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不大,有些旧,只是收拾得很干净而已,这个沙发应该是客厅里最贵的家具。
程挽月坐得远,电视机黑色屏幕上只隐约倒映出了卿杭的影子,少年白净清秀的五官在岁月这条河里变得成熟,轮廓更立体了,去周恒房间帮她找钥匙之前戴上了银框眼镜,他是单眼皮,眼镜缓和了那股锐利感。
这是他的家,他的坐姿却还没有她来得放松自在,双手放在膝盖上,即使背靠着沙发,身体依然显得僵硬。
她记得他左手的手腕内侧有一颗褐色的小痣,因为皮肤白所以很明显,以前他给她讲题的时候她总是走神,一会儿玩玩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他手指上的螺纹都被她数过无数次。
不记得是哪一年,她右手手腕内侧莫名其妙长出了一颗痣,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还是程延清发现的。
会悄无声息地长出来,但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吧。
程挽月想看看他左手手腕的那颗痣还在不在,可他手心朝下放着,看不到。
“你和周恒是室友,6月15号那天跟他一起去学院南路喝酒了吗?”
那天晚上,她第一反应是认错了,城市这么大,哪有那么多巧合和偶遇,她来不及多看,人就已经不见了。
卿杭黑眸低敛,淡淡道,“没有去过。”
“那天我看见了一个人,特别像你,”她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你这几年怎么样?”
“挺好的,”他沉默了片刻,礼尚往来,也客套地问了她,“你呢?”
“也还行啊,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样样都好,”程挽月身上这件裙子的面料很容易皱,她动了动腿调整坐姿,“你在哪个科室?”
“神外。”
“哦,那应该挺忙的吧。”
“也分时候,不是每天都忙。你怎么来北京了?”
“来玩啊,程延清要来北京的合作公司坐班半年,我正好来玩一段时间顺便给他作伴。”
程挽月话没说完,来了通电话,她就先接电话。
卿杭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应该是她的朋友,问她什么时候回南京看演唱会,还是什么音乐节,她说现在回不去,事情没办完,答案没找到,也不确定具体哪天能回。
她几句话应付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你刚下夜班要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卿杭放在膝盖上的手收拢,抬眼看向那杯还在冒热气的白开水,“……不把水喝完?”
程挽月站起身,“算了,太烫了,我也不是特别渴。”
卿杭抿唇,跟着她走到了门口,“我送你。”
“不用,我到小区外面叫个车就行,”门口没放椅子,程挽月只能扶着墙换鞋。
出门时顺手帮他把门关上,但高跟鞋的搭扣没系好,走两步就松了,她低着头回消息,没注意到走廊里有一片油渍,刚踩上去就直接摔了一跤。
“啊!好痛!”
第7章 怎么把衣服脱了?
程挽月这一跤摔得很扎实。
原本大门就没有关严,卿杭听到她的叫声后就立刻推门出来,她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手机屏幕也碎成了花,但卿杭的注意力不在这些外物上。
最直观的是膝盖擦破皮流血了,他还不确定其它地方有没有伤到。
“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等会儿,我缓缓,”程挽月不是故意哭给他看,生理性眼泪是没办法控制的,“太疼了。”
一滴眼泪滴在手背上,卿杭顿时变得笨拙,低头避开她泪眼婆娑的目光之后才回忆起早就熟练掌握的急救措施。
她以前就是这样,每次哭都不是放声大哭,只是低声抽噎,但眼泪不停地往外掉,也不说话,就用一种很委屈的表情看着他,一直等到他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不自觉地跟她道歉,她才重新展露笑颜。
他不懂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说哭就哭了,也不知道她的眼泪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还是次次都会妥协。
“先进屋。”
卿杭一只手放在她后背,另一只手从她腿弯处穿过,她被抱起时,双手本能地搂紧他的脖子,他身体有些僵硬,原本只是用手臂力量托住她,她左脚在空中晃了一下,他的手就收拢起来贴住她的皮肤,她都能感受到手心潮热的汗意。
呼吸里糅杂着几声低低的抽噎声,发梢从颈间扫过,挠得人心神不宁,卿杭几步回到客厅,把她放在沙发上才松了口气。
已经能看出来脚踝有点肿,膝盖还在流血,手肘处也红了。
卿杭半跪在她面前,先抽了两张纸巾让她摁在擦伤处止血,然后握住她的脚,右手轻轻按着关节处,“这里疼吗?”
“一点点,不是特别疼。”
“是里面疼,还是皮肤外面的擦伤疼?”
“都有一点。”
他换了一个位置,指腹稍稍用力,“这里呢?”
程挽月差点叫出声,但忍住了,她咬着唇摇了摇头,连话都说不出。卿杭见状,起身去找药,家里只有一瓶消肿止痛的气雾剂,他又打开抽屉翻找创可贴和消毒用的碘伏。
太阳已经晒到电视柜旁边了,程挽月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我好热,你把空调打开。”
“外面没有空调,只有房间里有,”卿杭也出汗了,“你忍几分钟,我帮你简单处理完之后还是得去趟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鼻尖眼角都泛着红,“那你先帮我把东西捡回来。”
卿杭利落地处理完伤口,拿了个空杯子把茶几上那杯白开水兑凉递给她之后才去走廊,一件一件捡起地上散落的口红、包、耳机、钥匙,还有那双高跟鞋。
“手机好像不能用了。”
程挽月在碎成渣的屏幕上点了两下,确实没什么反应,“那你……再帮我叫辆车?网约车方便,自己在路边打车要等很久。”
她低着头看脚踝,“我会不会瘸了呀?”
“不会。”
“那也不能耽误太长时间吧,万一瘸了怎么办?”
“现在就去医院,”卿杭转身找钥匙,“先不要穿高跟鞋,避免二次扭伤。”
“……可是我不想穿那双不合脚的拖鞋。”
家里的拖鞋都是男款,上次她来吃饭,周恒给她和孟琪找了两双一次性拖鞋,穿完就扔了。
暂时也没有其它的鞋能给她穿,卿杭抿唇,沉默地在她面前蹲下去。
程挽月坐着没动,“卿杭,这样我会走光的。”
她穿的是裙子。
卿杭转过身,像刚才那样弯腰抱起她,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轻盈的裙摆被风带起,露出了里面那件黑色的打底裤。
她用手压住裙摆的同时,卿杭别开眼,短暂思索几秒钟后抱着她进了卧室。
“怎么了?”她面露疑惑。
他没说话,关上房门,打开空调,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放在床尾。
程挽月一根手指勾着衬衫的衣领,拎起来抖了抖,她盯着手里衬衣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看向卿杭,他刚才拿衣服的时候把衣柜翻乱了,在背对着她整理衣柜。
他没有回避的意思,她也就没有说什么,一只手摸到侧腰的拉链。
那件衬衫不是当季的,本来被压在最下面,卿杭简单整理好衣柜,转过身准备拿手机先叫车,床上的画面被他猝不及防地收入眼底,他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卧室是深色系的窗帘,床单和薄被也都是灰色的,自然光罩在她身上,更显得她皮肤白皙,浅色内衣裹着丰盈柔软的胸乳,中间的沟壑很深,她低头时项链上的珍珠吊坠陷了进去,空调凉风吹动她的发丝,卿杭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颗珍珠是怎么从乳肉间滑出来的。
她毫无察觉,低头一颗一颗解着衬衣上的扣子,解完最后一颗后才拿起来穿。
沾了油渍的裙子堆在她脚边,下面那条打底裤也被脱掉了,衬衣衣摆遮不住那两条细长的腿。
凉风吹到床尾,她白嫩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双腿也稍稍收拢。
第三颗扣眼太紧了,她一只手不方便,紧实的马甲线还露在空气里,楼上突然传来拖动椅子的响声,卿杭才猛地回过神。
这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他大脑里涌。
他背过身时撞到了桌角,桌子晃了一下。
“程挽月,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这是见面后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恼怒。
以前读书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和同学无论熟悉还是不熟悉都叫她月月,或者挽月,只有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
“换衣服难道不是应该先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吗?不脱我怎么换?”她还在弄那颗扣子,甚至连头都没抬,“外面那么热,这个季节不适合叠穿。”
空调机箱的声音盖不住身后衣料摩擦身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卿杭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是让你系在腰上。”
“啊?”程挽月愣住,“我已经穿好了,谁让你不说清楚。”
“房间里还有男人,你想都不想就脱了?”
她‘哼’了一声,轻飘飘的鼻音像是在说她根本没有把他当作男人。
卿杭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耳根那抹不正常的红色也一点点消退下去。
程挽月说,“你再给我找一条短裤。”
他随便拿了一件,“可能有点大,你将就着穿吧。”
又恢复到半小时前问她喝不喝水时的那种冷淡,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程挽月也不嫌弃,她把裙子上的腰带解下来系在短裤上,还是有点松,但不会走两步就掉。
她不穿那双大了好几码的拖鞋,卿杭就背她下楼,在出租车上谁都没有说话,到医院了也一样,他把她放在大厅上的椅子上坐着,自己跑前跑后,找到医生后又抱她上楼。
卿杭找了一个正好在门诊的同事,即使是他认识的医生,来来回回也折腾了两个小时。
他站在电脑前看检查结果,跟医生讨论伤情,程挽月这才看到他后背都汗湿了。
“周恒去急诊了,下午才能回来,”年轻医生随口问道,“怎么不用一楼的轮椅?被借完了?”
程挽月来的时候就是被卿杭抱着,刚才拍片子也是被他抱下楼再抱回医生诊室。
“没顾上,”卿杭偏头看向电脑屏幕,“麻烦你帮她开点药。”
“有淤血,开两盒膏药。”
“没有口服的药?”
“不需要,贴几天膏药就行了,夏天伤口容易感染,多注意点,”医生瞟了一眼程挽月身上的衣服,她和卿杭之间气氛怪怪的,“妹妹?”
程挽月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笑着问,“我们长得很像?”
医生说,“肤色一样,都白得发亮。”
她拨了拨头发,“那家属有优惠吗?”
医生笑笑,“老婆生孩子有,其它的没有。”
“……好吧,”程挽月脸上不见丝毫的尴尬,“我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他的朋友。”
“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总不能是仇人吧?”
“……不太好说。”
卿杭去拿药,他走到门口了里面的两个人还在聊,她跟谁都能聊。
第8章 不要离我太近
从医院门诊部大楼出来之后,卿杭跑了几步去叫出租车,司机停错了位置,那边有台阶,程挽月坐着轮椅不方便。
她没穿鞋,脚踝还贴着膏药,脸上却没有丝毫为自己担心的表情,来医院就像出来遛弯一样。
手机被摔坏了,她没什么能玩的,卿杭只离开了几分钟,她就跟门口的阿姨聊上了,阿姨说她头发的颜色很漂亮,她笑着夸阿姨也很时尚,还把理发店的地址告诉阿姨了。
卿杭把遮阳伞撑开,帮她挡太阳,“是打电话让程延清来接你,还是先去买双鞋?”
“他还在上班,这两天特别忙,我把钥匙弄丢了,昨天被锁在门外,他因为请假回去给我开门,还被他领导批评了,”程挽月仰起头看他,“就算穿上鞋我也只能单脚跳,没人扶着,最多只能跳五米远。我有点饿了,先去吃饭吧。”
门口距离出租车的位置还有几步远,他看着程挽月的脚,大概是在纠结背还抱。
阿姨在旁边说,“今天气温高,快上车吧,我帮你们还轮椅。”
“阿姨,您人真好,谢谢您。”
“不客气,祝你早日康复。”
程挽月刚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卿杭就自觉地转过身,等她跳到他背上,他一只手从后面托住她的身体,才把伞柄递给她。
其实他更热,忙上忙下,又是缴费又是拿药,额头和脖子全都是汗。
坐上出租车才凉快了一些,程挽月用他的手机定位到家附近的一家餐厅,让司机跟着导航开。
包里有纸巾,她抽出一张放到他手背上。
她美甲的颜色不夸张,和头发是一个色系,无名指上有亮片,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卿杭别开眼,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镜片上的雾气。
那团半湿的纸巾,都下车了他还攥在手心里。
出租车停在一家面馆外,程挽月不会做饭,程延清以前也是个厨房杀手,煮碗泡面都能把锅烧糊,后来慢慢地也能做出一桌菜了,但他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家,他去上班的时候,程挽月就经常来这里吃面。
味道好,也干净卫生。
程挽月最喜欢的是这家的油泼辣子,又辣又香,里面还有小鱼干。
付钱的人是卿杭,但反倒像是她请客,一坐下就点好两碗汤面,她吃酸汤的,另一份点的是鸡汤面。
两人分别坐在桌子对面,卿杭坐下后,程挽月就把脚放在他鞋上,她低着头看脚上的膏药,就忘了跟服务员说不要香菜。
端上桌时,两碗面里都放了绿油油的香菜。
不等她开口,卿杭就拿起筷子把香菜全都挑到他碗里,鸡汤面本来很清淡,现在面汤上也飘着几滴红油。
他吃不了太辣的食物,但程挽月很爱吃辣,就连感冒发烧都不喝粥,要吃酸辣粉和麻辣烫这些口味重的。
外面烈阳高照,地面都被烤得温度很高,店里有空调,也晒不到太阳。
卿杭站起身,“你在这里坐着,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地方卖拖鞋。”
“不用买了,家里有,”程挽月也没吃完,她早餐吃得很丰盛,“我就住在这条街,往前走300米就到了。”
于是,卿杭又拎起那双高跟鞋,背着她从路边往前走。
这条路两侧种满了槐树,风吹动树叶左右摇晃,地上的影子也在轻轻飘动。
程挽月把遮阳伞收起来了,两条胳膊松松地圈住卿杭的脖子,天气很热,再加上她有点犯困,从面馆出来没走多远,她就靠在他肩上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