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深哑然失笑:“谁教你的?”
“不用谁教,我自己悟出来的。”时桑说。
每个人境遇不同形成的是非观念便不同,时桑生长的环境和所遇到的人都很片面,让她以为没有人愿意和一直单身的人谈恋爱,但其实这条规律并不通用,更不适用于眼下。
此刻的时桑一脸认真,甚至仰头看着江辞深时的眼神里有几分较真的意味,似乎觉得自己不可能说错。
两人靠得很近,一个人坐着仰视,另一个人站着俯视,四目相接。
在这一刻,江辞深仿佛觉得回到了从前,有些读书做人的道理都是他亲自教给身前这个小姑娘的。
过去的那个她,明明对谁都桀骜难驯,偏偏只对他一个人温顺。
而现在的她,虽然表情很较真,但是对他毫不设防,杏眸里似有流光,同样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没有一点征兆的,江辞深抬起手,放在了时桑的头上。
“我以为你变成熟了,没想到在有些事情上还是这么单纯。”他哑声笑道。
掌心的温度逐渐蔓延开来,时桑脸颊蓦地一烫,她绷着声:“辞深哥……”
江辞深应了她一声,低沉的视线里裹着很明显的笑意:“怎么,还想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那种话吗?”
“……”时桑无言以对。
之前在密室里还没有意识到,他近来好像发现了一件新乐趣。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如果是兄长要给妹妹安慰或者鼓励,也不可以?”
时桑抬头看着他,他目光里的揶揄毫无保留地落在她的眼底,她极少看见他如此通透的一面,也很少看见他笑得如此直接。
“但你终归不是我的亲哥。”她悄然落开眼。
满室寂静,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不知过去了多久,室内终于响起江辞深低低哑哑的声音:“是,我终归不是你的亲哥。”
第46章 朝朝辞暮
◎我接你回去。◎
“……”
沉默的氛围里, 时桑微微一怔,仰起眸望向他。
他的眼神,他的语调, 还有说那句话时的动机, 又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对视了几秒钟,江辞深先错开视线, 扫了眼旁边的桌面,语气又变得像往日一般松懒:“聚餐地址在哪儿?”
“……啊?”时桑忽然间变得迟钝。
“苏梓鑫。”他言简意赅, 甚至简洁得有些过分。
时桑这才反应过来, 想必是苏梓鑫刚刚连部门聚餐的事都告诉过他了。
说来也是奇怪,一天相处下来也没觉得苏梓鑫是个如此话唠的人, 怎么什么事都透露给他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时桑还是如实回答道:“就是乘风附近的那家中餐厅。”
江辞深微微侧着身, 散漫而又随意地问:“今天没有自己开车过来?”
时桑乖乖点了点头:“嗯, 因为还不太熟悉路况,所以没敢轻易开出来。”
“聚餐结束后, 我接你回去。”
“——!”
尾音落下的刹那,时桑的眼睛在一点一点睁圆,沉寂几秒, 察觉自己其实没有听错以后, 脸上的表情也从刚开始的微诧变成最后的惊诧。
江辞深低垂着眼, 将她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不紧不慢地解释:“正常这种聚餐差不多半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左右,那时候我正好忙完, 顺便可以接你回去。”
时桑蓦地一滞, 好半天, 她才憋出一句话来:“……这样不太好吧。”
“虽然不是亲的, 但既然你喊我一声哥,我总要担得起这个称谓。”江辞深的语气再稀松平常不过。
时桑咬了咬唇,大脑一瞬空白。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从刚刚,不对,应该是从他出现在这里开始,明明也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是几乎每一次开口都在她的预料之外。
自从那天过后,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这两天一直没见到他,她便天真地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但……怎么不仅没对她冷淡,还对她比以前好得更直接了呢?
来不及细想,或者说,时桑知道自己想不明白,他的心思一向很难捉摸,索性没再想,默默垂下眼帘,轻声说:“我不需要。”
停顿了两秒,她又接着说:“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明明是拒绝的话,但是江辞深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顺路的事,对你来说无疑很方便,你在担心什么?”
时桑无言,不知道低着头在默默盘算些什么。
“如果是担心被同事发现你上的是我的车,那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既然我会这么提,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江辞深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低声道,“那家餐厅附近有一个停车场,我的车你认识,届时我直接在停车场里等你。”
“不用,我也没有在担心什么。”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的什么,时桑一直没有抬头看他,注意力全放在面前的那些资料上,“我听说吃完饭之后还要去唱歌,所以我可能会晚一点才回去。”
江辞深神色微动:“他们请的你?”
时桑:“嗯。”
“你也很想去?”
“……嗯。”
孙诚英那群人下午的时候确实邀请了她,只不过当时她以五音不全去了就是扫大家兴为由拒绝了,至于现在她为什么要骗他,纯粹是不想跟他一起回去而已。
大概安静了十来秒左右,时桑忽然听见手探进口袋摩擦布料的声音,以及从上空,手机听筒里传来的一阵嘟嘟声。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只见江辞深轻捏着部手机放在左耳边,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细又长,在顶灯的照耀下白得仿佛在发光。
“……你要打给谁?”她察觉到有点儿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
“打给我的助理。”江辞深也没什么好瞒她的,有人问他便说了,而且说得风轻云淡,“我让他通知下去。”
时桑眼皮突地一跳:“通知什么?”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策划部,尤其是你们设计组,是我们整个乘风的命脉,而且同事之间不合传闻已久。难得看见你们主动举办一次聚餐,我这做老板的也很是欣慰,正好可以顺便去跟大家聊聊,手上的项目都进展得怎么样了。”
他的语速沉缓,适时哼笑了一声,又低又轻,配上他本身的音色,散漫至极,却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挠得人心尖发痒。
“可是……”时桑眉心微微蹙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晚上到场的也就十来个人,真正算下来属于设计组的可能都不超过五个。这种程度的小型聚餐,辞深哥根本没有参加的必要吧?”
江辞深轻挑眉,一副听懂了的神情,片刻后睨着她问:“你是想说我架子大?”
“没有啊,”时桑辩驳得脸不红心不跳,“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形容辞深哥。”
“我看你就有。”经过前面几轮相处,江辞深已经不信她说的,只信他看到的。
她再机敏伶俐,可还是不会隐藏自己真正的情绪。
随后,江辞深顺手掐断了电话,往旁边移开两步,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桌沿,行为举止都和话家常似的:“自从我坐上现在的位置,也听说过不少形容我的词,说我高傲冷淡,说我不近人情。眼下,越是这种小型聚餐,我越有出席的必要,正好让大家看看,他们的江总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
“……”
这怎么越说还越称他心意了呢?时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你觉得那些传闻是事实吗?”江辞深适时把目光投向了她。
时桑愣了一瞬,然后出于本能地摇摇头:“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因为他们眼中的你和我眼中的你并不一样,我无法给出客观准确的答案。”
呈现的方式不同,看到的形象自然也就不同。
接人待物,连她都有多重标准,甚至有时候到了一种“双标”的地步,像他那样的人,或许更甚。
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怎么见过他跟员工之间的相处,所以,她给不出答案。
江辞深顿住手上的动作,侧过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我倒想听听,你眼中的我是怎样的?”
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数个形容词闪过时桑的大脑。
但是最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很郑重的口吻只说了两个字:“温柔。”
是的,温柔。
直到时桑遇见他,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温柔。
温柔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以笑对人,更不是无条件对你好和无条件包容你,它其实是一种自然流露。
虽然他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淡漠疏离或者散漫随意,但却经常带给她温暖的感觉,她便认为那是温柔。
五年前,机缘巧合睡在他主卧那晚,他没有赶她走,更没有责怪她,而是把床让给了她,自己却打的地铺,睡的是又冷又硬的地板。
高考前那段一片漆黑看不见光的日子,所有同学都有家长来接,唯独她没有的时候是他出现了,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教她以后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喝酒有度。
还有多年以后再相逢,那天步行街上人潮汹涌,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无尽的寂寥所裹挟,是他在一句一句地告诉她,她的身后不仅有整个江家,还有他。
……
也许有些是他不经意间的举动,却让她铭记了很久很久,甚至将会是一辈子。
在她的眼中,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江辞深凝望着她,最真挚的笑意攀上她的眼尾,似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倾覆,紧接着眼底被不知名的情绪所笼罩。
第一次,有人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此刻,他不是很在意为何自己在她眼中是那样,更没有质疑,他只是想多看几下她那双含笑的杏眸,微微弯起的唇角。
“辞深哥,我现在不想跟大家去唱歌了,我也不喜欢那样曲意逢迎的场合。聚餐结束,我就跟你一起回溱渝湾。”时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声音轻软。
她已经慢慢开始适应并且代入角色,他是老板他说了算,左右都是跟他一起回去,那还不如早点回去,也没必要为了扯谎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
更何况,是她一开始就想错了,不就是一起回个家吗?她是他妹妹,两人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妹妹蹭哥哥的车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最初的那些反应有点过于偏激,属于跳出角色了,实属不该。
“好。”江辞深的眼神黯了黯,“八点半左右,我在附近等你。”
一说完,他便抬腿往外走。
要是再不走,他怕是会更无心回去处理剩下的工作了。
不过在最后跨出办公室前,他转过了半边身子,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好在这会儿待在这层楼的人寥寥无几,没有人看到这神奇的一幕。
时桑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望向一动不动的他,不经意地皱眉:“辞深哥是有什么话还想跟我说吗?”
“晚上,”江辞深稍顿,声音又低又沉,“最好别沾酒。”
时桑愣了愣,忽地勾起唇笑起来。
好像不是错觉,他越来越有做兄长的感觉了。
第47章 朝朝辞暮
◎他急了。◎
其实按照时桑的性子, 孙诚英几个人提出要为她举办迎新会的时候,她只觉得麻烦,本来是拒绝了的, 但是马若薇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当时几个人正好围在时桑身边劝个不停, 马若薇突然走了过来,还没和大家说上两句就自己曝出了和时桑的同学关系, 孙诚英见状更加来劲,再加上后来马若薇笑着说了句:“老同学多年不见, 总得赏个脸一起吃顿饭吧?”一下子就把时桑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时桑懒得同她计较, 又想着除了她以外大家盛情确实难却,这才应了下来。
七点半不到, 时桑整理好所有的文件资料,把还没有看完的放进包里准备带回去继续看, 然后匆匆赶往乘风附近的中餐厅。
虽说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但是好在并没有超过约定的时间。
其他十几个同事早已纷纷落座,来的好几张是熟面孔, 都是今天在部门里见过和打过招呼的,尤其是有孙诚英这个气氛组在,不至于让气氛过于拘谨和尴尬。
大概是特意安排的, 只留了马若薇和孙诚英中间一个空位, 时桑理所当然地在众人的招呼下坐在了两人中间。
她连包都没着急放下, 就很体面地向大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歉意:“不好意思各位, 让大家久等了。”
孙诚英站起来,一边帮大家开酒瓶一边说:“这有什么的, 不要这么客气, 以后咱们就是同一个部门的家人了。”
“来来来, 我给大家倒满, 今晚什么都不用想,尽管吃就好了,咱们部门真的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孙诚英正欲给时桑倒酒,突然想起来她在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于是停下手上动作问她:“会喝酒吗?”
时桑闻言望了一眼空酒杯,记起江辞深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晚上,最好别沾酒。”
她想着要不然直接说不会喝算了,以孙诚英的人品必然不会强迫她喝,正想顺着这个话题摇头,身旁的马若薇却忽然笑道:“诚英哥,时桑她会喝酒的。我记得我们上高中那会儿,她就碰过酒精了。”
她的声音很是温软,表情也很友好,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拿自己老同学打了个趣。
站在一边的孙诚英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立刻接过话茬:“哦?没想到时桑高中的时候这么叛逆啊。”
有同事好声附和:“是呀,还真没看出来呢。”
时桑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然后面向众人微微一笑:“以前不懂事,越长越大反而越来越听家里人的话。今天出来跟大家聚餐,我事先打了报告,家里人不让我喝酒,我还是喝点饮料吧。”
孙诚英:“都是公司里的同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喝多了我们可以找女同志送你回去。”
时桑推辞:“不了,家里人应该是怕我酒后容易胡作非为,你们喝,不用管我。”
见时桑继续坚持,孙诚英也没再强求,绕过她给其他人倒酒。
席间,孙诚英几个人最会活跃气氛,他们拉着时桑聊了一会儿,问她在国外的生活,还问她为什么想来乘风,时桑都一一做了合适的解答。
不久后,大家就开始各聊各的了。
没人问她问题,时桑就安静地吃自己的,马若薇盯她盯了会儿,终于按耐不住轻声问:“祁尧他,还跟你有联系吗?”
时桑拿筷子的手一顿,随后神色又很快恢复正常:“几乎没有。”
周围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们这边,再加上两人声音比较小,所以渐渐只变成两人之间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