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从霍家院子走出来的霍无束后,骤然抬起眼望着他,牙齿打着颤求饶道:“方才一事,是愚兄眼拙,没认出太子殿下,便以为是有人贸然顶替太子,才动了手,好在殿下英勇神武,没被伤到,不然愚兄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罪的……”
谋杀太子罪同谋反,怀永安知道自己不能担上这个罪名,不然不仅他的头要掉,他全家的头都要跟着他一起掉。
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
高挺的少年立在他跟前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如炬,无形中透着几分威压。
怀永安硬着头皮求饶道:“都怪愚兄前几日伤了脑袋,脑子一时不清醒,太子殿下又同小时候相比变化太大,这才一时没认出来,冒犯太子一事,实属无心,还望殿下能原谅臣。”
霍无束幽沉的目光落在怀永安脑袋上包扎的白纱巾上,神色晦暗不明。
他在怀永安畏惧求饶的目光中徐徐开口,“堂兄的伤是如何来的?”
少年虽然唤他堂兄,但语气里没有丝毫亲近之意,反倒更让怀永安瑟瑟发抖。
他张了张口,看了眼站在霍无束身边的沈念,下意识想说是她砸的,刚起了一个话头,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绑走的不是小官家的庶女,而是太子妃……
这个罪名亦是不同小可。
“堂兄怎么不说话了?”霍无束沉着脸道,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暗色翻涌。
“臣、臣……”怀永安支支吾吾,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霍无束恍似没了耐心,他转头看着秦秀华沉声道:“你说。”
少年虽只有十几岁,但气势逼人,此般架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秦秀华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意识到这是个脱身的机会,她两眼一转,痛恨的指着怀永安,声泪俱下道:“是他!他仗着权势逼迫臣妇将念念绑了送给他做妾,不然就就要伤我全家性命,好在念念逃走了,但他一直派人找寻,后来知道念念跑到了这里,就又逼着臣妇跟他一起找来,想要故技重施,逼迫念念,他头上的伤就是因为昨天他绑了念念,想对她行不轨之事……”
怀永安察觉到霍无束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愈发阴冷,急忙打断秦秀华道:“太子殿下,都是误会,臣并无觊觎太子妃之心,都是她这个贱妇为了攀附臣,想要将太子妃送给臣做妾,这次到这里来,也都是她挑唆的,并非臣本意!”
两人互相指责,争着跟霍无束求饶,似乎都忘了沈念这个当事人还在这里。
沈念伸出手,欲拽拽霍无束的袖子示意他弯腰倾耳,她自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但忽然想到他身份贵重,便将刚碰到他衣袖的手缩了回来。
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忍着耻辱道:“他们说的都不对,之前在沈府时……”
她话刚说出口,霍无束清幽的眸子便看了过来,在这一众人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我都知道……”
锦玉将沈念在沈府时的遭遇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她是如何被苛待,又是如何被怀永安盯上,她从小到大在秦秀华手里不知道受过多少罪。
霍无束轻攥了一下沈念的手,转头看向被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犹如闸刀落下般宣判道:“荣亲王世子怀永安逼杀太子,谋害太子妃,作恶多端,就地斩杀。”
怀永安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的魂都没了,他双目无神的的呆坐在地上,裤子逐渐濡湿,泛出水迹。
他身旁的秦秀华也吓的不成样子,对着沈念哭求道:“念念,我是你母亲啊,逼你做妾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不用吃苦受累,念念,你帮母亲求求太子,别怪罪母亲行不行。”
秦秀华哭求的声音在沈念脚边响起,但她丝毫没听见她的声音,她耳边回荡着少年那声太子妃。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无论是怀永安还是秦秀华都以为她是太子妃,而霍无束不仅没有反驳,还明晃晃的认下了这个名头。
沈念抿了抿唇,高兴之余又因为这个称呼生出了几分局促。
在别人眼中,她给怀永安做妾都是莫大的福气,又如何能担得起太子妃这个名头……
她与这个身份似乎并不相称……
霍无束看向沈念,小姑娘一副忧思的模样,白皙娇丽的小脸皱着,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他薄唇轻启,低声询问道:“你想如何处置她?”
沈念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看着霍无束眨了下眼睛,拘谨道:“殿下定决就好。”
霍无束听着她的称呼呼吸一顿,眼眸沉了几分。
他声音沉冷道:“户部侍郎沈青山之妻与荣亲王之子同流合污,同罪处之。”
他说罢牵着沈念的手回了霍家,身后随即响起了激烈的哭喊声。
早晨被怀永安气势汹汹带着带着一众镖人进村吓跑的村民听到这番动静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来看。
霍无束太子的身份风驰电掣般在村民间迅速传开,一时间人心各异。
……
院子里,高大威严的帝王正在劈柴火,脚边整整齐齐的擂了一摞。
沈念有些讶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拦下他,正当此时,霍云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念念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念离开后,霍无束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怀宗道:“你在做什么?”
身为九五之尊的怀宗不好意思说怕自己被赶走,所以找点事情做。
他剑眉微敛,摆出架子道:“你什么你,臭小子,喊爹。”
霍无束冷淡的扫了他一眼,没开口。
怀宗也意识到自己跟他是父不慈子不孝的关系,他又板起脸以长辈提问小辈功课的姿态问霍无束:“外面那两个人都处理完了?”
霍无束神色不变,轻飘飘道:“处死了。”
怀宗心中欣慰,杀伐果决,不愧是他的儿子,他拿着砍柴的斧头夸赞道:“做的很好。”
“娘留下你了?”霍无束波澜不惊的看着怀宗问道。
怀宗瞬间黑了脸,剑眉微微下压,一脸不虞的看着霍无束。
霍无束顿时了然,漆黑的眼眸微扬,“你还不走,是想留下吃晚饭吗?”
怀宗咬牙道:“我等着给我儿媳妇送见面礼不行吗?”
听到怀宗对沈念的称呼,霍无束耳根瞬间微红,平淡漠然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变化,但想起沈念方才的异样,他又沉下脸,面无表情的同怀宗道:“别乱喊。”
被斥责的怀宗一头雾水,他乱喊什么了?
他这个当儿子的不想喊他爹,还不能让他喊声儿媳妇过过嘴瘾吗……
不知道沈念还不是他儿媳妇的怀宗一脸不爽的看着霍无束。
“什么见面礼?”少年不等他反应又淡淡开口道。
“想知道?”
见霍无束感兴趣,怀宗冷哼一声,一脸高傲。
霍无束耐心告罄,扭头回了自己屋子。
怀宗看着少年高挺的背影气的咬牙,低声骂道:“什么脾气,一点都不随老子。”
他又往霍云箐的屋子看了一眼,眉梢微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一脸郁闷的想大的小的都不愿意搭理他……
……
屋子里,霍云箐拉着沈念的手坐下,沈念犹豫喊什么,最后在皇后娘娘和干娘之间选择喊了干娘。
毕竟霍云箐似乎并不想当这个皇后娘娘。
霍云箐柔声看着沈念道:“今日之事没吓到你吧……”
沈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杏眼澄澈水润,笑了笑开口道:“就是觉得意外。”
“其实也没想瞒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也缺少一个契机。”霍云箐轻声道。
沈念软声道:“干娘不用跟我说这些,我都知道的。”
霍云箐摸了摸沈念的头,笑笑道:“好,咱们一家人,就不说那些嘘的。”
“我不会跟你们一块去京城,所以这东西我便提前给你。”
霍云箐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对玉镯戴在沈念的手上。
霍云箐给她买过不少首饰,其中不乏贵重的,但眼下这个玉镯明显要比那些都好。
玉镯触手温润,脂白莹润,沈念虽没见过这种玉,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极为名贵的羊脂白玉,质地细腻,稀有名贵。
沈念慌忙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霍云箐嗔她一眼,亲昵道:“怎么不能收了,这是我给束儿的儿媳妇准备的,你不收谁收?”
时间瞬间凝滞,沈念眼眸瞪圆了几分,嗓子里堵了棉花般看着霍云箐,红着脸结巴道:“干、干娘知道我跟哥哥的事了?”
霍云箐看着脸红的沈念道:“我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你俩成了,我高兴。”
“我还期待你俩赶紧成婚,我也出去炫耀炫耀我是有儿媳妇的人,省的村里一些人天天在背后说道束儿这么大年纪不成婚,是不是身体方面有问题。”
沈念羞燥的无以复加,但心里的顾虑又让她心中发闷。
历来太子妃都是世家权贵之女,而她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若霍无束娶了她,她不仅于他在权势上没有任何助益,或许还会让他成为众人饭后茶余的笑柄。
第66章
邻近傍晚,成片的晚霞布满天空,将整个天地映成了红色。
沈念从霍云箐的屋子里出来,回了自己的屋子,将羊脂玉镯从手腕上摘下来,放到了匣子里。
她乌黑的瞳仁盯着玉镯微微出神,不由想她真的能做太子妃吗,身份差距未免太大……
她现在也没有适应霍无束的身份,太子殿下本该是她遥不可及的。
黑大的犬吠声忽然接连不断的响起,沈念思绪抽离,忽然意识到天色渐晚,但饭还没做。
她将匣子收好,走出了屋子,朝着厨房走去,但还未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极香的味道。
她加快了步子,看到堂堂帝王一边烧火一边做饭,灶台上摆了四菜一汤。
浓郁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厨房,沈念震惊的瞪圆了眼睛,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是无法想象万金之躯的天子会下厨房。
但沈念一看他做的菜,顿时又觉得合理,灶台上摆着的粉蒸肉、豆腐羹、蟹酿橙和茭白鲜皆是霍云箐喜欢吃的菜。
怀宗身形高大宽厚,将不算大的厨房衬得逼仄,他手里握着汤勺,看到沈念后,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饿了吗,去喊你娘和束儿来吃饭吧。”
沈念局促的点了点头,“好……”
霍云箐正在屋子里看游记,沈念敲门进去,道:“陛下做好了饭,都是干娘爱吃的,干娘要吃吗?”
想到俩人之间的恩怨,沈念又轻声道:“若是干娘不想吃,那我便给干娘重新做……”
之前在宫里时霍云箐为了折腾怀宗,她的每一顿饭都是他做的,她吃过无数次,所以也不纠结。
她虽不愿看见他,但事到如今,也不至于摆出一副刚烈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书卷道:“既然有现成的,何须再做,走吧,咱们出去吃饭。”
今日事情太多,霍无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还没吃饭,他本想去厨房做些吃的,一推开门发现饭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
他遥遥看向怀宗,幽邃的眼神似乎在质问你还真打算在这吃晚饭。
怀宗若无其事的别看了眼,虽然心虚但面上丝毫不显。
见霍云箐从屋子里走出来后他立马看向霍云箐,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在这吃吗?”
霍云箐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怀宗明白她这个眼神的意思,失落不甘的补了一句,“吃完我立马走……”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尤其是沈念和怀宗,一个比一个拘谨。
放在之前,沈念这辈子都不敢想自己会跟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用饭。
怀宗一想到自己吃完饭就要离开,忍不住开了口,看着霍云箐问道:“味道没有变吧?”
“我为了不让手艺生疏,即便你离了宫,也日日做你喜欢的菜保持手感,就怕有朝一日再做给你吃的时候变了味道。”
霍云箐冷冷的看了怀宗一眼,这个人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彻底放她离开。
怀宗说完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安安静静的不再说话。
用过晚饭后,霍云箐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霍无束收拾了碗筷。
院子里只剩了沈念和怀宗两个人。
沈念不知道怎么跟这位不□□娘待见的帝王相处,但是贸然离开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好,沈念打消了回屋的念头,拘谨的立在院子里,佯装看月亮。
怀宗看得出沈念的拘谨,毕竟他身份摆在这里,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不拘束。
小姑娘虽然有些怕他,但还是在这里陪着他,乖巧又懂礼数。
他走到沈念跟前,温声道:“今日事情多,还未来得及将我准备的见面礼送给你。”
他将随侍唤了进来,随侍手里捧着两个匣子。
匣子打开的那瞬间,仿佛发着光,其中一个是一整盒的东珠,颗颗硕大盈润,另一个匣子里是一块完整的和田红玉,油脂光泽,紫红如血,两样都是的宝物。
“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挑了这两样,你看看,可喜欢?”
没有人不爱珠宝,尤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沈念自然喜欢,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收,以什么名义收……
东西虽好,但犹如烫手山芋。
皇帝送的东西好像不能拒绝,但沈念总觉得自己收了他送的东西就是背叛了干娘,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幼稚。
短短的几秒里,沈念大脑飞速的运转思考,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可以收。”洗好碗筷的霍无束出来看见这一幕替沈念解围道。
沈念松了一口气,连忙恭敬的对怀宗道:“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