吓破了胆,怎么敢说。不过粉头发小姑娘毕竟少见,守卫们总会私下讨论,我一猜就明白。”
“这件事你不要管,”琴酒自从和朗姆摊牌过后,也不再伪装那些表面的恭敬,“我自会处理。关于昨天S级任务的处理报告,我昨夜已经邮件递交给你,你是否转达了那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