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对话框再一次归于平静。
下午去么?
我看着这条简短的四字问句,思索这背后是否有邀约的意思。
很快我又掐断这股思绪――这是在干嘛。
这也太走心了。
我要走的可不是心。
吃完外卖,我照着昨天柜哥的手法给自己化了个妆,随后站到衣柜前,拿出一条带标牌的新裙子。
连衣裙刚上身,我又脱了下来。
太过了。
没有约定便算偶遇。
而在偶遇里,多一点用力都算刻意。
我穿上旧牛仔裤,推开陈嘉奕的卧室门,从她的衣柜里抽出件正肩T恤。
我比她高几公分,她的修身T是我的高腰紧身款,穿上后曲线毕现。
还很自然。
就很符合柜哥教导的“松弛即美丽”。
最后,我把逆子装进猫包,按照导航开车前往那家宠物店。
三公里十分钟到达。有点意外的是这家店相当宽敞,独栋三层小楼,宠物洗护到寄养各样服务一应俱全,目测是整个区,甚至海城内数一数二的宠物店。
人不少,洗澡需要排队。我在前台刚取了号,就有一年轻小哥过来问我是不是姓夏。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引我带着猫上二楼。还没太反应过来这算怎么一回事,我的猫就被小姐姐温温柔柔地带去洗澡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关照为我节省了至少一小时。又过了一小时,洗得干干净净,猫毛顺直的逆子被送回我怀里。
我将猫装回包,望向刚才将我引上来的小哥――他正倚在阳台上抽烟逗狗,那副闲散样,跟周围忙到鞋底出火星的员工完全两个画风。
我走过去,跟他道谢。
他笑笑:“客气。”
“你是晁晟的朋友?”我又问。
“他我兄弟。”小哥朝猫包抬抬下巴,“以后过来你跟阿晟说一声就成,甭客气。”
他抬眼扫了圈室内:“他没跟你一起来啊?”
我心猛跳了下:“没有。”
小哥垂头划手机:“奥,我还寻思他和你过来呢。好阵子没见他人了。”
“……”
他说了要过来吗?
将难以出口的疑问吞回肚子,我再次跟他道谢,拎起猫包下楼。
人好像比刚才还多了点。我不自觉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意识到自己在找寻什么之后,我自嘲般弯了下唇边,走向前台。
收银的女孩子看过我的单子,笑眯眯摇头:“不用啦,已经给您免了单。”
“……”
“谢谢啊。”
心情微妙地走到大门口,我放下猫包,掏出手机。
打开中午寥寥几句的聊天记录,光标闪烁好半天,我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最后,我对着洗干净的白猫摁下快门,发送照片。
仿佛一粒石子投进深河,聊天界面安静如许,一个气泡都没溅出来。
我无声吁出口气,将手里塞回兜里。
耳边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我抬眼,看见玻璃大门正挂上水帘。
下雨了。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随心所欲。
好在下得还小。我将猫包往怀里抱了抱,推门走出去。
宠物店前不允许停车,我的车在路斜对面。
刚过马路,雨骤然大起来。
雨丝瞬间变身硕大的水点,接二连三地砸向我的头和脸。
裤兜里的手机很不是时候地,却又终于震了一下。
我腾开一只手抽出手机,沾水的指尖一滑,屏幕被摔到地上。
来不及恼,我赶紧弓身捡起手机。
模糊一片的手机屏上显示着新消息――不是微信,是一条短信:【公益短信温馨提示您……】
“……靠。”
我低声骂出一句,抹了把睫毛上的水珠。
手还没落下,雨忽然停了。
头顶的天色暗下来。
我抬头看遮蔽自己的黑色雨伞,有些怔然地转过身。
入目是男人撑伞的胳膊,曲起的臂弯上肌肉鼓涨,麦色皮肤沾染水滴。
那只熟悉的,戴着银链的大手握着伞把,向我又近了一寸。
手背上的脉络像伞骨一样根根分明。
我的目光缓慢上移。
对上定定睨我的眼。
那双黑眸无波无澜,幽深处又似有潮水暗涌。
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全部落在他的眼里……
“摔坏没?”他朝我手里湿漉漉的屏幕示意。
我回过神,赶紧摁亮手机,又抹掉上面的水。
“没有。”
哗啦啦啦。
雨又大了几分。
头上的伞布噼啪作响,我的心情却一扫之前焦躁。
甚至觉得这样的雨声还挺动听。
一辆出租从雨中驶过,未减速的车轮在我们身前溅出一道水痕。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头顶的伞,身旁的人也依随我后退。
“你叫车了?”他又问我。
“没,我――”我止住话头,余光瞟向右边――五米开外,我的Cooper停在线内,白色车身被雨水冲得发亮。
“我想着出来打车的。”我抬起脸看他,声音放轻,无奈也无助,“没想到雨这么大……”
男人侧头,视线顿住。
眸光我的面上流转,细微的,不动声色的。
我不确定他在看什么。
我被雨打湿的睫毛?
眼下的那颗泪痣?
还是可能晕开的口红?
不过三两秒,他收回眼。
“下雨这边不好打车。”
“哦。”我也回过头,低头摁手机,“那我叫个车吧。”
身旁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
我只兀自看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定位刚刷新好――
“我捎你?”
男人沉沉出声,没撑伞的手抄进裤兜,摸出一把车钥匙。
银色摁键有些磨损了,他摁下去。
我们身后的车短促响出一声,前灯闪烁。
我回头,看见一辆皮卡。
一看就是他的车――纯黑车身,线条很硬,保险杠上都是剐蹭的痕迹。
糙且耐操。
他单手拉开副驾的门,看向我。
黑色雨伞依旧稳稳撑在我头顶,男人拉车门的半身探进雨里,很快淋湿。
糟糕又巧妙的是,他今天穿了件白短袖。
被水浸润后毫无遮掩力的白色布料,将肩背的肌肉,胸膛的轮廓通通暴露彻底。
我看着他湿透的半身,又看车门上映出的影。
我身上也湿了。
本就紧身的T恤彻底贴身,牛仔裤也是。
身前身后两道曲线,在车门上影影绰绰。
我们湿身而立。
“我回陈嘉奕那儿,乐府华庭。”
我走向副驾,仰脸看他:“你顺路么?”
男人睨我两秒,笑了。
“可以顺。”
第6章 游戏
几乎在我坐上副驾的同时,雨势小了很多。
猫包和雨伞被男人放到后座。
他没有上车,砰地一声,甩上后门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盯着那副湿透的宽肩阔背看了几秒,目光收回车里。
手动挡旧车,能看出来平时并不怎么爱惜,但收拾得还挺干净。
张望一圈,我的视线落在内视镜上――那上面挂着车里唯一一件装饰,一个手掌大小的平安结。
红色绳结跟车一样旧,下面的流苏都起了毛,打结处有些粗糙。
手工编的……
驾驶座的门从外面被拉开,男人裹着一身水汽坐进来。
车内的空间仿佛一下就被填满。温度与湿度也开始上升。
晁晟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两瓶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放到我手边。
我没动,看着他又从里面掏出一条毛巾。
淡黄色的,裹着塑料包装。
他拆掉外包装,沉默地递给我。
我愣了下:“谢谢。”
他没吭声,长臂一伸,又从后座捞过来什么。
也是一条毛巾。
旧的,旧到有点褪色那种。
男人在脖子上大喇喇抹了一圈,又在肩膀后背上擦。
没什么用。
他早湿透了,毛巾蹭上去,白T反而更紧地扒在身上。
肌肉每一条的走势与纹理都透出来,清清楚楚的。
我移开眼,将软软的新毛巾贴上前额。
“你一会儿还要去酒吧么?”
手上的毛巾擦过脖颈,又一路下滑,探进圆领。
抹掉沟-壑里的水与汗。
身侧男人“嗯”了声,视线转向我。
下一秒,他又移开了眼:“安全带。”
我手拿出来,扯了下衣领,拉过脑后的安全带。
车子起步,还没开出这条街,雨停了。
“这雨下得快,停得也快。”我望向窗外,主动挑起无谓的话头。
没办法,这个男人实在够闷。
或者说,够闷骚。
“夏天就这样。”他一如既往的简洁。
“就下雨这会儿给我赶上了。”我回头看他,“老板要不给我插队,我可能还在里头呢。”
红灯亮起,皮卡平稳地停在线前。
男人哼笑了下,扭头看我:“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啊,翘翘唇边都很吸引人。
配上那副单眼皮,还有股轻佻的痞劲儿。
我也笑了下,没接他话茬,转问:“你跟那家老板很熟?”
“嗯。”
“他还跟我聊了两句,说你不常去他那儿。”
“唔。我没养宠物。”
“哦。”我垂睫,手指勾起胸前微湿的发尾,漫不经心般,“那你今天过去,干嘛?”
身旁的人没了声音。
窗外,红灯下跳出数字。
10秒,9秒,8秒。
男人腮侧鼓了下,一手挂挡。
车身震动起来。
“你今儿去干嘛?”他忽而反问我。
我瞥了眼后座,不解他的明知故问。
“给猫洗澡啊。”
倒计时结束,红灯转绿。
车开过斑马线,他偏头乜我一眼:“我一样。”
“……”
“嗯?”我更加不明所以,“你也给猫洗澡?”
粗长的手指在方向盘摩了一下,他偏头又睇我一眼――目光比刚才要深。
“等你给猫洗澡。”
我怔住。
胸口咚咚快跳两下。
闷骚男直接起来,原来是这样的?
没再言语,我偏头看车窗。
残留的雨滴在玻璃上汇聚,失重。
而后坠落。
安静地又开出一段,窗外出现加油站。
晁晟打转方向盘。
“加个油。”
停车等待的间歇,我打量四周街景:“这边我还挺熟的。”
陈嘉奕的大学就在附近,以前我没少来找她。
“吃点东西么?附近有家小馆子不错。”我扭头看驾驶座,语气很自然。
晁晟划手机的动作定住,黑眸慢慢扭转,凝向我。
我不闪不避,直直和他对视,嘴角弯起弧。
“你都等我家七七洗澡了,不好意思再让你饿肚子。”
男人眉梢动了下,又笑了。
他的笑总是克制的,唇边淡淡一抹,很收敛。
加满油的车重新启动,他调转方向:“海大那边?”
“嗯。东门。”
开过一个路口,皮卡停在大学后街。
晁晟没关发动机,反而打开了空调。
他回头看猫包:“放出来透透气?”
我看着男人将手凑近出风口感受温度,无端想起很久之前和父亲的一次争吵:刚捡到七七带她去医院打疫苗,夏教授非要将猫包放到后备箱……
“她会拆你车的。”我说,一面伸手将猫包拉开一条缝,“这样就行了。”
确认逆子的情绪和精神都不错后,我下车。
晁晟也从另一侧下来,往后排走。
我正要带路,就看见他单手抓上衣摆,向上一扯。
湿哒哒的短袖被脱下,露出一副高大而健硕的身躯。
这幅身材如何,我以为自己早了然于心。
但此刻这样直接地,毫无遮蔽地面对十足十的雄性荷尔蒙,就……
视觉和心理上很受冲击。
男人拉开车门,从后座拿出来两件衣服。一件是他常穿的黑色坎肩。
衣摆撑开往头上套,他动作猛地停住。
半垂的单眼皮掀起来,勾向我。
我睫毛颤抖几下,赶快转开眼。
余光里,男人将坎肩套上头,随后长腿迈开,向我走来。
我没有抬头,目不斜视地看着水泥地。
在我面前半臂距离时,他停住脚,穿衣的动作未停。
坎肩的下摆刚拉到腰腹。
――没有一丝余赘的,标准的公狗腰。
他肩比一般男的都要宽,厚实的胸膛向下,收成一个倒三角。
八块腹肌排得整整齐齐。
扯着衣摆向下遮住腹肌,他松开手。
贴身的坎肩弹在的腰身上,很轻地“啪”出一声。
“走么?”
他低低问我。
我无声吐出一口气,“唔”了一声。
一边走一边抬手捋动脸侧的头发――盖不住早出卖我的发烫的耳。
男人锁好车门,将同色衬衫罩在坎肩外,长腿两步赶上我。
并肩沉默地穿过马路,我们走进大学后门旁的小巷。
陈嘉奕毕业后我再没来过这边,那家小馆子在不在还是问题。
行至巷中,我远远看见熟悉的店招牌。
“就那儿――”我抬手指店面,“他们家石锅拌饭特别好吃,味道比大饭店的还正宗。听说老板好像是朝鲜族――”
我止住话头,扭头看停步的男人。
晁晟看着前方的店面,眸光闪了下:“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