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店价格一直很实惠，叶泉基本是成本价或者只算一部分的钱，但开海季海鲜成本价怎么都低不到哪里去，一顿烧烤吃完也上几百了。
“可以。”叶泉看了眼唐易，目光划过他身后，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俞素素好奇地打听起来，“她是你妹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感觉心情不太好。”
内卷人唐易的妹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卷。
“堂妹。”唐易叹了口气，“前一阵子我祖父母去世了，在乡下刚办完头七，我爸妈和我看堂妹一个人留在乡下心情不好，就接来住几天。”
八卦小能手俞素素敏锐地嗅到了瓜的气息，追问道，“她爸妈呢？”
唐易回头看了眼店里，唐文文还没从洗手间出来。他跟夜宵店的人挺熟，尤其是俞素素，反正附近没别人，说说自家的事也没什么。
“她爸，我大伯……混得很。”
唐易父亲是家里老二，过去乡下习惯长子是赡养父母主力，也会留下继承土地和宅基地之类的。老大留在父母身边，唐易父亲就早早出来打工，虽然没出人头地，但也过得可以。
唐老大年轻时还好，年纪越大，大概是觉得弟弟出息了自己被比了下去，对原本老大留下老二出去的习俗颇有怨言。唐老大种完地回来就是跟闲汉喝酒抱怨，成天喝酒打牌打老婆，妻子忍无可忍离了婚。
唐老大也不在意，继续喝他的酒。
唯一好的是，唐老大抱怨归抱怨，对父母还行，不至于不闻不问。
唐父唐母本来想把父母接过来住，但老人一辈子都留在村里，最远也就走到镇上，来城里住了几天，不习惯，又闹着回去。最后唐父只好固定每个月打钱，算是花钱买大哥的付出，让大哥多操心。
前些年计划生育，唐老大只有个女儿，为这个也眼红过老二很多次。
本来妻子还要把女儿带走，唐老大死活不肯。他嚷嚷着女儿走了自己连个崽都没了，娶老婆亏死了，最后妻子闹不过，只能留下女儿，没几年又重新嫁了出去。
唐文文说是唐老大的女儿，实际唐老大没怎么操心过，差不多是祖父母养大的，送她读了书。读完初中，唐老大一拍脑袋，让女儿学了护理。
她读书这几年唐老大越发混，打牌能打得整宿不回家，家里的地大部分租了出去，只留下半亩，不求出产多少，给闲不住的老人精神好的时候活动一下，也能种点喜欢的菜自家吃。
唐家祖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时不时有个小病小痛的，中间还住过院。唐文文刚毕业一年多，也没顾上工作，一直留在家里照顾着他们。
“……我爷爷奶奶一向感情好，爷爷还担心过他先走了的话奶奶怎么办，最后一起走的。他们是睡着的时候不在的，算是高寿喜丧，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准备。但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挺突然的。我都难受，更别说她了。”唐易道。
俞素素恍然大悟，“她也太乖了吧？难怪我觉得这个气质眼熟。这不就是过去最喜欢的文静贤惠孩子？”
“还不是被我大伯逼的，我倒宁愿她没这么乖。”
唐易无奈道，“前两天出丧才气人呢。夏天没法停灵太久，就走的最快的流程，头三天停灵后火葬完，送他们下葬。我们那里习惯长子要打幡摔碗起灵出家门，结果他昨天晚上守灵守没了人，居然跑去喝酒去了！
“头一天要不是文文不眠不休守了两天受不住了，我们劝她去睡，绝不可能让我大伯跑出去混了！爷爷奶奶不在了还去喝酒，怎么不喝死他！大早上急得找了半天才找回来，醉得差点认不出谁是谁，摔碗都第一下没摔碎。”
唐易想起来都来气，“要我说，还不如让文文负责起灵！我爷爷奶奶后半生的路完全是文文陪着走的，他做什么了？论起资格，文文才配呢。”
唐老大干的糟心事还不止这一桩。
唐父作为老二，村里宅基地之类的财产很早就分回去了，没法参与。唐家祖父母一起离世，剩下的手续上很多内容，隔代的孙女文文虽然知道信息，但都得子女去跑。结果唐老大一转头就又跑去打牌了，半点不操心。
唐易感觉回去办一次丧事，自己能被这个混账大伯气得短寿十年。
最后手续勉强办完了，看着堂妹沉浸在悲伤里的样子，唐易一家觉得不行。再说，留下唐文文跟这么个爹在一起，谁知道唐老大又能干出什么事。
他们要回清江，干脆把堂妹一起带回来住几天，换换环境散散心。
俞素素听得唏嘘不已，瞄一眼大堂，提醒他唐文文出来了。
唐易刚要回去，叶泉忽然出声叫住，“你说，他们头七过了几天了？”
叶泉目光移向他身后，两个魂魄正气得直跺脚。
摔碗未碎，鬼魂不走。
第75章 头七回魂（二）
“是啊。今天是第三天,我们是守完头七回来的。”唐易对时间记得很清楚，秒答。
“文文性子软和但柔韧，不肯一直花我们的被扶持，等会她来付账,老板一定记得只给她算零头啊！我回去了。”
眼看着唐文文回到座位,唐易没明白叶泉想问什么,也顾不上问了,匆忙回去。
俞素素看着他的背影,“唐易这个哥哥当得还挺贴心。”
夜宵店门口，唐易进去了，两个老人的魂魄眼巴巴凑在门槛边，看着里面两个年轻人，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听见俞素素的话,他们头也不抬,齐齐叹气，“唉,谁说不是呢。幸亏老二一家还行，不然我们真是死都闭不上眼。”
老头老太太一边瞅着大堂里的孙子孙女，一边像在乡下蹲在门槛边唠嗑一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文文被她爹逼得，也是被我们拖累了,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了，遇到点好意就想加倍还回去，也太累了。我们两个老东西走了,有她哥带着，等拿到我们的地,以后就能过得好一点了。”
俞素素吃了前半部分瓜，当事人就在旁边，怎么听着感觉和唐易说的不太一样。
想起叶泉突然发问，似乎有兴趣管，俞素素顿时竖起耳朵，凑过去问，“你们的地不是给了大儿子吗？”
“我滴个老天爷！”蹲在门口的两个老鬼吓了一跳，两个屁股墩扑通坐在地上，惊恐地看向俞素素，惊吓中口音都飚出来了，“你、你能看见我们啊？”
鬼奶奶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不对，“咦，你怎么……像鬼又不像鬼，你是什么东西？”
他们刚死不久，都没见过几只别的鬼，俞素素套着凭体行动自如，还有影子，他们一时都没认出这也是一只鬼。
“你们才是东西呢！”俞素素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我是夜宵店的员工，天师知道吧，我老板比天师还厉害。你们要是有什么遗憾或者冤情，跟我老板说，老板心情好，没准能帮你们呢。”
老鬼们将信将疑地往旁边看，忍不住嘟囔，“这么漂亮一个小女娃娃……”后半句被他们咽了回去，互相看看，都有些犹豫，鬼奶奶推了鬼爷爷一把。
唐爷爷佝偻着腰，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连连摆手，“我们……就是不放心文文，来看看，没什么事，不麻烦您了。我们等文文拿到我们留下的东西，我们就放心走了。”
老鬼们一副劳累了一辈子黝黑干瘦模样，和泼辣的钱妈妈不一样，一看就是闷头干活的实诚性子，不肯多麻烦别人，唐文文和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死了变成鬼，没被鬼差抓走，明明可以去看很多事，凶一点不守规则一点，报复报复也是行的，却依然只是惦记着离世后无人照顾撑腰的小孙女。连想着遗产的事，都只是谨慎安静地等着。
“但是你们的地和房子，不都留给大儿子了吗？”俞素素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为唐文文打抱不平，“唐易一家离得远不清楚，你们应该最清楚了吧？真正照顾你们的应该是唐文文，你们一点东西都不留给她，做鬼了念叨有什么用，说到底孙女还是不如儿子呗？”
“没有，怎么会？”提起大儿子，唐家爷爷奶奶脸都青了。
魂魄浅灰色的阴气波动着，泛起缕缕黑色怨气。唐奶奶先发现不对，握住老头的手，两只鬼一起平静下来。
唐奶奶叹气，“老大只有他从村里分的那些地，我们的宅基地和承包的地，遗嘱写好了，是给文文留下的啊。”
俞素素确定这里有问题了，“什么遗嘱？没听唐易说吗，唐老大好像把手续都办完了，全都过到他名下。”
“啊？”
老鬼们和俞素素大眼瞪小眼，满脸都是疑惑。
半晌，唐爷爷气得一跺脚，“那兔崽子！”
“我们已经是鬼了，不求见面，也不敢求别的，您能帮我们给文文传个话吗？其他都没关系，遗嘱一定得告诉文文！”唐奶奶反应快，立刻要对着叶泉跪下。
叶泉轻轻抬手，鬼魂还没挨到她，就跪不下去了。
她一直没怎么说话，慢吞吞吃完最后一口烤茄子，才真正看向了他们。
“你们只想说遗嘱，不想报案是谁害死了你们？”
叶泉轻飘飘的问题，炸得俞素素头脑发懵。
俞素素瓜都掉了，张大了嘴回头看向老板，“不、不会吧？”
唐爷爷唐奶奶唯有苦笑，最后却摇了摇头，“我们没关系，只说遗嘱就够了。”
叶泉不置可否，擦了擦手，把烧烤架收了，“你们先进来待着，等会她来了再说吧。”
唐易还不知道爷爷奶奶没走，一直跟在后面。
他重新回到桌边，在唐文文对面坐下，笑着临时编了个理由解释自己离开，“我刚去问了老板，还有烤茄子和单独烤粉丝的，你要不再来点？”
“啊。”唐文文茫然抬头。
她去了趟洗手间，吃饭时刚轻松起来的神色不知怎么的，黯淡了下来，有些魂不守舍的。唐文文没深想唐易去找老板做什么，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解释，连忙摇头。
“不、不用了，我吃饱了。哥你还吃吗？”
唐易举了举刚从门口接的酸梅汤，“我再喝点饮料。”
“我也去接点。”唐文文端起杯子，往门口走，步子很慢，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素素吃瓜吃到一半，抓心挠肝等着后续，看她走过来，恨不得在背后推一把。
唐文文看了一圈，找到老板，“我是十七桌的，来结账，麻烦您了。”
叶泉报出那桌的零头价格，“正好有个老客回归折扣，一共54，谢谢惠顾。”
唐文文小小松了口气，从钱包抽出皱巴巴的几张钱，拿到找零，看着剩下的钱，心里多了些底气。
“老板……”唐文文紧张地叫了一声，压低声音，“我听说，您开的这家夜宵店能看到去世的人？”
跟在旁边的唐爷爷唐奶奶本来还在等叶泉什么时候开口，听见孙女一说，就愣住了。
唐文文想起刚刚在洗手间意外听到的闲聊，据说夜宵店老板有神秘能力，能沟通阴阳联系鬼神。
她暗自鼓起勇气，“我，我祖父母刚过头七，但我一直觉得他们没走，能请您帮帮我，让我和他们见一面吗？”
俞素素目光在唐文文和老鬼们之间游移，别说，这小姑娘感觉还挺准。
叶泉没像往常一样否认，却也没立刻答应，抬眼望着她，“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你想见他们，是想问他们什么呢？”
她一双凤眼清澈而平静，不笑时颇有距离感，像能看穿人心，审问出最深处的秘密。
俞素素眼珠一转，狐假虎威配合老板，“你想问他们留下的财产？想问他们怎么死的？还是……”
唐文文听得心里一揪，难得坚定地出声打断，“不，不是的。”
唐文文吸了口气，才缓过来说出完整的句子，“我确实觉得爷爷奶奶走得突然，但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起灵的时候碗没摔碎，最后是踩碎的，老习惯说这是鬼魂不肯走，有不满有遗憾……好吧，这些老习惯也没什么根据。叶老板有本事沟通阴阳，我想问问，他们去了阴曹地府是不是缺了什么，过得好不好。”
女孩苦笑，悲伤到麻木的脸庞几乎又要哭出来，“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第76章 头七回魂（三）
“我现在都感觉他们像没有离开一样,真的太突然了。”
唐文文神色恍惚，“我那天早上起来，想着奶奶昨天想吃凉粉，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总是吃的很少,终于有想吃的东西,这个夏天吃起来凉快开胃,我就专门去了趟镇上买。走的时候怕白天天气热起来他们不舒服,还专门给他们开了风扇留了字条。”
唐文文早上走的时候，她爹唐老大还在外面打牌没回来，她也习惯了就没管，只是特意看了眼祖父母，把家里打理好才出的门。
老人年纪大了本来觉少还轻,但她要去镇上,出门的时候才不到五点，就没惊动他们。
谁知道,带着凉粉回来，爷爷奶奶身体都凉了。
唐文文都呆住了，大太阳下面,浑身发凉，脑袋嗡嗡的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