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会儿,她才轻声说:“因为以前我爸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年的圣诞节。”
第35章 尔尔辞晚
◎拉拉手。◎
短短十来秒内, 江辞深目睹了她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下唇瓣也被她咬得泛了一层浅白,落在身侧的手默默地握成拳。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去, 扫了一眼暂放在不远处的那束香槟玫瑰, 而后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沉默片刻,他垂下眼睑, 语调里再也不见往日的随性,他轻声道:“抱歉。”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也是他二十几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 还是在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姑娘面前。
时桑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这些情绪过多暴露给外人的人,尤其是在江辞深面前, 她不想表现得自己很脆弱。
所以她很快就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没事。”
而不再想一件事最高效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 时桑深谙此道。
她转头望向仍在为小熊而努力掷飞镖中的顾池北, 问:“诶对了,辞深哥, 我发现你和顾……池北哥,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种特殊的磁场。”
江辞深知道她的心理调节能力一向都不错,这对于当代的年轻人来说当然是件好事情, 但当他切身感受到她的转变后,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赞的事。
过去的无数个日夜, 有多少次, 她像现在这样压抑过内心深处最脆弱的情绪?
当初时桑还生活在江家的时候,她鲜少会提起过去的事和她的父母, 即使提到了, 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忧伤与隐忍, 他还一直以为她是个很洒脱很坚强的女孩。
所以这几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出去一趟越发思念亲人?
还是说, 她其实一直都如此,只是以前他没有发觉?
见他没搭话,时桑倒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出心中所想:“你和池北哥好像总能为点事吵起来,但又不真生对方的气,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此话一出,江辞深脑海里迅速闪过顾池北的那张脸,他嗤笑了声,语气里陡然染上几分凉意:“关系是挺不错的,头号损友非他莫属。”
前后反差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成功让时桑暂时忘却了刚刚的烦恼,她笑着打趣他:“原来辞深哥也会跟我们正常人一样有损友啊。”
江辞深敏锐地从中捕捉到某个奇怪的关键词,挑起眉反问:“你是说我不是正常人?”
时桑很快就驳了回去:“正常人会有你那么高的智商吗?”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那巧言令色的本事终于能用来对付他了。
江辞深淡淡落开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油嘴滑舌。”
当年寄居在江家的小姑娘果真是长大了,学会拿他打趣了,而他也不恼,反而有种感觉,这才是卸下伪装后真正的她。
“哪有油嘴滑舌,我说的都是大家公认的大实话。”时桑说完,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顾池北,“其实有些时候吧,损友往往才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我能看得出你和池北哥是很好的朋友。”
“岂止是很好的朋友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时桑和江辞深朝声源处看过去。
余洋不知何时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文文静静的孔晓萱。
“我们读大学那会儿,池北可是和深哥传绯闻传的最多的人。”余洋挤眉弄眼地朝时桑说。
时桑怀疑自己有可能听错了,缓慢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绯闻?”
余洋:“对啊,你是不知道,像深哥这么优质的男人,居然一直不谈恋爱,然后身边哪哪都有顾池北,久而久之,就有校友传出他性取向有问题。”
送走一个顾池北,又来一个余洋,此时此刻,江辞深不免在想,他是不是平时对他们还是太温柔了一些?导致他们在他面前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而听完那番话的时桑,缓缓地看向她身侧的人,然后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江辞深抑着情绪,扫了眼余洋身后的姑娘,敛眸朝他道:“南大第一纨绔,跟你比感情史,我确实不如你。”
“别,深哥,自己人别开腔。”
余洋见状立刻向他求饶,适时瞥了一眼身后的孔晓萱,为自己正名道:“以前的确是我年轻不懂事,但是我已经改过自新了,现在的我只喜欢晓萱一个人。”
孔晓萱是一个生性比较内敛的女生,听到他突如其来的情话自然觉得不自在,扭过头避免和他对视上。
彼时,顾池北刚刚结束完游戏,往后看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余洋的身影,便走过来问道:“诶,你们怎么过来了?”
余洋无语:“还说呢,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闻言,顾池北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静音了,没听见。”
余洋这才开始说正事:“多亏你身边的这位小姐,经过她点拨,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没一会儿就全卖完了,然后回头找你们时发现一个都不在。”
顾池北跟抱着大熊的萧予酥对视了一眼,随后又看向他:“找我们干什么?”
“因为晓萱想亲自向她道谢。”余洋继续说,“我打你电话没打通,想着你们应该还在步行街上,就沿街往前试着找了找,没想到还真被我们找着了。”
一见到萧予酥,孔晓萱就立刻靠了过去,然后温声细语地和她说了一声谢谢。
萧予酥抱着刚得来的大熊,笑靥如花:“小事儿,不用跟我客气。”
顾池北后知后觉,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余洋:“怎么回事,你这样做不是就暴露我们跟你之前就认识了吗?”
提到这个,余洋就很无奈:“早就被识破了,刚刚来的路上,晓萱问我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得不说,你和深哥的演技简直是太差了。”
顾池北:“少冤枉我们,我们还没开始演呢就走了,而且,我看你是自己暴露的自己。”
余洋:“哎,不提这个了,所以现在你们在干嘛?扎气球?幼不幼稚啊?”
顾池北:“逛了一圈儿没有遇到什么特别想玩的,索性就玩个经典游戏怀旧一下童年咯。”
闻言,余洋不再只跟他一个人说,而是朝剩下几人一起说:“果然没我你们就不行了,走,我带你们去玩点好玩的。”
顾池北问:“玩什么?”
“我有个哥们前些天在这附近开了一家密室逃脱,开业那天我有事没能去捧场,今天我就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说罢,余洋顺势掏出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店主,然后在预约前,扫了下在场的所有人。
“我没意见。”顾池北率先说。
萧予酥听着有点儿心动,犹豫了一会儿才看向时桑。
时桑也不想这么早就散场,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说:“我们也没意见。”
“老江就不用再问了,他坐我车来的,我什么时候走他就什么时候走。”顾池北瞥了眼许久未说话的江辞深。
江辞深瞥了眼不远处和萧予酥相谈甚欢的时桑,最终没做任何表示。
最后一个孔晓萱,萧予酥见她迟迟未表态,劝说她一起去,人多才热闹。
孔晓萱也就没有拒绝她。
就这样,一行六人从步行街转场到一座高楼大厦里。
今天是圣诞节,出来玩儿的人本来就多,余洋的哥们听说他们要来,特地预留了一个店里最受欢迎的剧本。
而当店主向众人介绍到这是个恐怖类剧情演绎后,三个女孩在刚进密室时都或多或少有点儿胆战心惊的。
偏偏越是胆子小越想追求刺激。
进去后不久,四周一片漆黑,伸手勉强能看见五指,可怜的余洋被迫走在最前面,三个女孩夹在中间,顾池北和江辞深殿后。
刚开始就十分刺激,原本六人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敲门声,萧予酥带头尖叫了一声,然后推着前面的余洋走了一路。
身在密室里的余洋已经全然忘记了他还要报答萧予酥一说,这一举动惹得他一阵儿吐槽:“姑奶奶,你别老是推我啊,我也怕啊。”
萧予酥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下的失态,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啊。”
走在最后面的顾池北不禁调侃:“就你这怂样还想追人小姑娘,我们可都看着呢。”
经他这一说,余洋才猛然想起他身后还站着孔晓萱呢,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挺直腰板:“不就一敲门声吗,晓萱,你要是害怕就拉紧我,我能保护好你。”
都这样了还不忘记撩妹,听得最后面两人连连摇头。
你说,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跟中二?
不过很快,整个走廊上回响的不再只有敲门声,还有一连串诡异的笑声和脚步声,就像是有什么人要来追他们了。
根据以往的游戏经验,萧予酥迅速做出判断,往前又走了几步,开始担当起指挥者的身份:“快快快,前面有个房间,我们应该是要躲到那里面去。”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规划,但是随着鬼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前面的几个人还是没能沉住气。
慌乱之中,时桑很想找个人贴近,试图以此来寻得安全感,于是她一把拉起身边人的手,精神过度紧绷让她一时忽略了他身上的木质香和温暖宽大的掌心,跟随众人,着急忙慌地躲进了房间里。
等到房间门关上的刹那,所有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才终于彻底停止。
时桑被挤在角落里,她长松一口气,抬头时便看到萧予酥正站在她的前方。
时桑的心咯噔了一下。
萧予酥站在前面,那么她刚刚情急之下拉的人是……
她呼吸一滞。
彼时,她还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对方没使什么劲,任由她这么攥着。
她清晰地感受到从对方掌心里传过来的阵阵温度,略微有些僵硬地转过脸。
昏暗之下,江辞深正一瞬不瞬无声地盯着她。
第36章 尔尔辞晚
◎支线任务。◎
音效骤停, 在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恐怖气息依旧残留的走廊上,逐渐亮起微弱的灯光,透过一扇窗户投进来, 借着这点光亮, 时桑隐约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睛。
他此刻的眼神非常平静,没有随便被人拉着跑的愤怒与指责, 更没有突然被人占了便宜的羞愤与无措。
仿佛在给人一种感觉,他好像一直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迟迟没有任何表示而已, 就那么任由她拉着。
过去两个人感情再好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亲密接触, 加上时桑本人还是个没有一点感情经验的恋爱菜鸟,别看她平常处理起人际关系游刃有余, 劝说别人时一套一套的, 虽不至于到牵个手就能原地爆炸的程度,但确实是不太擅长这种方面。
僵持了几秒钟, 时桑终于反应过来,有点儿难为情地松开了他的左手。
本想着稍微跟他解释一下刚刚的行为,措辞还没来得及准备好, 房间内又陡然响起剧情的提示音。
众人屏息凝神, 时桑也暂时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 竖起耳朵仔细听剧情。
江辞深倒没有怎么认真听, 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左手的指腹,一下两下, 节奏很慢。
室内一片昏暗, 不怎么能看清人脸上的表情, 但他能想象得到, 她刚刚轻抿着唇不知所措的羞怯模样。
思及此,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听完剧情,小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亮了起来,霎时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六个人彼此间对视一眼,耳边奇奇怪怪的声响也彻底消失,这里暂时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跟着冷静下来。
当然,经过刚刚那段没有其他人察觉的小插曲,时桑特地在眼神上略过了江辞深,心虚地没去看他,而且还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萧予酥的身边。
都不需要刻意去观察,她的这些细微举动就悉数落进江辞深眼里。
他没当回事,只当这是小姑娘害羞的正常反应,没有拆穿更没有为难,跟她一样,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众人投入紧张刺激的解密环节中。
根据剧情,他们需要在这个房间里解开三道谜题。
前两道谜题都比较简单,玩的是文字游戏,只要认真寻找相关的线索,花一点时间就全部解开了。
到第三道题时,他们需要合力解开一个围棋残局。
但是这里没有人会下围棋,除了站在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江辞深。
刚刚那两道题他就全程没有参与,剩下的几个人又因为太关注于找线索,没能及时发现有个人在“摸鱼”。
彼时,看到残局的一瞬,由顾池北带头,其他四人也齐刷刷地看向他,一个个都朝他流露出无助而又期待的神情。
几乎是连拖带拽,顾池北将他推到了那盘残局前。
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余洋站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急:“深哥,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
江辞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开始观察棋局。
其他人围在他身边安静地等待结果。
时桑站得离他比较远,忍不住从侧面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
男人五官立体,身形颀长,目光低垂,全神贯注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偶有想法闪过,他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低悬在空中稍稍比划两下,似在操练,争取一次成功。
时桑渐渐看得有些出神。
仔细想来,她不止一次见过他沐浴后下半身只裹着一条浴巾的样子,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身材,再配上那双被水汽晕染过的黑眸,当他安静看着你时,简直就是一个性感尤物。
而现在,一件黑色羊毛大衣包裹住他的身躯,一张冷淡到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脸,让他看着有几分禁欲。
时桑以前没怎么见过他的朋友,自然也就没怎么见证过他和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但是她一直都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成熟、冷静、矜贵、寡言,应该是一个孤独王者的设定,身边应当没有什么朋友。
不是因为他傲慢到看不起别人而没有朋友,而是因为没有人配和他成为朋友。
可事实上,远非她所想,他不仅有很好的朋友,还能和朋友怼来怼去,清冷寡言只是他的性格,而不是他的全部。
他不是受人追捧的神,就是一个鲜活的人,他并非高不可攀,也可以接地气,全看他面对的人是谁,是否值得他如此。
“在想什么呢?”身旁的萧予酥察觉到她在发呆,轻轻撞了她一下后小声问。
时桑立刻缓过神儿来,然后移开视线说:“没什么。”
众人又等了一小会儿,只见江辞深的指尖缓缓落到一颗白子上,移动几格后,他捏起另一颗黑子,放到离原位不远的地方,重复这一过程几遍后,当最后一颗白子落下之际,房间里蓦地响起一声“叮咚”,随后唯一的一盏灯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