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容很欣慰,代孕到底不人道,有能耐何不自己生?
本来宜嫔日后的孩子多着呢——虽然不是什么好种子就是了。
天气渐渐和暖,皇后的病势反倒愈发沉重起来,她现在每到坤宁宫去一趟,都觉得钮祜禄氏的气色更坏上几分,偏她怕人担心,每日还叫侍女特意上点妆,看上去颇有“红粉骷髅”之感。
玥容望着她瘦棱棱的面庞,心中甚是难过,她看了眼旁边几乎没动过的汤碗,叹道:“娘娘还是要按时服药才行。”
钮祜禄氏轻轻一笑,“吃不吃都那样,倒把嘴里都浸苦了。”
她知道自己的病再不能好,请再好的太医,配再好的药材,都不过白费力气。
玥容劝道:“话说如此,只要有一线希望,您都不该轻言放弃,万岁爷还等着您康复后帮他料理后宫呢。”
这阵子为了玥容身孕,阖宫生出多少乱子,佟贵妃自己也是个心浮气躁的,不去插手都算不错了,哪里管得过来?
钮祜禄氏没作声,半晌方道:“内务府寿材备下了吧?”
宫中逢主子大限将至,都得提前做好准备——赫舍里皇后走得急也就罢了,可万岁爷的生母、当年孝康章皇后去世之前,内务府也是赶制了寿材的。
玥容觉得很可怕,人还没死呢,各方各地都开始筹划着敲锣打鼓请僧道做法事了,简直像催命的牛头马面一般。
但玥容也不能阻止,毕竟皇后薨逝乃国丧,若等临时抱佛脚得出多少乱子,便是礼部也照应不过来,而宫中最要紧的便是秩序。
钮祜禄氏并无多少感伤,她从去年陆陆续续病到现在,心中早已认命,唯一有的,只一点对尘世的不舍,“当年仁孝皇后病殁,万岁爷也是这么看着里里外外挂满白幡罢。”
她从没见过仁孝皇后,却早就听闻玄烨与赫舍里夫妻恩爱的重重事迹,也许从那时起,她对这个男人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能温暖他,抚慰他那颗鳏夫受伤的心,可到底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玥容:……别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再说那是皇帝呀,人家可是三宫六院,就算死了一个老婆,还有千千万万个老婆等着他,要别人着什么急?
在她看来钮祜禄氏纯属一厢情愿自我感动,但考虑到古代闺阁女子的局限性,玥容很体贴地没去煞风景——还是见过的帅哥太少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不爱他还能爱谁呢?
钮祜禄氏静静地出了回神,自嘲道:“本宫糊涂,忘了你还怀着胎,该早早回去休息才是。”
玥容忙道:“不要紧,臣妾这几日午觉睡得足,晚上反而不易入眠呢。”
这也是实话,她本来想叫李太医开点安神汤药来,被玉烟玉墨死命拦住了,说什么会影响胎儿——简直活见鬼,这孩子比她自个儿都要贵重!
钮祜禄氏动了动唇角,一副慈母的态度看她在那里喋喋不休,这辈子她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想为万岁爷……哪怕拼着舍去这条性命。
钮祜禄氏眼中划过一抹惆怅,她转头对玥容道:“本宫库房里值钱之物不多,好歹有几副头面首饰,你拿去给素樱她们分一分,下剩的,便都赏与你罢。”
玥容一愣,忙道:“这怎么能行,万万不可!”
她跟钮祜禄氏才认识多久啊,这么着急分人家的遗产,倒像趁火打劫一般。
钮祜禄氏却很坚持,“不过是些死物,放着也是白放着,本宫娘家又没人了,你叫我给谁去?”
她望着玥容白净脸庞,轻轻叹道:“你只管拿去穿戴,好歹是个念想,到时候万岁爷瞧见,也能记得本宫好处。”
这理由还算充分,玥容只得却之不恭。她本就是个财迷,只是觉得在人家病榻前说这些不太好,可转念一想,佟贵妃统领六宫,这些东西保不齐落到人家手里,与其如此,不若她收下的好。
钮祜禄氏微露倦意,“你先回去罢,叫人去御前传个话,就说本宫求见。”
玥容诧道:“更深露重,娘娘还要出门么?”
钮祜禄氏面色怅然,“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玥容只得答允,亲自到御前拜谒了一番,她自不能让钮祜禄氏在这种天气去乾清宫,那倒成催命了,最好是老康往坤宁宫走一趟。
好在龙胎分量够重,玄烨即便日理万机,也拒绝不了她梨花带雨的请求。
玥容就不去当电灯泡了,虽然也想看看那场面是如何感人,但,到底身份尴尬——人家正牌夫妻,她难道去加入这个家么?她可学不来新月格格。
直到两日后御驾造访,玥容方得空问起,“万岁爷可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意了?”
玄烨瞪她一眼,这小狐狸十足八卦架势。
却到底心有戚戚,“皇后是个可怜人。”
她若不生在钮祜禄家,兴许能嫁个如意佳婿,相夫教子,和和美美,但,到底是身不由己,被她阿玛所连累,又无意中成了制衡佟佳氏的棋子。
玥容老练地道:“皇后可没怪您,她做这些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倒是说得头头是道。玄烨又瞥她两眼,看来还是女人跟女人最聊得来,她不过去了皇后宫里几次,皇后就对她推心置腹了。
玥容趁热打铁,“既然知道皇后对您不薄,您不想有所表示吗?”
比如送点女儿家喜欢的小礼物,比如发梳、香囊、粉盒等等,或是一两首简简单单的情诗,哪怕举手之劳,钮祜禄氏也会很高兴的——甚至叫人代劳,挂个皇帝的名也行。
他还用她来教?玄烨淡淡道:“不必,她不需要这些。”
他跟钮祜禄氏对彼此都很了解,即便他违心地做了,钮祜禄氏也知道他在骗她。
玥容撇撇嘴,这就是女人跟男人思维模式的不同。倘她是钮祜禄氏,必然愿意瞧见一个美好的谎言,如此才能安心阖目;可在老康看来,欺骗才是对皇后的不忠,正因知道皇后对他情真,他才不能用虚情假意来回报她,那无疑是对钮祜禄氏人格的玷辱。
他们其实都没错,但就是鸡同鸭讲,不在同一频道上。
玥容决定洗漱睡觉了,不想陪老康虚度光阴——今晚她也不想做那种事了,天知道手多酸的,那回之后差点没抽筋呢。
玄烨道:“皇后还同朕商议了继后人选,你不想听听?”
玥容心头突突一跳,钮祜禄氏不会推荐了她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如今位份只在嫔位,资历也浅,还是汉军旗出身,消息传出,不是等于把她架在火上烤吗?四面八方都少不了明枪暗箭。
何况她很清楚,老康沉浸在那个克妻的魔咒里,不会这么快立第三任皇后,就连佟贵妃亦是熬了十二年才只坐了一天后位——真真如黄粱梦碎一般。
但,毕竟她是来自异世界的蝴蝶,也许不经意间改变了历史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若是她当了皇后,从此领着丰厚的薪饷,不必为子嗣宠爱而烦忧,只要摸摸鱼点点到、闲时陪太后太皇太后解解闷即可,真是做梦一般的好日子呀!
玥容眼睛发亮,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皇后娘娘举荐了谁?”
不会真是她吧,哎呀她该怎么拒绝才好?要是一口答应也太不客气了。
玄烨戳了戳她脸颊,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佟贵妃。”
玥容莫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这人不会故意来看她笑话吧?
偏玄烨还饶有兴味地道:“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呀。”
玥容:……
臭老康,俺信了你的邪!
第30章 逝世
玥容知道老康其实挺喜欢看自己吃瘪的模样, 就好像对待炸毛的小猫小狗那般,而她也能从这种情绪价值中获得好处。
因此有时候哪怕不怎么生气,她也会故意做出气鼓鼓的模样——譬如此时,两条长腿骑着椅子荡来荡去, 嘴唇翘得高高的, 眼睛因为用力瞪大甚至有呈斗鸡眼的趋势, 分外俏皮可爱。
玄烨上前推她,她不理会, 只翻着眼睛白了他一下,似乎在说这回真的把她给惹恼了。
玄烨笑道:“你不会真较上劲了吧?”
玥容道:“还不是您引诱我往那方面想的。”
不是他问起,根本她也没敢指望钮祜禄氏会举荐她为继后——若不关她的事, 他怎会巴巴地来同她商量呢?
哪晓得狗男人把她当猴耍呢。
玄烨难免扶额,怀疑自己是否过分宠她把她的脾气给宠大了,虽说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但,有脾气别光冲着他撒呀!
玄烨道:“话虽如此, 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玥容酸溜溜道:“臣妾有什么可说的,贵妃娘娘家世出众,貌美无匹, 又得皇上信重,由她继任,本就是情理中事, 莫说臣妾了, 想必六宫众人都不会有异议。”
这会子她倒是琢磨出钮祜禄氏的用心了,明知佟佳氏是最有力的继后人选, 她即便拦阻也未必有用,不若反其道而行——老康虽不及他的后辈四爷那般多疑, 但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对权势的平衡自然万分重视,既然佟贵妃势不可挡,玥容索性再添一把火,瞧瞧,贵妃都在倒逼后宫舆论了,老康你真的要放任这么一个狼子野心的女人坐上后位吗?
玄烨面色果然凝重,“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从别处听说的?”
玥容道:“臣妾不过一个小小嫔位,能知道什么呀,不信您到别处问问,看是否人言如此,妾还听闻当初这后位原是贵妃娘娘看皇后病重可怜才暂且让给她的,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佟贵妃当然没这么说,但心里没准还真是这么想,若不是看那病歪歪的女人晦气,她老早上坤宁宫找麻烦了,怎么,还想占住表哥一辈子么?
玄烨轻哂,“贵妃心胸当真是不小。”
玥容故意道:“这不是挺好么?能者多劳,如今连皇后娘娘都替贵妃背书,您更要成全。”
玄烨冷声,“立后乃国家大事,岂能三言两语草率决定?且钮祜禄氏虽为中宫,也断乎没有替朕决定下任皇后的道理,朕看她是病糊涂了。”
如此一来,他对钮祜禄氏反多了几分不悦,本指望她为自己制衡佟家,怎料却被压得抬不起头,反替政敌说起好话来?
玥容心说这才是皇后高明之处呢,她若是使劲说皇帝表妹的坏话,没准会招来嫌弃,也有悖自己往日贤惠驯顺的形象;倒不如来一招捧杀,把佟贵妃抬得高高的,如此无损于她的女性温柔,也会让皇帝心生忌惮,放弃立佟贵妃为后的打算。
没看老康脸上都快结冰了么?
玥容觉得自己该安全撤退了,以免被这头发怒的雄狮误伤,怎料玄烨转瞬却平静下来,关心起她的日常饮食,“朕让魏珠送来的那些东西,你可有做成药膳好好服用?”
什么燕窝、人参、灵芝、龟板,虽说都是补气养血的好东西,可放在食材里难免串味,玥容宁愿吃药都不想吃这些呢,好歹安胎药一口气灌下去就完事了。
她便装傻充楞,“应该有吧,臣妾见她们都堆在库房里呢。”
玄烨轻哼,“你可老实点,别忘了一千两银子还没给你。”
玥容炸毛,“万岁爷您答应过我的!”
先前只是叫她改变饮食,她已经有乖乖地荤素搭配了,每天睡前还得喝碗金黄的鸡汤——天知道她有多努力!孕妇本就够容易尿频的。
如今老康竟想出尔反尔,她真恨不得一爪子把他挠死。
玄烨拢起她的两只小爪子,很是腹黑的笑了笑,“朕当然不会食言,可朕却没说几时送来,你不听话,吃苦的也只有你。”
玥容:……
您还是立刻杀了我吧,把那千两银子作为我的敛葬之费,省得我天天眼馋心热。
这晚玄烨宿在景阳宫中,当然为了方便,两人各盖着一床被褥,但玥容睡相不老实,半夜里就有一只雪藕似的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搭在玄烨肩头——看样子恨不得掐他脖子。
玄烨为她掖好被,就见她翻了个身,往自己怀中钻来。
还挺黏人的,玄烨笑了笑,索性将她搂住,却听她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嘟囔着什么。
难道梦里还不忘对他诉说衷肠?玄烨侧耳细听,才发现一句句往外迸的都是“银子”。
到底是个小财迷呀!
*
过了二月中旬,钮祜禄氏的精神仿佛好些,虽仍旧不宜出门,却肯由素樱搀扶着,到院中走动走动。
玥容得闲过去看她,看钮祜禄氏气色不错,心里也很高兴,“再过些时日,娘娘兴许就慢慢康复了。”
钮祜禄氏道:“本宫也这么想,省得成日拘在这里,只能望见四方的天。”
她俩心照不宣都没提起举荐继后那茬,但钮祜禄氏犹豫了刹那,还是对玥容道:“本宫没推举你,只因为你不适合那位置,你别多心。”
玥容笑道:“臣妾明白。”
她确实不配做皇后,不是品德,而是能力资质,老康这样的天之骄子,必然得有一个能替他分忧的妻室——钮祜禄氏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她真真切切替老康着想,觉得玥容跟佟贵妃都做不到这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