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桑在车里大概等了十分钟左右，江辞深就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在这期间，她无所事事，刷了会儿手机又觉得有点无聊，索性从包里拿出资料看，所以觉得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江辞深打开车门重新坐进来，然后很快拉上车门，把刺骨的寒风阻在门窗外。
坐稳后，他很自然地侧头看了眼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时桑。
从他刚进来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手中的药房专用塑料袋子上。
或许是因为他出去了一趟，又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时桑感觉自己闻到了淡淡的中药味。
江辞深顺其自然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不久前买的那堆东西。
瓶瓶罐罐，好几种用途不同的药，还有几包棉签。
静默片刻，他抬起手将袋子向一旁递过去，时桑见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袋子还没来得及碰到指尖，他的视线落到她的脚后跟上，递的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紧接着，时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把那袋东西收了回去。
她抬眸，不解地看向他。
“伤口的位置有点偏，”江辞深停顿了两三秒，然后在时桑直直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抹可能会不太方便，我帮你。”
时桑：“……”
如果现在问她听到过最恐怖的话是什么，那她百分之一百肯定会说是这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比较冷静的声音：“不用了辞深哥，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抹个药还要别人来抹。”
江辞深懒懒看向她，慢条斯理地说：“以我对你的了解，让你回去自己抹就等于这些药白买，因为你大概率会不把它当回事，依旧坚持小伤不必抹药的想法撂到一边，最后等我问起的时候又会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我。”
“怎么会呢。”时桑脸色微红，先为自己小声辩驳了句，然后认真道，“我这次向你保证，回去以后我什么事都不做，第一件事就是抹药。”
“左右都是抹药，还需要分什么前后？”江辞深依旧不为所动，脸色甚至都没有变化一下，“况且这些药的用法我比你熟。”
时桑：“……”
这重要的是前后吗？她在意的是回去抹还是现在抹吗？她在意的明明是谁来抹这个问题啊！
江辞深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视线蓦地停留在她腿心处那沓还没来得及收进包里的资料上，白纸黑字，就凭最上面那页的几张图形，他已经猜到她看的是什么。
“正好，我这里有个东西顺便让你看看。”
他转过半边身子，没怎么费力地就从后面座椅上拿过一个平板，单手解锁后递给了时桑。
时桑迷茫地接过，但是下一秒她就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屏幕上都是她熟悉的文字和图形，就连她脑海里飘过的一些想法，也奇迹般地以建模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只要她指尖稍稍一拉，就能从多个角度进行审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时桑欣喜的同时忍不住望向旁边的人，惊讶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辞深哥……”
江辞深见她这般喜悦，倒也在情理之中，轻勾了下唇角，不紧不慢地说：“齐亮对你的要求的确已经超过了对一个新人的正常要求。这些信息以你的能力自然能做出来，只是时间比较紧迫而已。”
“刚刚在这里等你等得有些无趣，就顺便整理了一部分，但你要分清楚，我帮你不是作为乘风的江总。”
“我知道。”时桑一边笑着一边迅速接过话茬。
江辞深被她的接话速度微微诧异了几秒钟然后反问她：“你知道什么？”
时桑说：“我知道辞深哥一直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他铁面无私，于公，他不可能有如此闲情逸致帮一个下属，但是于私，他不再是她的领导，只是她一个人的辞深哥。
“你知道就好。”
江辞深轻笑一声，然后把装药的袋子放到了两人之间，从里面取了两样东西出来，“我想齐亮应该没怎么给你指导，所以中间提供了两条思路，你好好看看，我来帮你上药。”
对上时桑突然变得奇怪的目光，江辞深又缓缓地说：“与其在这儿跟我纠结上药的问题，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你还得尽快做出点实绩，努力赶上翼之家项目，不是吗？”
说话有理有据，他没花什么心思就狠狠拿捏住了时桑。
而时桑还在看建模的兴头上，也不再顾忌那么多有的没的，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以一个还算比较优雅的姿势把半截后腿伸到他面前。
直到她的右脚轻轻搭在他的右腿上，时桑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死循环——他提出要求，她下意识地拒绝，然后他用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她，不仅最终让她只有妥协一个选择，而且还让她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太多。
说现在这姿势奇怪吧，但好像再正常不过，只是方便上药而已；说这姿势自然吧，但好像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本来时桑还觉得自己能两边兼顾，一门心思放在平板上，但事实是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江辞深拿着棉签和消毒药水的手上了。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并不会感受到多少疼痛。
时桑有感而发，嘴比脑子先行一步：“辞深哥，你之前……”
江辞深眼也没抬地说：“同辈中的异性，应该只有你了。”
“……”时桑梗住，一时间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她怎么又问了那么愚蠢的问题？
还有他，哪怕中间停一秒再回答，她也不至于有如此心肌梗塞的感觉。
简单地给伤口消完毒，江辞深放下药水，从袋子里又取出一个白色小药瓶。
“我那天……”时桑抿了抿嘴，低垂着眼轻声说，“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以后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江辞深拧开瓶盖，这才平静地看向她：“理由？”
时桑没说话，心想这需要什么理由？
“没有充分的理由，你那句话也不会成立。”
江辞深说这话时的声音很淡，却重重地砸在了时桑的心尖上。
良久，她都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第51章 朝朝辞暮
◎私事是接人。◎
车厢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时桑不经意间抬眼看了他一下, 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又讪讪地收回视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
不久后江辞深也移开了视线, 目光重新落到她那只受了伤的右脚上。
女孩的脚十分安分地放在他的腿上, 细嫩又白净，致使那块淤青和擦伤看着实在是有些突兀, 让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他印象中的时桑虽然不怎么懂得爱惜自己，但也不会故意把伤口藏起来不想让他知道, 还非要表现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样的她是怎么独自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四年多的？
思忖间，身旁的女孩似乎维持着一个动作久了脚有点发酸, 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
江辞深因她这一举动缓缓回过神，手上捏着一根新棉签, 继续帮她抹药。
其实仔细说起来, 他给时桑抹药并非全然是因为不放心她。
大概在几十分钟前，他还坐在车里等时桑的时候, 顾池北突然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是余洋为了感谢他们那天去捧场，想组个饭局, 问他哪天有空。
江辞深猜到了这个饭局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感谢, 而是密室里的那段视频, 毕竟余洋直到现在还没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肯定是想找个机会当面八卦几句的。尽管如此，他最终还是应下了这个局。
于是顾池北就在电话那头说：“择日不如撞日, 我看要不然就今天吧。我下午去乘风的时候听方杰说了, 你今天挺忙的, 估计这个点了还没吃上饭吧, 正好我们也……”
江辞深淡淡地打断他：“我吃过了，而且今天没空，改天。”
“当老板也不是像你这么当的啊，拜托你能不能匀出点宝贵的时间给自己？自从你接管乘风，约你十次有八次都说忙没空，改天这个词我都快听腻了。”末了，顾池北重重地叹了口气，听得出他非常的遗憾。
江辞深语气懒散：“不是工作，有私事。”
顾池北听完这句，没忍住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仔细确认了一遍给对方的备注：“私事？我没听错吧？你能有什么私事？”
江辞深没有立刻回他，看了眼窗外才说：“接人。”
顾池北凭着超高的智商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是谁，或者说，能被他这个兄弟亲自接的还能有谁。等他想明白这点，他已经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根了。
“行行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饭改天再约，还是接人更要紧。”
江辞深听出了他的调侃，正想挂了电话，突然想起什么，朝电话那头说：“下次组局记得提前通知。”
言外之意，别总是到最后几分钟才通知，怎么说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顾池北一脸天真地问：“提前通知了你就能来？”
“看情况，大概率不会。”江辞深面无表情地说完，一点面子也没给，然后拿顾池北刚刚提到的话回怼他，“毕竟就像你说得那样，我每天都很忙。”
顾池北一听乐了，非但没怂而且又被他找着打趣的机会：“哦？那我还挺好奇的，江总每天这么忙，以后还有空谈恋爱吗？”
闻言，江辞深沉默了片刻，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挂了。”
难得在语言上真正赢过他一回，顾池北自然颇为得意，但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他收敛了下自己的嘴角，语气也变得正经起来：“不过说认真的，作为兄弟我帮你支一招，当你实在确认不了自己的心意时，不妨在不经意间多创造一些肢体接触，届时你的心会告诉你一切。”
似乎是预料到对面要说什么，顾池北抢在他说话前又继续说：“我们堂堂江总虽然没有什么恋爱经历，但是在情爱方面看得比我还透彻。可你终究是人不是神，偶有翻车属于人之常情，也是能理解的，我又不会笑话你。至于我说的那招，你真可以考虑考虑。”
听完这句，江辞深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他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停车场的入口处，谁也不知道那会儿他到底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再后来当他看到时桑脚受伤，从药房买回药把袋子递给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她脚部受伤的位置，鬼使神差地，有个想法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这人历来果断，很快就把想法付诸了行动，提出了帮她抹药。
但是事实证明，他帮时桑抹药的时候除了有些心疼她的境遇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两个人肢体接触的时候他也不会有多少情绪方面的起伏，就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一个状态。
果然，还是顾池北想太多了。
最后抹药快抹得差不多的时候，时桑早有察觉，看到江辞深一停手就迅速收回了脚。
江辞深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又回到了之前那个话题：“所以，理由呢？”
“啊？”时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以后不要对你好的理由。”江辞深抬起眼睛看向她。
半晌，直到他收拾完所有东西，时桑才低着头，缓缓说：“因为我怕以后会越来越依赖你，最后舍不得离不开你，离不开江叔叔，离不开江家。”
她说得情真意切，江辞深看着她的目光蓦地一沉：“那就不要走。”
“不行。”时桑轻轻摇了摇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虽然申城很好，但我还是想回到我爸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江辞深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坐直身子扯过一边的安全带系上，像是忽然间随便起了个话题似的问道：“之前把你强留在申城，怪过我吗？”
时桑没想到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然后穿好鞋跟他一样坐直，如实答道：“怪过。”
“现在原谅我了吗？”他又接着问。
时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依着本心说：“但是我没有真生你的气，是我不愿意把话说清楚让你误会，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
彼时，江辞深慢慢侧过脸看向她，声音沉缓：“错不在你，而是在我。”
在时桑不解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地顺着往下说，只是言语间似有几分失意：“如果当时我能对你多一点包容，或许现在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看着她的目光过于专注，说话时的语调很轻很淡，和他平时很不一样。
车厢内静默的氛围陡然间变得有些奇怪，时桑想也没想就说：“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啊。辞深哥，你不要想太多。乘风是名企，我能在这里学到很多我之前学不到的东西，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那就是加入翼之家的项目，如果我留在洛杉矶，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个项目，那时候我肯定会更遗憾。而且我现在还有更多时间去见我在国内的朋友，去见江叔叔，这些都是我曾经幻想过但没能做到的。”
“诶对了，辞深哥，先不说这些了，我刚刚有一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时桑顿了顿，扬了扬手中的平板，脑回路一转突然聊起正事来，“我刚刚发现在别墅区的修改方案上，我跟你的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江辞深扫了眼平板上那几张被时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的简易建模图，又见她如此心心恋恋工作，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时桑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原来的设计太过古板，这个地区的位置很好，可以多留点空间做绿化。”
说完，她低下头在平板上划拉了好几下，最后把屏幕定格在某一处，一边指着给江辞深看一边解释道：“原来的设计方案我觉得做得已经够完美了，就是有两点问题，不太人性化以及没什么特色。我现在还有一个想法，你帮我看看可不可行，就是在这里，能不能划出一块区域来做个高尔夫球场？”
江辞深：“为什么是高尔夫球场？”
时桑：“富人住的别墅区嘛，而且高尔夫素有‘贵族运动’‘烧钱运动’之称，建一个像这样的球场很具有代表性，能和其他的住宅区明显区别开，这不也正是开发商和那些住户们想看到的吗？”
江辞深静静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她：“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只有一小部分住户会打高尔夫？”
时桑思考了片刻，沉吟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这个就需要我之后实地走访了，我就是提个大致的想法，即使不建高尔夫球场，也可以建些别的什么。”
江辞深微点了下头，客观地给予评价：“这个想法确实还不错。”
“是吧？”能得到他的赞赏，时桑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往上翘了。
“但是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语气自始自终都很平静，但是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往日见不到的柔软，“齐亮算是公司里的老人，为人比较激进，但是设计风格属于保守一派，你想说服他做些这方面的改动，不出意外需要多花点时间跟精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