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机,点开付款码放在扫码器上。
“滴”的一声脆响,我翻转屏幕,看见上面显示出数字:
440
怔愣了下,我抬头看男人。
“七五折。”他不咸不淡地解释。
眸光却好似更深了。
“给回头客。”
“……”
回头,客。
我摁下加速的心跳,将手机揣回兜。
“谢谢。”
转身欲离开――
“门口那辆黑色越野――”男人的声音止住我脚步。
“你的?”
我眨眨眼,回身。
“嗯。”
“挡人车了。”
“哦……”我赶紧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我还要等下我助理――”
男人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门口。
一个身高腿长的服务员立刻上前。
“我帮您挪吧。”
“好,谢谢。”
将钥匙交给他,我又看了眼前台。
他倚在台边上,视线聚焦电脑屏,没看我。
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垂眸,调转步伐――
“女士,您关注下我们的公众号吧!”前台的女孩突兀出声。
她也不结巴了,快速又流利道:“我们每天都会推送新品和优惠的信息,过往的文章里也有很多照片视频,您发推广的时候可以参考下。”
我回到前台,再一次摸出手机。
“好啊。”
点开微信的瞬间,我的指尖微蜷了下。
为着三年前的某次单向删除好友而心虚。
轻瞥身旁的男人――
他的单眼皮正垂向我的手机。
扫描框对准银台上的二维码,滴声响起的同时,屏幕上跳出来电。
以及来电人的名字:
周颂
“…………”
余光里,男人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我阖了下眼皮,转身往远走出几步,重重划下接听键。
“喂!”
“哎哟。”周颂出声,有点嫌弃的语气,“还没起呢你?这么大起床气。”
“你才大中午还没起。”我是有气,但不是起床气,纯粹冲他――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不合时宜。
以前在酒吧时是,这通电话也是。
“有事儿么你?”我接着问。
周颂“哦”出一声:“你之前视频里的那个香薰推广,能不能帮我问下品牌,橙花系列的,还有现货么?知微在网上到处都买不到。”
“橙花的是么?”我回想了下,“春节前品牌方正好给我寄了这款,等我回家叫跑腿给你们送过去。”
周颂笑了:“那太好了。我这就把钱给你转过去。”
“不用了。本来就是品牌送的礼物。”我大大落落道,“就当我给你们的新婚预备礼吧。”
“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哎,到时候来婚礼,礼金你也得带啊!”
我轻咂舌,接着周颂的玩笑道:“医者仁心的人,怎么可以如此财迷心窍呢!”
周颂又笑了两声:“你还在家没走是么?”
“嗯。”
“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赶不上我们婚礼――你呆到什么时候啊?”
我默然两秒。
“我也不知道。”
抬头打量凹凸不平的石纹墙:“可能很快就要走,也可能……”
“还会呆很久。”
周颂“嗯”声:“那你定好了给我说吧。我和知微都很希望你能来观礼。”
挂掉电话,我首先回头看。
――收银台边上的男人不见了。
心头空落一拍,我垂下脑袋。
手里的页面跳转到刚添加的公众号。
随意划拉了两下过往文章:基本每天都在更新,除了优惠信息,还有企业文化,烧烤相关,以及一些店内趣事。
行文一点不无聊,段子一样,紧跟网络热梗。
――皮下的运营者非常专业。
既然有这么专业的自媒体员工,那为什么,还要找人来推广呢?
……
返回公众号首页,我的视线一下被简介的灰字吸引:
Johao,即Jo&Chao延边烤肉,隶属于吉林二分天餐饮管理有限公司。Johao专注于打造即烧烤,露营,吧饮于一体的新型餐饮娱乐……
我仰头讷讷看墙上的字体:
Johao
是Jo&Chao
也是,
乔和晁。
后背一麻,心跳都有点麻痹。
我缓慢呼出一口气,回身走到前台。
“你们晁总呢?”
收银女孩转头看了看。
“刚走了。”
“他去哪儿了?”
女孩笑了:“老总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我又问:“他平时……是不是很少来店里?”
女孩重重点头:“很少很少!我们总公司在东北,这边一直是店长负责。我今天也是头一回见老总……”
稍垂眼帘,我僵硬地笑了下。
“谢谢啊。”
“不客气。您慢走。”
拿起大包小包走出门,刚才帮我泊车的小哥迎上来。
“您车我停到对面的地下车场了。餐厅客人那边停车免费。”
知道他说的哪个停车场,我颔首:“麻烦你了。”
“夏姐!”然然的声音传过来,“我和店长都说好啦!”
“她说这个月什么时候再来都可以,提前两天跟她说,她给咱们留位。”
前所未有的好说话的甲方。
以及,和其它探店完全两个量级的丰厚推广费用……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好。那咱们尽快。”
小助理接过我手里的相机包:“知道了。咱们撤吧!”
犹豫了下,我看她:“然然,我还有点事。你自己打车回吧,我给你报销。”
“好嘞,那我先走了啊姐,拜拜!”
看着小助理穿过马路很快拦下一辆出租,我再次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好友列表已经快接近2000极限。
过去三年新加的人,比我之前三十年加的好友总数还要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几乎是每一次,添加好友的页面过后,我眼前都会晃过那个黑色抹蓝的头像……
最后看了眼烤肉店,我收好手机,往街对面的地下停车场走。
饭点已过,地库里的车不多。
忘记问小哥车具体停在哪,我只好一路往里找。
半天都没看见黑色的越野车。不知道是还没到位置,还是我一直心不在焉。
当初是你先删掉他的。
单向的,毫无预兆的。
是你一声不吭地走掉。
提上裤子就跑。
是你先放手的,夏乔。
我对自己说。
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即便是现在这种相对不相识的情况。
即便,他的眼中只剩疏离与冷漠……
很深地吸了口气,我停下步伐。
也强制停止内心戏。
拿出手机,我点开App,摁下找车功能。
车灯与喇叭同时回应,在我正后方。
我走到越野车边拉开车门,把设备先放进后座。
回身刚拉开驾驶座的门,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似乎是发动机有气无力地嘶吼,又像底盘不堪重负发出的声响。
看向噪音的声源,我一下征住。
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
――这么显眼的车。
以及车上的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驾驶座,老练扭动车钥匙。
银灰色的车身剧烈抖动起来,然后轰地一声――
熄火了。
眉心锁了下,他很慢地掀起眼皮。
――隔着车窗,与我四目相对。
一声轻响,男人身侧的车门开。
我也同时走过去。
“你的车……怎么了?”
“打不着火。”他不咸不淡。
脑中闪过相似的记忆碎片,我眼神晃了下,没吭声。
男人也不说话,长身不紧不慢地倚上车门。
黑眸漫不经心一般,瞟了眼腕间的表盘。
“……”
我眼皮跳了下,主动开口:“你着急去哪儿么?”
“要不……我捎你一段?”
“林与堂。”他注视着我。
“你顺路么?”
压下弯翘的嘴角,我缓慢点头。
“可以顺。”
男人眉梢极轻地挑了下,迈步往我车边走。
“谢了。”
我无声勾唇,拉开车门。
又瞟了眼被他留在原地的车――和我以前开的那辆cooper同品牌。
不过是贵快十倍的X系列。
扭头再看自己的黑色越野,脑中恍惚更甚。
――我和他,仿佛活成了三年前的对方……
咔。
副驾上的男人扣上了安全带。
我回过神,也坐进驾驶座,打开导航仪。
林与堂,原来是平城南边的一个新楼盘。
纯别墅住宅区。
他在平城安家了?
车身伴随导航声起步,越野车平稳驶出地下停车场。
车内安静如许。
我却不像过去一样觉得尴尬不自在。
他在这儿。
就在我身边。
这种感觉恍如隔世,连沉默都显得特别。
又或许是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情了……
信号灯转红,车头在线前刹停。
我很轻地清了下嗓子。
“你妹妹――”
男人的眸光立刻斜向我。
“还好吗?”我接着问,目光不看他,只牢牢盯着前方的红灯。
“她今年应该,八岁了吧?”
男人收回视线,很低地“嗯”了声:“在吉林上学。”
“你妈妈也在吉林吧?”我又问。
――并不擅长这样的闲话家常,我有些僵硬地握紧方向盘。
好在红灯即使跳绿,我踩下油门。
“这几年,你们应该挺辛苦的。她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好。”男人淡声回答,“她住的地方离医院近,就医很方便。”
“不过――”
他话锋与眼眸均转向我,灼灼又犀利。
“你们家里放着个医生,应该更方便。”
“……”
打了半圈方向盘,我轻飘飘笑了下。
“嗯,之前我妈在医院做检查,周颂确实帮了不少忙。”
“……”
男人毫无表情地转开眼,腮边的咬肌鼓出一瞬。
“后来他去非洲做志愿者,还托他同院的大学师妹照顾我妈。”我语气随意,“也巧,那女孩后来成他女朋友了。俩人下月就要结婚了。”
他交握的手似乎是僵了一下。
十指随即打开,他的身体也是。
――灰色西裤包裹的长腿大刺刺抻开。
胳膊肘懒洋洋搭上车窗,男人的指轻点车沿。
一下,又一下。
“是挺巧。”
“远亲不如近邻。有个这样的朋友照应家里人,挺好。”
――这是我们见面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我应声:“是啊。”
“不过,”我顿了下,刻意咬重还不太适应的称呼,“晁总――”
“要想找个人照顾家里的话,应该也不难吧。”
“……”
男人乜我一眼,舌尖在上颚弹响。
“我要找的是跟我享福的,不是放家里当老妈子的。”
我轻呵出一声:“是么。那她可真有福气。”
男人气音嗤,似是不屑。
“有人不想要这福气。”
“……”
我抿抿唇,摁下转向灯,归入左侧车道。
车内也归于沉默。
又开了一段,导航上的线路已过大半。
身旁忽而响起一阵O@,我分出余光,发现男人脱掉了西服外套。
靠近我的那只手慢吞吞扬起来,解开了喉结下的衬衫纽扣。
――动作完全复制我们以前试衣服的场景。
不自知的,嗖嗖往外冒荷尔蒙。
低磁的声线清了下,微微发哑。
“有点闷。”
没由来的,我的喉咙也有点热。
“开窗么?”问着,我将他那边的车窗降下一小半。
目光也下意识瞟过去。
倏地顿住。
小小的后视镜,照出男人微敞的胸口。
――衬衫之下,还有衣服。
一件黑色的坎肩。
似是察觉到我的窥视,男人的眼猝不及防转过来――
在镜中与我相对。
我立即偏开头。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
他刚刚,是很轻地笑了下吗?
拉紧唇线,我再次打转方向盘――这个弯过后,目的地近在眼前。
一刻钟的路程,我的手心居然发潮了。
别的地方也是。
轻轻吐出口气,我并了并座下的膝盖。
男人将手里的西装扔向后排,目光也跟过去。
“你这车空间挺大的。跑长途的时候都可以过夜。”
我“唔”出声:“跑长途越野确实方便。不过我没在车上过过夜,总觉着不安全。”
“看出来了。”
他顿了两秒,抬眼扫视车内:“都没贴单向膜。”
我呼吸一窒。
脑中已然涌现一辆贴过单向膜的车。
――黑色的旧皮卡,玻璃膜也是黑的。
外界的视角被阻隔,车内的男女便可以大胆妄为。
以亲吻和啧啧水声,肆意地在车内弄潮,升温……
越野车有点急地刹停。
我松开踩死的刹车,慢而长地呼出一口气。
并在一起的腿不动声色地蹭了蹭,我咬主下唇。
抬眸看向副驾。
他也正在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