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乌雅氏的孩子都是为她生的,自然得放到眼皮底下看着,以保万全。
但玥容适才被乌雅氏挡了一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落难——万一佟贵妃突发奇想,来个去母留子,乌雅氏还有性命么?
因此玥容也就难得强硬起来,“贵妃娘娘,依臣妾愚见,还是抬回乌雅常在自己的永和宫更好,诸事妥帖,照应起来也更方便。”
这个该死的贱人,从方才筵席间就跟自己不对付,害得她出丑,如今还来阻碍她大计。佟贵妃面色僵冷如冰,却也知晓玥容得宠不好惹,遂冷笑道:“事从权宜,承乾宫离此地更近,省得路上颠簸,设若乌雅常在有个三长两短,安嫔你可担待得起?”
贵妃所言却也在理,玥容一时语塞,忽见几个嫔位陆续簇拥过来,她灵机一动,“承乾宫再近,却也没永寿宫近,敬嫔姐姐你说呢?”
敬嫔王佳氏是个老实人,她倒也乐意乌雅氏在自己宫里生孩子,只是畏惧贵妃权势,当下迟疑地看了看玥容,又看了看贵妃。
玥容拉起她的手,恳切道:“兹事体大,姐姐总不愿看到乌雅氏母子罹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不是?”
何况王佳氏失宠已久,膝下又没一男半女,正是日薄西山,若这回表现良好,定能获得皇帝嘉许,乌雅氏熬出了头,也能彼此提携,何乐而不为?
王佳氏知道利害,胆怯地点点头。
佟贵妃还要说话,宜嫔脆生生地道:“安嫔姐姐说的很是,贵妃宫里人多眼杂,怎会利于调养,还是挪去永寿宫更清净些。”
她自己的翊坤宫就坐落在永寿宫后头,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万岁爷要来看孩子,可不就能趁便看看她么?
宜嫔目光闪闪发亮,脑子里制定出十来个计划,专等着从乌雅氏那里截胡。
佟贵妃望着眼前两个女人,一个是她从前最厌恶的,一个是她如今最厌恶的,她俩倒是拧成一股绳了!
双拳难敌四手,贵妃只得咽下这口闷气,任由乌雅氏被抬到永寿宫里。
人散之后,玥容并未立刻前去探望,而是信步来到台阶上,从草丛里拾到一枚闪闪发亮的珍珠——想必僖常在逃跑时不慎从鞋上掉下来的。
做贼心虚,她若没做坏事,何必要怕?
玥容不着痕迹将证据纳入袖里,僖常在最好祈祷乌雅氏母子皆安,但凡有点闪失,她这条命就该陪葬了。
*
乌雅氏生了一天一夜,终于平安产下位阿哥,累得人都要虚脱了,所幸稳婆说生下来的孩子十分健康,没有残障或者胎里弱的迹象。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敬嫔王佳氏真心实意地道:“妹妹,你能如此就最好了。”
她说这话可是发自内心的,万岁爷才吩咐内务府给她加了半年年俸,又赶制了一批全新的衣裳首饰,谢她肯急人所急,接纳乌雅常在。
敬嫔恨不得将这母子俩当菩萨供着,当然她也感谢安嫔,若非玥容当时出的主意,她焉能有这种机会?
宜嫔就有些酸溜溜的,“敬嫔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偏赶上四阿哥在你宫里出生,好像你俩投缘似的。”
她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当了帮佣,结果万岁爷一次都没到后头翊坤宫去,宁可歇在这简陋花厅里——宜嫔自然不晓得老康对四阿哥的重视,他是无论如何不肯让这一胎出事的。
敬嫔心中一动,宜嫔的话也是她所想过的,如果皇帝顺理成章让四阿哥给她当养子,她当然不会拒绝,谁不希望膝下多个依靠呢?
她也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养母,生生让人家母子分离,即便四阿哥住到她这里,她也准许乌雅氏常来探望,就当两人共同抚育的一般——相信乌雅氏也没意见。
但玄烨并未顺着宜嫔的话搭腔,只瞥了眼乌雅氏,“这事朕跟德贵人早有主张,你就不必多事了。”
德贵人是上午封的号,那会子四阿哥还没生出来呢,众人皆道万岁爷圣明,可不就预见德贵人能一举得子么?
乌雅氏目光黯了黯,知道还是因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私心里她倒也愿意将孩子给敬嫔,奈何木已成舟,到底只能便宜贵妃了。
正说着话时,外头侍女通报安嫔娘娘造访。
玥容笑盈盈地掀帘而入,“哟!你们都在呢,这会子人倒齐全。”
又嗔怒地瞟了眼皇帝,都怪他,原本自己早些就想来看乌雅氏,偏玄烨说什么产房血腥,怕她见了害怕,又说这殿里气息污秽,于孕妇不相宜,总之不许她来。
如今倒是有空了,可玥容也错过了最佳的实习机会——她还想看看孩子到底怎么生出来的呢。
宜嫔眼看对面眉来眼去如胶似漆,暗骂两人不知廉耻,却也只能知趣的拉着王佳氏告退,“寝殿逼仄,那敬嫔姐姐和我就不多打扰了。”
玄烨摆手,“去罢。”
竟连挽留都不肯挽留,宜嫔气得牙根痒痒,离去时把地板剁得震天响,难为她穿着花盆底还能健步如飞。
玥容这厢又对玄烨使了个眼色,意思我要说体己话,您也最好回避一下吧?
玄烨摸摸鼻子,原来他也是被嫌弃的那个?
罢了,大人有大量,只得勉为其难起身,却抛下句,“晚上朕等你用膳。”
玥容浅浅一笑,因为身躯累赘,现在皇帝不怎么召她到乾清宫去了,都是亲往景阳宫来,意思她还得准备好酒好菜候着他——真是个厚脸皮。
等殿里清净了,玥容方松口气,由玉墨搀扶着坐到床前去,打量着对面,“你现下可好多了?”
乌雅氏头发微有些凌乱,身上也只穿着小衣,再披着件软袍,却依旧轻言细语,不改她谨慎本色,“谢娘娘记挂,嫔妾如今已大安了。”
玥容嗔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何必如此客气?”
若非乌雅氏帮她挡了灾,说不定滚下台阶的就是她了——玥容可没把握自己能顺利挺过去。
乌雅氏强撑起半身,“娘娘这话就太折煞我了,您不也救过我的性命么?不过是扯平罢了。”
玥容心念一动,想起先前听信娜仁猜疑,误以为乌雅氏自导自演了那场把戏,不由得十分愧怍。
如果乌雅氏没把她的恩情放心上,根本也不用这样粉身碎骨报答。
当下握紧乌雅氏湿漉漉的手,谆谆道:“什么扯平不扯平的,咱们姊妹不必说这些话,你且记着,往后有何难处,我若能帮你,必会帮上一把。”
就算功过相抵,到底两人付出的代价不一样,玥容并未因那只波斯猫而受伤,乌雅氏却是实打实地早产了,差点一命呜呼。
玥容心里不无歉疚。
乌雅氏挤出个笑,“蒙姐姐眷顾,妹妹感激不尽。”
玥容不惯于肉麻客套,只简单唠了些家常,便拣重点问她,“昨儿你是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乌雅氏道:“姐姐也怀疑她了是不是?”
玥容义愤填膺,“我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
虽说皇宫里争风吃醋乃寻常事,可多少也该有个限度,尤其不该伤害稚子——连佟贵妃这样恋爱脑的,顶多只是嫉妒旁人有孕,却从没想过打胎,别的不提,就算成功了,你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么?
僖常在却好似完全没脑子。
乌雅氏轻声道:“宫里的日子过久了,不是谁都能保持清醒的。赫舍里氏从前得意,却因姐姐而屡见落魄,她自然深恨姐姐,不以皇嗣为念。”
是了,玥容忘了世上还有激情犯罪这回事,“这么说,当时你是看见她了?”
乌雅氏点头,“千真万确。”
继而将当日经过一一道来,虽然天色昏暗看不太清,她却还记得僖常在那双阴测测的眼睛,着实瘆人。
有乌雅氏的口供,再加上那枚指甲盖大的珍珠为证物,玥容心里便有了底,她拍拍乌雅氏手背,“你放心,此事我定让陛下给你个交代。”
说完便心急火燎地找老康告状去了——得趁着老康最怜惜乌雅氏的时候乘胜追击,不然等僖常在缓过劲来,这事恐再有变故。
她可不愿留下个定时炸弹,危及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侍女汀兰端着热腾腾的鸡汤进来,“贵人此刻虽没胃口,还是将就用些罢。”
说完舀起一勺,轻轻吹凉了递到乌雅氏唇边。
乌雅氏细细饮下,嫌烫又皱起了眉,沉声道:“贵妃那边如何?”
汀兰笑道:“贵妃娘娘高兴着呢,能抢在安嫔头里生下孩子,又是个男胎,这下怎么着都不会屈居人后了。”
是啊,哪怕没有僖常在这出,让她早产本就是贵妃的打算——佟贵妃生怕安嫔先诞下皇子,势必得夺去万岁爷全部的重视,那这胎无论是男是女,都将落得湮没无闻的下场。
故而早早就让太医院那头做了准备,准备给她喂下催产的汤药,好稳稳地压安嫔一头。
至于母体会否受损,却不在她考虑之内。
既然横竖都是早产,她为何不能赌一把?经此一事,安嫔对她冰释前嫌,万岁爷也会倍添信任,至于贵妃……她以为有了四阿哥就能稳坐钓鱼台了,却不知万岁爷对她的考察才刚刚开始。
乌雅氏望着襁褓中稚弱的身躯,她对不住这个孩子,身为额娘,她本应遵从母性的天职,可她却以此为砝码,换取自己在宫中立足之路——当时她本可以躲过的,但,理性却使她成全了赫舍里氏。
尽管她也是不得已。
乌雅氏爱怜地抚摸着四阿哥柔软胎发,心中惆怅满怀。
第45章 生产
玄烨从玥容处得知乌雅氏摔伤始末, 自是十分震怒,让梁九功去太极殿提审赫舍里氏。
僖常在起初还心存侥幸,以为夜黑风高,人家未必瞧得清楚, 即便是瞧见了, 来个抵死不认又能如何?
可等看到玥容手里的那枚白色珠子, 她却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
玥容缓缓拨弄那颗珍珠,“僖常在, 你可认得此物?”
她倒是想狡辩,可偏偏她还穿着前日那双绣鞋——赫舍里氏也是个粗心的,这会子才发现鞋面上缀着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松了。
她咽了口唾沫, 强自镇定道:“这是我前几日遗失的,你从何处得来?”
玥容冷笑,“你怎会不晓得,别看东西小,关乎一条人命呢, 若不是你,德贵人怎么会早产?”
才两天工夫,那贱婢倒成贵人了。僖常在一面妒羡, 一面佯做无辜,“皇上明鉴,臣妾绝不知情, 您试想想, 臣妾跟德贵人无冤无仇,有何理由要害她?”
这也是事实——她想害的本来是安嫔。
玥容懒得跟她废话, “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的了,皇上, 不如交给慎刑司处置。”
僖常在心下一紧,慎刑司的各种酷刑是出了名的,到里头不死也得脱层皮,除非十恶不赦,那地方通常是与嫔妃不相干的——往前数几年,也只有张庶妃进去过,那位是存了死志的,可她还想活呢。
僖常在一急,立刻便想要装晕,好蒙混过关,奈何玥容早有准备,僖常在眼睛刚闭上,身旁太监就将两桶稀冷的冰水浇上去,僖常在一个激灵,不得不清醒过来。
玄烨这时却忽然开口,“不用移交给慎刑司了。”
僖常在万分欣喜,立刻含情脉脉望着上方。
哪知玄烨话锋一转,“还是赐死吧,不枉她伺候朕许久,赏她留个全尸。”
僖常在面色惨白,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呼出的气息却已变得冰冷,任由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将她拖出去。
玥容亦有些吃惊,僖常在总归是比张庶妃有些地位的,老康都肯容张庶妃苟活,却对僖常在这般冷酷——莫非因为她差点害四阿哥生不出来的缘故?
这会子的胤禛还是个小毛头,也没见多得君心呀。
玄烨拍了拍玥容手背,沉声道:“宫中借龙胎生事频频,朕若不严刑峻法处置下去,恐有人再起效仿之心。”
这么说赫舍里氏是活该她倒霉,谁叫她站到风口浪尖上了?
皇帝办事讲究速战速决,何况僖常在是罪妇,就不必另外再为她寻块风水宝地了。
没多会儿,便有人端进来盛着白绫的盘子,玄烨本来不欲玥容细看,但玥容好奇,已然走了过去,见那帕子上染着斑斑血迹,还有股难闻的腥臭味,不禁皱起眉头,“这怎么回事?”
那太监实话实说,“回娘娘,勒死的人是这般,口鼻流涎,也有出血的。”
话尚未完,玥容便止不住恶心,侧着身子干呕起来。
玄烨嗔怒地看了那太监一眼,命其退下,又亲自走到玥容身边帮她顺气,“让你多嘴,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玥容也觉得自讨苦吃,看着地板上留下的痕迹,难堪道:“不好意思,把您的寝宫弄脏了。”
玄烨早递了杯温水供她漱口,“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玥容咕嘟咕嘟漱了好几遍,才觉得嘴里好过些,但是胃口已经全无,只能遗憾地对老康道:“抱歉,今儿不能陪您用膳了。”
玄烨当然不在意这种小事,“你的身子要紧,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朕会让李太医给你送些开胃的方子,你踏踏实实睡一觉便是。”
玥容笑道:“臣妾都胖成球了,您还叫多补呢,到时候越变越难看,保准连您的面都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