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她们的错觉, 小姐自打从宫中回来后, 似乎比往常添了几分韵味儿,以往美则美矣,却失之青涩, 如今却是一日比一日更为惑人。
便是同为女子的她们, 见了小姐这般情态, 有时都觉挪不开眼,何况那些男子?
说来,京中素有玉郎之称的陆侯便曾命人来云府送过东西,明着是送给云相的,实则那些个物件儿皆是云莜所喜之物,其用意如何一目了然。
可惜了,陆侯也就只送过那一回,再后来,昭睿帝便下了圣旨,昭示了他对云莜的所有权。
云莜这般媚态,想来京中那些个小郎君们日后是看不见了。
南鹊伏在拔步床边,伸手将云莜垂落的乌发拨弄到一旁。
她取出一系藕色琵琶襟上杉为云莜穿上,下身则是月白色百褶长裙,腰间系上一条玫红丝带,愈发显出云莜腰肢纤软,又有一对儿碧玉风烟纹压裙坠垂在裙摆上。
待云莜穿着妥当后,南鹊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云莜道:“周小姐此番来,是因长宁侯府二小姐数日后要成婚,她奉父命来邀您前去观礼。她不好违背长宁侯的话,这才走了这么一遭。只她说了,这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不值当为此打扰您休息,她让奴婢们等您醒了,再把话带给您。去或是不去,您凭着心意来决定即可,不必顾虑她的面子。”
云莜闻言,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长宁侯府二小姐是什么名牌上的人,也值当我走这么一遭?”
人有远近亲疏,周倩茜与其母被春姨娘母子三人逼得避走寺庙,周倩茜也被其庶妹夺了婚事,云莜对周倩茜的庶妹如何喜欢得起来?
南鹊觑着云莜的脸色道:“如今,多的是人想要与您攀上关系。小姐若是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绝了长宁侯府之邀。”
“慢着,我何时说过不去了?倩茜与周夫人当日是以替太后娘娘祈福为由,去了寺庙之中。此番她庶妹成婚,她于情于理都得归家观礼。哪怕长宁侯宠妾灭妻,为人不耻,倩茜也不能彻底弃长宁侯于不顾,否则在外人口中就是不孝。”说到这,云莜面上露出一丝冷意:“倩茜既然要去,那我自然也得去,以免倩茜让周府的人给欺负了去。”
“况且,我也想看看,倩茜那位表哥究竟何许人也,竟毁了婚约迎娶倩茜的庶妹!”
在云莜与萧钰的关系生变前后,是周倩茜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儿,想尽法子逗她开心。
虽说云莜与萧钰的关系并不似周倩茜所想,但周倩茜对云莜的关心和维护,丝毫不掺水分。
后来,周芸婉与萧钰苟且之事暴露,在京中众口一致地讽刺云莜做了冤大头之时,也是周倩茜第一时间赶到云莜身边儿来宽慰她、为她打气。
这点点滴滴,云莜嘴上不说,却从来都记在心中。
“这长宁侯倒也聪明,知道我对府上其他人不喜,这才让倩茜来邀我。他既用得着倩茜,往后就得对倩茜好一些。你去长宁侯府,将我的意思传达给长宁侯。”云莜侧首对南鹊道。
以往她身为云相之女,身份虽高,对于长宁侯来说却是小辈,不好随意对长宁侯的家事指手画脚。可她如今身份与以往不同,自然有这个底气敲打长宁侯。
也不知怎的,这分明是“狐假虎威”之事,云莜却做得无比自然,仿佛她在许久以前曾这般做过似的……
云莜才这般一想,脑仁处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感,她赶忙消了这念头,不敢再去深想。
南鹊并未察觉到云莜的异常,她见了云莜这副威仪十足的做派,不由打趣道:“小姐这皇后还未当上,皇后的架子道是先摆上了。”
云莜适才头疼过,心里头憋着一股子邪火,也没心思与南鹊开玩笑,语气不免严厉了些。
“看样子是我素日里太宠你了,这才纵得你愈发没大没小!”
南鹊见云莜似是动了真怒,当即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讷讷地低下了头,不住地跟云莜赔不是。云莜心情好时,她尚敢与云莜开玩笑,可云莜一旦动起怒来……她发现,她当真招架不住。
这也是南鹊第一次看到云莜对她动怒。
无尽的压力朝着南鹊席卷而来,令南鹊遍体生寒。
在那一瞬间,南鹊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自家和蔼可亲的小姐,而是真正的皇后,积威甚重、不容人侵犯……
南溪素喜南鹊活泼爽利,视南鹊如妹妹一般,虽偶尔也为南鹊的性子着恼,但到底还是心疼她。见南鹊似是被云莜吓得不轻,南溪忙柔声劝道:“小姐又不是不知南鹊这妮子的脾性,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小姐快别恼了,回头奴婢一定好生罚她,也好让她长个记性。”
怒意渐渐从云莜眸中消散,云莜收起身上的气势,对南鹊道:“方才,我心情不好,不知怎的一时没忍住,竟朝你撒了火,你莫往心里去。”
前一刻南鹊还受着云莜的横眉怒目,这会子云莜又对她和风煦雨地说话,她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在旁人家,做主子的心情不好,拿下人们撒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云莜能亲口承认这一点,并好好与她分说,已是十分看重她的表现了,她又岂会不知好歹?
主仆二人之间的氛围恢复了和缓。
片刻后,云莜又道:“我方才虽语气重了些,却并不是与你开玩笑的。我与皇上……到底还未成婚,往后如何,还不好说。你出门时与人说话可不能如在咱们府中这般随意,更不可直接将皇后的架子给端起来。”
这皇后的架子,端起来容易,卸下可就难了。
南鹊平日在府中时偶尔没规没矩,云莜倒愿意纵着她,只她出府时不可没了分寸。
南鹊闻言,不住点头:“小姐,奴婢明白了。奴婢只在小姐跟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出了这道门,奴婢就是个锯葫芦嘴儿。”
……
云莜觉得,最近总有人在离自己不远处默默观察着自己。
起先她还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郝公公再一次出宫时,为云莜送来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糕点,还给云莜带了一句话,云莜这才确定,昭睿帝近日人虽被宫务缠得脱不开身,却时时派人关注着她。
——我素日里颇为厌恶狐假虎威之人,尤其是那些个贪官污吏与其亲属。不过,若是你,我倒不介意让你借我之势去欺负旁人,摆一摆皇后的架势。
云莜觉得,昭睿帝有些可怕。那日她在与南鹊说话时,脑海中分明只是闪过了这个念头,并未宣之于口,昭睿帝又是从何处得知她的想法的?
还说什么……愿意让她倚仗他之势欺人,说得像是她有多嚣张跋扈一般!
云莜心中愤愤地想着,欲要将昭睿帝在云府埋的暗桩给找出来,最终却是无功而返。
也因此,她心情颇为不妙,连着数次都只收下了郝公公带来的御赐之物,而未给昭睿帝任何回礼。
好在昭睿帝对此也不甚在意。
他见云莜遍寻暗桩不得发恼,便极为“好心”地向云莜透了点儿线索。
云莜本就是聪慧之人,有昭睿帝给的线索,她很快便将昭睿帝埋在自己身边的暗桩给揪了出来。只是,没过多久,云莜便发现,昭睿帝换了暗桩到她身边儿来,又被她给揪出来,如此循环往复,倒似是昭睿帝在与云莜做游戏一般。
最终,云莜不再理睬昭睿帝,在昭睿帝派人来给云莜带礼物或是口信时,也拒而不受,不再做出任何回应,昭睿帝这才消停,开始转走柔情路线,什么派人到她身边儿来并非监视她,只是他心里头惦念她啦;他这几日没见着她便茶不思饭不想夜不成寐啦;他旧疾复发身子不适又要喝那苦药汁子啦。
云莜嘴上虽对昭睿帝想起万分,但南溪与南鹊注意到,她似是默许了昭睿帝的举动。
……
长宁侯嫁女这一日,长宁侯府张灯结彩,车如流水马如龙。
云莜由小钱子扶着下了马车,瞧见这一幕,淡淡道:“今儿个长宁侯府倒热闹。”
小钱子是昭睿帝特意派出宫来供云莜差遣的,用昭睿帝的话说,他为人还算机灵,既可帮云莜撑场面,又可为她分忧。
这是云莜作为准皇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昭睿帝将曾经伺候过云莜的小钱子派来她身边儿,也是在向其他人彰显他对云莜的看重。他还与云莜笑言,有宫人在,云莜想“仗势欺人”,也更有说服力一些,云莜对此只回了他“呵呵”二字。
这小钱子十分机敏,听出云莜对长宁侯似有不喜,开口道:“虽说今儿个这新嫁娘……颇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她到底是长宁侯之女,长宁侯又与云相渊源颇深……便是不给长宁侯面子,也得给云相几分面子。况您要来赴宴的消息传出去,京中的贵妇贵女们,谁不想来一睹您的风采?”
说话间,长宁侯府的丫鬟已来到云莜一行人跟前,向云莜行了大礼,而后态度热络地将云莜迎了进去。
新嫁娘正在闺房内由全福夫人帮着梳妆,那全福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瞧着却有些面生,并非云莜往日里常见的那些京中贵妇。
小钱子早早便跟人打听过这场婚宴的具体信息,见状便附在云莜耳边告诉她这位全福夫人原是一位农门老妇,夫家姓秦,虽出身微寒,却是个有福之人,在嫁给她的相公之后,她考着做农活挣钱,供她相公读书考取功名,她相公也十分争气,考中了秀才。后来她不慎闪了腰,没法再下地劳作,她丈夫便放弃了省试,在乡间开了一家私塾教起学生来,一面赚钱养家,一面照顾妻子。
夫妻二人虽不显贵,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有商有量。
后来,这位全福夫人与她的秀才相公生下了两个儿子,俱是十分出息,长子科举入仕,才干了得,如今已是正三品官员,娶恩师之女为妻,育得二子一女,为其母与其妻请封了诰命;这位夫人的次子不爱做官偏爱经商,背井离乡独自在外打拼多年,回来时腰缠万贯,膝下三子两女。
两个儿子皆对老父亲与老母亲十分孝顺,轮流将他们接到府上奉养,两位儿媳也是和善之人,待老两口十分尽心。
夫妻关系和睦,儿孙成群,上进又孝顺,也正是因此,这夫人才被视为有福之人,时常被人请来家中做全福夫人,为新嫁娘梳头,也好让新嫁娘沾沾她的福气。对于秦夫人而言,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年轻时因过度操劳,眼神有些不大好使。
这会子,秦夫人一面为长宁侯府二小姐周芝兰梳头,一面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谁知一个不慎,扯痛了周芝兰的头皮,周芝兰“嘶”了一声,将秦夫人推到一边儿,大喊大叫道:“也不知是哪个旮旯角落里出来的粗鲁农妇,竟故意折腾我,我不要她为我梳头了!”
身边儿的丫鬟知周芝兰早就对秦夫人来充当为自己梳头的全福夫人不满了,眼下不过是借题发挥,可有什么法子呢?
自打太后下了申饬春姨娘的旨意,又将周芝兰的同胞弟弟给痛斥了一番后,他们母子三人在京中的名声便一落千丈。长宁侯原先为周芝兰定下的全福夫人寻了个由头推了这桩差事,其余符合要求的夫人们也不愿淌这摊浑水,唯恐自家名声被春姨娘母子三人带累。
到最后,还是周倩茜与周芝兰的姑母,同时也是周芝兰未来的婆婆寻来秦夫人,才解了两府的燃眉之急。谁知,周芝兰非但不感激出手相助的秦夫人,反觉得未来的婆婆是在刻意轻贱自己,这才寻了个农妇来做自己的全福夫人,眼下,她更是借故怼得秦夫人下不来台。
再说那秦夫人虽是个心地良善之人,但早年也是个急性子。当年在村里时,她便从不吃亏,后来她儿子步步高升,旁人看在她儿子的面子上,也从来都是对她笑脸相迎,很少这般不给她脸面。
如今长宁侯府巴巴儿地求秦夫人上门帮忙,却这般对待她,秦夫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当即便摔了梳子冷声道:“你这女娃子好大的威风!老婆子上门来给你帮忙,你就这种态度?算了算了,这活计老婆子实在做不了,你们府上还是另寻高明吧!”
说着,便要告辞。
有那头脑活泛的丫鬟着急忙慌地去寻长宁侯,竟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云莜。
秦夫人倒是注意到了云莜,只她方才为周芝兰梳头费了不少眼神,此时手脚哆嗦地拄着拐杖,看不大清明前方之人。而云莜,恰好站在她的前方。
这秦夫人不知云莜的身份,只以为云莜是府上请来的普通客人,便央着云莜带她离开此处,云莜答允了,她一面扶住秦夫人的胳膊,一面在心中暗自摇头。
长宁侯府的这场婚宴,从开头便这般不顺,接下来,指不定就会演变成一场闹剧。
新媳妇周芝兰不是个善茬,周芝兰的婆母也同样不是个善茬——云莜虽从未见过此人,但从她在周倩茜得势时对周倩茜百般疼爱,一见周倩茜母女失势立马悔婚,便可看出,此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为周芝兰梳头的全福夫人是周芝兰的婆母选来的,却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了周芝兰的嫌弃,这不啻往周芝兰的婆母脸上扇了一巴掌,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知,周芝兰的婆母能否做到大局为重,忍一时之气,待婚礼完毕后,再与周芝兰算总账了。
恰在此时,周倩茜终于从寺庙中赶回了长宁侯府。
今儿个长宁侯夫人称病未来,周倩茜身为长宁侯长女,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她原以为,自己在这府上做个看客也就是了,谁知,她才一进门,就被府上的老管家唤去了长宁侯跟前。
“芝兰言辞不当,得罪了全福夫人,你身为我长宁侯府嫡长女,便去代芝兰道个歉吧。”
第70章 第 70 章
◎痛快◎
周倩茜闻得此言, 便觉好笑。
用不着她的时候,便对她动辄呵斥责罚, 用得着她了, 便又理直气壮地指使她做事。长宁侯究竟当她是什么?他身边儿任劳任怨的长随不成?
况她上回带着娘亲离开长宁侯府,便已是与春姨娘母子三人撕破脸面皮,如今特特从寺庙中赶回来参加周芝兰的婚礼, 也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全了父女俩之间最后一点颜面,长宁侯凭甚以为, 她会为了周芝兰闯下的祸事舍下脸面向人告饶?
“父亲这话,恕我不能苟同。祸事是她周芝兰闯下的,人是她得罪的,您不让她去向人道歉, 反而让我出面, 这是何道理?这般没有诚意的道歉,难道那位全福夫人能够接受?”
周倩茜强忍下骂人之语, 话语冰冷而又生疏。
她随母在寺庙中呆了这些时日,吃斋念佛, 心境倒也疏阔不少,不似离府前那般,动辄便要大动肝火了。有期待,才会因自己遭遇不公而愤愤不平, 眼下她对长宁侯没了期待, 便也没了那许多怨怼之情,只当长宁侯是个格外糊涂的亲戚家的长辈罢了。
长宁侯尚未察觉到周倩茜对他态度上的变化,兀自抚额道:“论理, 的确该由你妹妹出面, 只是你妹妹那性子……你也清楚, 若强按着她的头与秦夫人道歉,只怕反而会将事情闹得更糟。”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许久未见的长女,见周倩茜着一身靛蓝碎花长裙,似是比往日清减了一些,身段儿却是愈发玲珑有致,娇媚可人。许是经过寺庙中檀香熏陶,周倩茜眉宇间的桀骜戾气淡去不少,虽衣着颇为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贵女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