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十分在意的,也就玥容跟僖贵人了,偏她俩还有旧仇,难道非得一辈子缠夹不清么?
玥容想想都心累。
桂花气息依旧浓烈,玥容闻着却有些讨厌了,让人将门窗都关上,连梳头的发油也另换了玫瑰的。
玉墨很知道她心事,一边为她挽发,一边轻声说道:“小主还是该早做打算才是。”
在这宫里,不是光靠家世就能过得好的,何况李家家世只能说是不中不下,真要说出众,且看皇后,且看贵妃,那才真真门庭煊赫。又或者咸福宫住的那个蒙古姑娘博尔济吉特氏,虽然一句汉话满语都不会讲,却因着是太后侄女的关系,一入宫就能享嫔位待遇,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怠慢她?
玥容叹道:“好玉墨,我知错了。”
归根究底是她这几年太懒散,但凡多用些心思在皇帝身上——虽不见得比现在更好,好歹为之付出了努力,胜过坐困愁城。
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仗着原身之力就能封个嫔位,却不想这份养老保险也不是容易得的。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玉墨给她挽了个细细巧巧的发包,安慰道:“主子能想通便好,咱们总会有机会的。”
万岁爷正值盛年,主子又是风华正茂,难道连个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么?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玥容望着镜中明眸皓齿,无端多了些勇气。
许是心想事成的关系,傍晚就有御前的小太监来宣旨,请她过去侍驾。
玥容顾不上理论万岁爷为何第一个找上自个儿,反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遂忙忙地同玉墨玉烟二人拾掇起来,头发自然得重挽,小两把头变不出花样,那就在首饰上多下工夫,玥容舍弃了翡翠跟金子,专用红珊瑚跟石榴石,一色的妩媚姿态,务必要把老康(或者叫小康?)手到擒来。
衣裳也独具匠心,外层套着简单的湖蓝旗装,里头却是烂醉的桃红颜色,若非摸不准老康品味,怕嫌俗气,她都想系个赤色鸳鸯肚兜在腰上了。
一切准备好后,前来迎接的软轿也已上门,侍寝当然不用裹成老北京鸡肉卷抬进去,那是电视剧的演法——嫔妃们再瘦百十来斤也还是有的,哪能这般折腾太监呢?
玥容深吸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硬仗。
等到了地方,她才觉得分外眼熟,这不就是景阳宫后头的御书房么?难怪这样快,敢情转个弯就到了。
玥容一面吐槽,一面恍然意识到不对,皇帝好像不是叫她来侍寝的,那她这副妆扮……
传旨太监已经通报,硬着头皮也得上了,玥容只得掀帘进门,怯生生地蹲了个万福,“皇上金安。”
玄烨轻轻嗯了声,正眼也没瞧她,“你是贵人李氏?”
玥容依旧怯生生的应是,这御书房可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她要是太娇娆放浪,怕是该立刻拉出去斩了。
好在皇帝对她不十分注意,只道:“过来替朕研墨。”
玥容应诺,蹑手蹑脚上前,褪下护甲执着墨条缓缓研磨起来,但是这种活计格外考验耐心,玥容一紧张,注意力难免不集中,结果手上一打滑,便有几点墨汁飞溅出来。
她轻轻啊了声,下意识拉起衣袖查看,结果便露出了里头鲜艳的内衬,那一抹桃红分外刺目。
眼看皇帝皱起眉头,玥容情急生智,打趣道:“万岁爷,这个就叫红袖添香伴读书。”
“你倒是会说话。”玄烨轻哼,此时方有空抬头打量,俏生生的面容,肤白,眉目清丽,美是美的,可在群芳荟萃的后宫倒也不见得特殊。
前世他就对李氏没多少印象,只记得她是太后选进来的,本意是充实后宫绵延子嗣,可这李氏肚子不争气,本人也无多少争宠之心,虽然仗着家世封了个嫔位,过后也就丢开手了。若非现在忆起,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口齿还算清楚,玄烨简单做出评估。叫了小太监进来清理桌上墨迹,一面闲闲问道:“你们李家虽是武官,但听闻尔父家学渊源,于子女课业管教甚严,想必你也颇通诗书?”
这种问话惯例有个标准答案,要么就说不会,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丢脸;要么,拣几本名家名作敷衍过去就是了。
奈何玥容这会子大脑宕机,竟不假思索地道:“《绣榻野史》《昭阳趣史》《玉妃媚史》之类,妾身略有所闻。”
言毕才发觉不妥,这几本可都是小黄书,哪有正经闺秀会去涉猎——她本来预备床笫间探讨,可不是在这种场合。
对面显然是个老司机,颇有深意地看着她,“李家果真让朕刮目相看。”
抱歉,父兄,让你们丢脸了。玥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总算她脸皮厚,倒还站得住,“万岁爷累了不曾,可要妾服侍您小憩?”
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御书房也不是光存书,那角落里本来还置了张床么。
玄烨:……
第3章 侍寝
玥容看对面瞟来的眼神就知道此计不中,想也知道,寻常男人或许会被色/诱迷惑,可当皇帝的多少美人没见过,能稀罕她这粗浅招数?
虽然有些懊丧,但玥容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臣妾瞧这油灯太暗,万岁爷看书看久了,怕是伤眼睛,不如休息一会再起来批折子。”
言下之意,她可没有馋他身子,纯粹为龙体健康着想罢了。
玄烨似笑非笑,“劳你牵挂,可是不必。”
玥容觉得这男人简直油盐不进,不是说康熙帝纵情声色么?她瞧着倒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或许是嫌她不够美,可郭络罗氏那样的美人也没换来垂青呢。
玥容心不在焉磨了会子墨,又故作张致地剪了剪烛花,玄烨便请她离开了。
梁九功待她还是挺客气的,虽不知因何缘故,可能进得御前已算本事,这安贵人到底还是与众不同的。
玥容本来想贿赂贿赂这位大总管,让他帮自个儿说点好话,奈何囊中羞涩——她进宫带的那点银子,这些年早就花得七七八八,平常月例纵有多的,也都被玥容拿去换吃食打首饰,这会子竟入不敷出得很。
幸好梁九功也瞧不上,谁能比得佟家家底?有贵妃娘娘在前,其他人赏的银子都相形见绌了。
两人假模假式说了番客套话,梁九功便含笑目送她离开。
景阳宫中,玉烟已等得心急如焚,见二人回来,忙问道:“如何?”
玉墨轻轻摇头,难掩懊丧,只沉默着帮玥容解开披风。
玥容连旗装都一并解了,心里犹如火烧,那身桃红寝衣恰似她心情的投射。
玉墨虽然也和她一样沮丧,却还挂念着她身子,忙忙把个手炉塞到她怀里,“小主仔细着凉。”
今日只是时机不巧,可若真病坏了,敬事房的绿头牌铁定得撤下去,那才会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经她一番开解,玥容才渐渐想开些,皇帝本就没说召她侍寝,只是去伺候笔墨,是她自己误会旨意,怨不得人——可放着她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只顾遨游书海,归根结底是那男人自己没眼光。
玥容赌气让玉烟去御膳房领了只羊腿加餐,不管怎么说她今日算面过圣了,膳房不敢怠慢她。
玉墨看着那肥硕油汪的肉块,诧道:“这哪里吃得完?”
羊腿就得整只碳烤才入味,但这显然不是几个女子能消化得了的。
玥容想了想,“切一半送到咸福宫去。”
博尔济吉特氏是从草原出来,想必乐意看见家乡风味,玥容其实跟她交情不深,只在初进宫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觉得这姑娘没什么心眼,人倒不坏。
咸福宫欣然笑纳,又回送了一坛子马奶酒,几斤乳扇乳饼,据说是蒙古特产。
主仆几个是尝不出正不正宗啦,反正吃得很欢。
酒足饭饱之后,玥容就把今日的挫败忘得一干二净了,呼呼大睡起来。
之后几日,康熙又陆续传召王佳氏董氏等等去御书房伺候笔墨,不但宫里人看着新鲜,连玥容也纳闷,她记得老康宠爱汉女是晚年之后的事了,这会子本该是宜贵人惠贵人之流最得意的时候,莫非老康竟换了口味?
那也该换到床上去呀,白白叫人罚站算怎么回事?
玥容也着意打听过,左不过是些闲谈,王佳氏跟玥容门第相若,皇帝只简短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至于董氏就颇有些受宠若惊了,万岁爷竟聊起了他们早夭的那个女儿,董氏没想到他还记得!可当她表示一切都是自己照顾不周,请万岁爷无须自责时,皇帝的神色反而冷淡下来,让梁九功送她出去。
众人皆摸不着头绪。
自然,也有擅长把握机遇的,譬如僖贵人,她知道万岁爷读书乏闷,便自愿唱起了小曲,那一把清亮的好嗓子直冲云霄,绕梁三日,皇帝果然龙心大悦,之后又叫她唱了几回。
玥容觉得这厮实在狡猾,几时跑到梨园偷师的?
若旁人得势也就罢了,可若皇帝心血来潮立赫舍里氏为嫔首,自己必将是她第一个报复的对象。
玥容由衷升起危机感。
玉烟提议,“不如小主也学点什么吧?”
多才多艺虽是大家闺秀瞧不上的,可在宫里邀宠总得有点一技之长,僖贵人那昆曲不也是半道出家么?
玥容想了想,唱歌就算了,她天生五音不全;跳舞倒是懂一点,可她会的是现代舞国标舞,这身笨重旗装也发挥不出来呀!她最擅长的是打马吊,叶子牌也不错,以前没少赚兄弟姊妹的彩头,可想赢皇帝的钱除非不要命了。
只能够另辟蹊径。
玥容便让玉墨去书库帮她寻几个清新幽默的话本,再一本古今笑话大全,比起考验基本功的才艺表演,几个会心一笑的短故事或许更能令皇帝放松,还免得浪费时间。
借回来后,玥容便日夜研习,茶余饭后都不忘翻看,太过滚瓜烂熟,以致于她自己都不太能笑得出来,不过玉烟等人倒是很配合地听一回笑一回——当奴才可真是不容易啊。
其实她也不过是皇帝的奴才。
千盼万盼,总算盼来老康翻牌子,玥容这回没敢太招摇,挑了件素色的寝衣,上头用浅色丝线绣出并蒂莲纹样,头饰则多用绢花与碧玺,十分小家碧玉,俏丽可人。
或许男人不喜女人床笫间给自己太多压力,那她这副良家妇女的妆扮正好——也算另种意义上的制服诱惑了。
梁九功这回看她的眼神十分礼遇疏离,显然不觉得她有本事压过僖贵人,这几日嫔妃们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也就僖贵人唱的曲儿让圣上多听了几遍。
或许他该压宝那一位后起之秀。
玥容安之若素,宠辱不惊,她今日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的,成功了自然当叫人刮目相看,不成功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玥容深吸口气,把事先备好的几篇话本子在脑中转了转,琢磨着该从哪个讲起,还得留神不触碰老康忌讳——譬如讲述夫妻离心劳燕分飞的,这个老康肯定不爱听。
为她通传的照旧是个眉清目秀小太监,玥容一个眼色,玉墨笑盈盈地将个荷包塞到他手里,小太监掂了掂,对分量十分满意,态度立刻热烈起来,连步履都变得轻快了。
玥容掀帘进去,见康熙也穿着一身家常服饰,辫子还散开来,湿淋淋披在两肩。忽略那古怪的发式,玄烨着实称得上是个俊俏儿郎,烛火下看来尤其神光摄人。
不过玥容的心仅仅多跳了半拍,很快便恢复如常,正常人进宫都不会谈感情,只求温饱而已。
现在是连温饱都遇到麻烦,所以她必须做出改变。
玥容便笑道:“万岁爷今晚倒是清闲。”
玄烨笑道:“以前朕很忙么?”
其实她也没来过几回,不过仅有的几回都撞见批折子罢了。玥容眼睛眨了眨,笑意更深,“有僖贵人唱曲解闷,万岁爷想必放松多了。”
玄烨道:“你这话听起来有些酸味呀。”
玥容适时地低下头去,露出一截莹润纤巧的脖颈,男人是欢喜女人为自个儿吃醋的,可也不能醋得太深,点到即止就最好。
果然玄烨没再多问,招呼她上前更衣。
玥容琢磨着,那段子还是留待房事后再讲,不然一笑破功,“小康”怕是未必立得起来,等贤者时间后就无妨了。
玄烨久旷多日,也正有些燥渴——比起晚年多叫人谈话作伴,这副年轻的身子显然还有另一层面的需求。
被玥容这样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亦难免把持不定。
随着帘钩下坠,朱色的帐幔泛起涟漪,如同波浪般载浮载沉,玥容轻轻啊了声,“万岁爷,您压着我了。”
似是嫌他过重一般。
随之而来却是男子轻声的调笑,“你不是也很喜欢?”
雨散云收之后,二人皆是大汗淋漓,娇喘细细。
玥容固然惊叹于年轻帝王的体力,玄烨对她也是刮目相看,“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花把势?”
连他都闻所未闻。
二十出头的妇人,正是初见风韵的时候,玥容莞尔一笑,“您不是也很喜欢?”
这是拿他的话堵他的嘴。
但也难怪对面不可思议,作为一个长在深闺、不怎么得宠的妃妾,她表现出的经验无疑太过丰富——总不能说自己从小电影里学来的吧?
玥容换种婉转的说法,“臣妾闲来无事,便爱翻弄些野史杂书,方才不过偶然一试罢了。”
也正应了她几天前回答皇帝的问话——她是不爱看正经书的。
玄烨倒觉心情复杂,这安贵人外表清冷寡淡,私底下竟是这等样人,到底是自己看走眼了。
前世里没有多多认识她,实在遗憾。
第4章 秋蟹
玥容倒没许多风花雪月念头,脑子里只有业绩完成后的欣慰。
不枉她勤勤恳恳钻研这档子事,总体看来大老板对她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
她就想趁热打铁把晋封的事给敲定了——男人脑子一热说的话虽做不得准,但君无戏言,只要她哄得老康开口,到时候再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玄烨却兴致正浓,拉着她的手再度欺身而上。
玥容惊道:“还来?”
她倒不是自己受不住,是怕他受不住,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呢。
玄烨蓦然带了些亲狎的神气,鼻息热热喷在她脸上,用那副万字不断头的锦被将两人密密裹了起来。
接下来就尽在不言中了。
一番折腾,已是月上中天,玥容望着窗外天幕上皎洁的光晕,觉得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可是这么骤然开口会否太突兀了点?
男人都不喜欢目的性太强的女人。
还是徐徐图之的好。玥容从猩红色的棉被中露出半颗头来,含笑道:“万岁爷,我给您唱支曲儿吧?”
她虽然没有僖贵人那样高雅的艺术情操,不过幼时家里有个老姨奶奶会唱苏州弹词,玥容也跟着学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