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绊月——阿司匹林啊【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12 14:34:40

  从会议室出来,同事问起学校的某个老师怎么样,卿杭上周才联系过,老师年纪大了,爬山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临近退休,已经不收学生了,但还在上课。
  程延清说过,他们会早点来医院,卿杭都开完会了还没有消息,想着可能是耽误了,刚准备打个电话,就听见旁边的人打招呼,叫程挽月的名字。
  卿杭扭头就看见了刚从大门外进来的程挽月,何医生朝她招手。
  卿杭有些意外,“认识?”
  何医生笑笑,“她是我们科主任的病人,前几年见得多。”
  卿杭怔住,声音也不太自然,“您是在哪个科室?”
  “刚才忘了说,我是血液内科的,姓何,”何医生打开微信二维码,都是同校师兄弟,见面更亲切,“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拉你进校友群。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交交朋友总没坏处。”
  程挽月越走越近,卿杭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扶梯到了一楼,他脚下僵硬,身体晃了一下,碰掉了何医生的手机。
  后面的人大声催促,让他赶紧让开,他知道有人在说话,但这一瞬间的轰鸣声像是直接从大脑里穿过。
  血液内科……
  血液内科……
  卿杭耳边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仿佛被从门外灌进来的一阵寒风卷进冰冷的海水里,重物拽着他往下坠,不给他一丝一毫逃生的机会。
  “不好意思,没摔坏吧,”程挽月几步跑近,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周医生。
  “没事没事,我刚才没拿稳,现在的手机都很耐摔,没这么容易坏,”何医生前几天就知道她今天来,“见过主任了?”
  “还没呢,路上堵车,刚到医院,”程挽月把卿杭拉到旁边,“卿杭你发什么呆?多危险啊。”
  何医生说,“今天刚开完会,年轻医生任务多,要求高,得慢慢适应。”
  “他一定可以的,他特别厉害,”她每次夸他都是满脸骄傲。
  “那肯定不会差,”毕竟是校友,何医生也客套地夸了几句,他眼神在程挽月和卿杭打转,“你们是?”
  程挽月也不扭捏,“他是我男朋友。”
  “这么巧,”何医生惊讶,但工作时间又不能闲聊,“我刚好也要回办公室,一起走?”
  “好啊,”程挽月回头跟卿杭挥手,“卿杭你先忙,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卿杭木讷地看着她走远,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本能反应,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可电梯下来一拨人,他晚了一步,就看不到她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后进来的程延清。
  血液内科。
  卿杭艰难地回到办公室,脑海里依然只有这四个字。
  体检很费时间,很多检查都不会当天出结果,卿杭找何医生要到了程挽月的病历号,电脑内部系统里能查到她的档案。
  她说过,高考后休息了几年,后来才复读,重新考了大学。
  他现在才知道,那几年她出院又住院,断断续续在医院待了三年,档案里详细地记录着各种生理指标、治疗方案和用药情况,还有一次抢救记录。
  那几年他在干什么?
  ……他在记恨她。
  电脑突然死机,系统闪退,卡在一个很刺眼的蓝色界面。
  外面天色都暗了。
  “卿杭,我生病了,你不来看我吗?”
  去看她。
  对,去看她。
  卿杭如梦初醒般大步走出办公室,大脑无比混乱,却又一片空白。他往左走了几步,撞到别人也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和对方说一句抱歉,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前面没有路了,他猛地停下来,恍惚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的眼眸毫无焦点,像丢了魂,许久后才用力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后转身进了电梯。
  他不知道程挽月在哪里,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机械的忙音让人心烦,他边问边找,最后找到了血液科主任办公室。
  陪程挽月来医院的程家人都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不在。
  主任神色严肃,建议程挽月住院。
  杨敏慧一听,眼眶就红了,“应该早点来医院的。”
  “前年也这样,最后就只是普通发烧而已,没事的,爸,妈,没什么好担心的,”程延清最先回过神,“卿杭,你先去找月月,她在楼下,把她叫回来。我给二叔回个电话,然后去办住院手续。”
  卿杭被推着往外走,手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痛感很麻木。
  “医生怎么说?”
  “查了血,有点异常,”程延清拍拍他的肩膀,“先住院吧,听医生的。前年也有过这么一次,月月在学校高烧不退,其实就是去玩密室逃脱被吓着了,住院一周就出院了。没事,没事,这几天降温,感冒发烧很正常,你看这医院里每天有多少感冒的病人,输液室都是满的,很正常。”
  卿杭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
  但他有什么资格问。
  她说过了,是他没有相信,他以为她在骗他。
  “什么时候的事?”
  程延清刚才在办公室还能笑着安抚父母,让他们别担心,出门也没了笑脸。
  卿杭过于平静的外壳之下藏着怎样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程延清则是必须镇定,他如果也慌了,家里人会更着急,如果都乱了手脚,还怎么安慰程挽月。
  “高考后没多久,她想出国玩都没去成,”程延清看着窗外,“别自责了,就算你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把除了上课和考试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在她身边,也减轻不了她的病痛。那会儿大家都挺累的,没人还能顾及到你。更何况,你还要照顾你爷爷。”
  “她的头发……”
  “化疗后每天掉得很多,后来就全剃了,头发剃了还会重新长出来,她难过一阵子就不在意这些了,有的时候出门连帽子都不戴。”
  ……
第73章
  程挽月戴了顶橘色的毛线帽,在色彩饱和度很低的大厅里很显眼,刚吃过退烧药,有些犯困,坐在椅子上一直在打哈欠。
  她用手摸摸额头,觉得没那么烫了,从羽绒服兜里拿出手机,看见有一通卿杭的未接电话,就回了过去。
  他最后几秒才接。
  “下班了吗下班了吗下班了吗?”她中午随便在食堂吃了顿午饭,其实没吃饱,“卿杭,我们去吃烤肉吧,我还想喝杯奶茶。在楼下等你,你快点啊。”
  卿杭勉强开口,“……挽月。”
  “嗯?”
  “你告诉我那家烤肉店在哪里,我去打包。”
  她皱眉,“打包的不好吃,自己去吃才是那个味儿。我晚上又没什么事,就去店里吃呗。”
  “……太冷了。”
  “又不是坐在外面吃,卿杭,你今天是不是很累?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跟程延清去。”
  “……我不累,不忙。挽月,你还在发烧……”
  “你今天好啰嗦,”程挽月抬起头时才发现,卿杭其实就站在不远处,他还没换衣服。
  程挽月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翘起的脚尖小幅度地晃了晃,“再不吃,说不定就没机会吃了。”
  卿杭喉咙哽住,“怎么没机会?”
  她语调轻松,“万一关门了呢?万一老板改行做别的了呢?餐饮业变化太快了,吃一次少一次。”
  “生病要吃清淡的。”
  “没味道,我不爱吃。”
  程挽月生气地挂了电话,卿杭远远看着她,试图回想程延清安慰自己的话,没事,没事,普通发烧而已,退烧了,就好了。
  大厅人来人往,距离不远,卿杭却仿佛走了很久,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程挽月的脑袋扭到另一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卿杭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轻轻搓了搓,低头哈热气,“今天先将就一下,过几天我们再去吃,好不好?”
  这样看着,他脸色很苍白。
  他又说,“输液室没有位置,程延清一会儿去办住院。”
  “不能先让护士扎上针,回家慢慢输吗?”
  “还有别的检查。”
  “看吧,只要来了医院,就有做不完的检查,没毛病的人都能被折腾出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我想吃的都吃一遍。算了,也没那么饿。你忙完了吗?要不你先去换衣服。”
  “已经下班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卿杭帮她拉好羽绒服的拉链,“害怕吗?”
  程挽月笑笑,“扎两针而已,这有什么。”
  她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卿杭却看得心痛。
  “我很害怕,”他声音很低,“挽月,我很害怕。”
  血检的结果出来了,父母被医生叫去办公室谈了很久,程挽月其实就猜到情况可能是不太好。
  第一次,她没有害怕的时间,那时候她突然晕倒,再醒来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
  这一次,她是有心理准备,在她出院之前医生就说过,复发的概率很大。
  程挽月感觉到卿杭的身体在发抖,她体温高,对比之下,他的手反而很凉,“很紧张吗?那我们就偷偷溜出去放松一下,天气这么冷,在街上乱逛也没意思,还是去吃烤肉吧,吃完我就回来,反正做检查也是明天的事了,不差这一两个小时,住院也要吃饭啊,程延清如果骂你,我帮你出气。”
  她拉着他站起身,“走走走,快去换衣服。”
  现在不应该离开医院,但卿杭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就放弃了抵抗,他想顺着她。
  到了店里,卿杭就看出程挽月其实没她说得那么想吃,而是更享受自己烤肉的过程和热气腾腾的氛围,她连最后一片五花肉都要烤得微微焦黄再夹到他的盘子,她烤多少,他就吃多少,一点都没有浪费。
  所有人都在病房里等他们,开门前,病房里静悄悄的,程挽月握住门把手,刚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的说话声就传了出来。
  她进屋像回家一样,脱掉羽绒服,随手扔给程延清。
  护士来给程挽月输液,她把头扭到另一边,闭着眼不看护士扎针,程延清笑话她,她脸捂在被子里也没片刻安静,还在跟程延清斗嘴,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只有卿杭沉默着。
  等程挽月睡着了,程延清让大家先回去,他留在医院。
  走出病房后,脸色都不太好。
  周渔怀着孕,半个小时前吐过一次,程遇舟把她送到家后又重新回到医院,程延清在楼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后半夜才被程遇舟弄回家。
  护士拔针的时候程挽月醒了,卿杭坐在病床旁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赶他回去睡觉,他一动不动,她假装生气,他才听她的。
  然而卿杭根本没有走,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回到病房,早上又在她睡醒之前离开。
  卿杭白天的工作时间里程挽月做了很多检查,她还没有退烧,刚睡醒时看起来病恹恹的,下午四点左右,主任就把初步的治疗方案告诉了她。
  程挽月烧得头昏脑涨,身体也没力气,她看了一圈,只有卿杭不在。
  “爸,妈,哥,嫂子,二叔,二婶,对不起。”
  她又生病了。
  杨慧敏摸摸她的脸,扭头擦眼泪,“傻孩子。”
  程延清听不了这种话,他宁愿程挽月哭一哭闹一闹,跨年那天晚上她还活泼得差点掀翻整个场子,可转眼就进了医院。
  “幸好昨天晚上去吃了烤肉,”程挽月坐起来喝粥,不小心压到了输液管。
  周渔就在旁边,“手别乱动,小心回血,我喂你。”
  “没事,我自己吃,你帮我把头发弄一下,”程挽月没吃午饭,嘴里一股药味,吃什么都发苦,“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周渔找梳子帮她梳头发,“时间还早。”
  “再晚点路上就堵了,尤其是你,阿渔,你别总来医院,工作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来回折腾。爸,妈,哥,你们买的是周六的机票吧?”
  程延清开口,“我留在这儿。”
  “留什么啊,”程挽月看他拿手机就知道他要退机票,“你们都回去上班,过年再来。”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
  她又说,“或者……周末,谁有空谁来,别耽误其它事。”
  “好好好,都听你的,”程延清收拾碗筷,“不舒服就躺着。”
  程挽月睡了好几个小时,其实想下床活动活动,但还在输液,做什么都不方便。
  卿杭下班后只洗了个澡就过来了,等程家人都走了,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给程挽月剪指甲。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显得空落落的。
  程挽月打开电视,正好在播《猫和老鼠》,她看了一会儿,笑得病床都跟着晃。
  她说渴了想喝水,卿杭把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她喝了几口,嘴里还是一股苦药味,准备说话的时候,一颗牛奶糖喂到嘴边。
  以前因为一颗牛奶糖,她害他陪着她站了半节课。
  那是卿杭第一次被罚站。
  这么多年过去了,旺仔牛奶糖还是原来的红色包装纸,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味道也没变。
  电视在插播广告,很无聊,程挽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卿杭看看电视又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嘴里含着牛奶糖,左脸鼓鼓的,灯光映在她眼里,像是潮湿的泪光,但又不是。
  卿杭低声问,“笑什么?”
  “笑你啊,你今天不会就是这副模样上班的吧?衣服没换,胡子没刮,”程挽月摘掉他的眼镜,拿了张纸巾慢慢擦拭镜片上的痕迹,“眼镜脏脏的,头发不整齐,鞋带也不系好,你们着急的时候都要跑着去病房,万一被绊倒了怎么办。”
  卿杭弯腰系鞋带。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还有糖吗?再给我一颗。”
  “有,但是不能吃太多,”卿杭从兜里拿出一大把,全放在枕头旁边。
  程挽月随便拿一颗,剥开塑料纸后喂给卿杭。
  在外面他是医生,他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不能轻率更不能马虎,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冷静,进了这扇门,他才能暂时丢开那些。
  他去过主任办公室,也知道了程挽月现在的情况。
  “你跟医生聊了好久,都聊什么呢?”即使已经确诊了,程挽月的心态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那些药我都用过,各种检查我也都做过,别担心。”
  卿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程挽月勾住他的小拇指,“昨天你问我怕不怕,其实……其实刚开始我也接受不了,为什么是我呢?我可真倒霉。后来又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家庭条件不差,二叔和二婶也很爱我,把我当亲女儿疼,爸妈也不至于为了给我治病倾家荡产,他们都很爱我,不会觉得我是个负担、累赘。我见过一个四岁的小朋友,也得了这个病,晚上只能睡在医院外面的地板上,他妈妈实在没钱给他继续治疗了,哭着跪在他面前,一直重复着跟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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