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佛尔果春虽说已十九了,玥容心里她总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让她巨细靡遗探讨那方面,她实在开不了口。
好在有娜仁这位细心尽责的养母,这阵子她不但详细为佛尔果春介绍蒙古各地的风土人情,连那方面的习俗都照顾到了,玥容也是大开眼界,原来成亲能这么复杂!
同时她也有点好奇,娜仁很早就到京城来了,她怎么能了解得如此清楚?
娜仁呵呵笑着,“姐姐,我从没说过遇见陛下之前是完璧呀。”
她在草原上曾经也是有过一两个情人的,不过陆续都断了,反正这种事不稀奇——当然她不是鼓励佛尔果春也去找情人,可若额驸真的不能人道,佛尔果春也不能独守空房一辈子吧。
佛尔果春听得津津有味,娜仁的话无疑让她对蒙古添了更多向往之情,她现在迫不及待要出去长长见识了。
玥容怕她被带太偏,次日就借整理嫁妆之名,把她送到温贵妃宫里去了,小钮祜禄氏这方面无疑克制得多,且她对管家的兴趣更大,什么男人不男人,只会影响她记账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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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宫外为了和亲之事忙得人仰马翻,玥容这边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实在没空应酬荣妃,想也知道不过是跟宜妃那般,希望三阿哥参与到公主的婚事之中——这样的盛会几年才能有一次,若料理妥当,在皇帝心目中想必会大大加分。
德妃倒是不着急,因为四阿哥六阿哥都被捎带上了,两人到时候还会骑马领着花轿游皇城,虽说这种事由亲兄弟来做会更好,偏偏胤福胤禄骑射功夫都不精湛,为怕出丑,只能由哥哥们代劳,他们在一边当花童就行了。
玥容敷衍道:“三阿哥最近忙于举办乡试、会试,实在无须再劳心劳力。”
言下之意,他这个年纪居长的已经开始在朝内当差、为皇阿玛分忧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荣妃笑道:“谢娘娘体恤,可臣妾今日过来并非因为三阿哥,而是四阿哥。”
玥容面露疑惑。
荣妃慢慢说道:“实不相瞒,有人想在公主与额驸大婚之日,让四阿哥出事。”
玥容还是没作声,荣妃是个心细如发之人,若没有确凿理由,她是不会贸然张口的。
哪怕玥容不问,她也会自己说下去。
“娘娘想知道谁要害四阿哥吗?”
“是德妃。”
第90章 儿女
玥容静静地听她说完, 脸上倒也没有太多反应。
荣妃看出她是不信,便叹道:“臣妾知道口说无凭,可事关四阿哥切身安危,臣妾实在不敢隐瞒, 娘娘若觉得我在危言耸听, 便只当没听过这些话罢。”
荣妃虽然心思深, 倒还不算兴风作浪的脾气,若德妃真是无辜的, 荣妃犯不着来自己跟前揭发她。
玥容只疑惑,“她为何如此?”
明眼人皆看得出来,如今康熙膝下诸子里头, 属四阿哥和六阿哥最有能耐,也最得欢心,将来无论哪个皇子登基,德妃都是名正言顺的圣母皇太后,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非得除掉其中一个呢?
依荣妃的说法,乌雅氏让侍女在送亲的马匹上做了手脚,再趁乱推到人群喧嚷中去, 也难起疑——只要四阿哥摔断了腿,便注定与继承大统无望了。
荣妃哂道:“她还觉得自己一片慈母心肠呢,生怕兄弟阋墙引来祸患, 到时候连性命都保不住, 倒不如让局势早些明了,大家伙相安无事。”
当然, 德妃主动跟她说这些话,也是引她入局——谁叫她自个儿要跟德妃合作呢?只有揽下脏活, 立了军令状,人家才肯无条件地信任她,或分她一杯羹。
荣妃回去后日思夜想,总觉得不该掺和到这趟浑水里,谋害皇子能是小事么?到时候东窗事发,四阿哥念在生恩或许不会将乌雅氏怎样,她却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只好来找玥容讨主意了。
荣妃说完便巴巴望着玥容,玥容却没睬她,只让侍女好生送她回宫,容后再议。
这位皇后娘娘也是惯会和稀泥的,稍微有点棘手,便把这烫手山芋丢开不管了。荣妃又气又恼,却也不敢告到皇帝跟前去——万岁爷耳根子忒软,这几年更是对皇后予取予求,他才不会听信旁人谗言呢。
荣妃走后,玉墨面色凝重奉了杯茶,“娘娘,您觉得她所说是真是假?”
“这样大的事,想来她不敢撒谎。”玥容叹息。
只是荣妃也未必有嘴里说的这般好心,她哪是怕惹麻烦,倒是巴不得闹起来呢,瞅瞅她方才话里行间洋溢的兴奋,多盼望玥容跟德妃对上,她好从中渔利——鹬蚌相争,她的三阿哥不就希望大增了么?
玉墨愁眉,“那咱们是否告诉皇上?”
荣妃固然唯恐天下不乱,这个德妃也忒可恶,偏赶上公主的婚典生乱子,也不嫌晦气!
玥容沉吟不语,她当然可以去老康跟前检举,以老康对她的了解,是一定会信她的。可是这么一来,非但德妃讨不着好,连四阿哥也难免受到牵连,到底有那层血缘关系在,当真能忽视吗?
何况对四阿哥也太残忍了些,自己的额娘要亲手废了他的腿,哪怕是德妃自以为的好心,对一个正常人来说也是很难接受的。
玥容悠悠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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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佛尔果春出阁之日,宫里宫外披红挂彩,连墙壁的夹道都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艳花瓣,真真称得上十里红妆,排场盛大极了。
而公主仅嫁妆便足足有十来辆马车之多,还不包括随行的宫人、牲畜等等——后院池塘里养的斑鳖前年刚生下一窝,佛尔果春本来想带几只离开,却被玥容以蒙古水源匮乏为由拒绝了,这样珍贵的生灵,可不能白白糟蹋。
再者,她也想以此为念想绊住佛尔果春的心,生怕她一去不返,那几只鳖都是她亲手喂大的,逢年过节不得过来看看么?
佛尔果春知道母亲难过,眼圈也不禁红了,“您别伤心,一有机会我就写信给您,不会音讯全无的。”
她今日作了新嫁娘的装扮,身着厚厚的宫裙,脸上妆容亦精致得无可挑剔,实在不该让眼泪破坏。
玥容黯然神伤了一会儿,便催着她出门,不能让额驸等急了,规矩该由胤福背她上花轿,可佛尔果春与她四哥感情最深,因此仍由胤禛代劳。
放下轿帘前,佛尔果春半开玩笑道:“四哥,等你几时有了宝宝,记得带过来给我瞅瞅,我还盼着找他要红包呢。”
众人都笑起来,从来只有姑姑施舍侄儿的,哪有厚着脸皮找侄儿讨赏的?
玥容却想到这些年帮女儿攒下的压岁钱,怕她年纪小随意挥霍,一直代为保管着。这会子便让玉墨去将包袱取来,里头的金锞子银锞子早就兑成了银票,免得沉重,但大概数额太多,抱在怀里依旧有些沉甸甸的。
佛尔果春珍而重之接过,“额娘,我走啦,咱们明年再见罢。”
玥容的眼泪险险落下,赶紧用衣袖拭去。女儿心有鸿鹄之志,不该被儿女私情所牵绊,她即便不舍,也该成全。
德妃眼看队伍迟迟不去,便催促道:“胤禛,你别站那儿碍事了,仔细挡着人家的道。”
命侍卫将四阿哥的马牵来,看着他翻身坐上鞍鞯,德妃迟疑一瞬,说道:“待会儿慢些骑,不用着急,让你妹妹多看看城里的风土人情,以后就见不到了。”
她甚少这般温言细语说话,胤禛难免有些受宠若惊,垂眸应了声是。
德妃松开缰绳,看着仪仗渐渐远去,眼中惆怅万端。
玥容不知何时到她身边,幽幽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德妃,想必你也是如此吧。”
德妃勉强笑了笑,有点不解其意,她膝下又没公主,难道还要担心抚蒙?
玥容以为她装傻充愣,索性开门见山,“佛尔果春的婚事注定不会太平,有人告诉本宫,你在四阿哥的马鞍上做了手脚,待会儿行至半途,四阿哥会不慎摔下去,是不是?”
她知道得这样清楚明白,毫无疑问是荣妃告的密。德妃虽有点恼火,却不见害怕,反坦然道:“是,可臣妾也是为四阿哥着想,他一意孤行追逐皇位,未必是件好事。”
若胤禛肯听劝倒又好了,偏偏这孩子天生牛心古怪,她愈是阻拦,对面愈是反其道而行,若非实在没有主意,德妃也不会用这样极端的法子。
生在皇家,即便成了废人,后半辈子依旧衣食无忧,强如看着他们手足相残。
玥容倒被气笑了,“那你便可代替他做决定?还用这样肮脏的手段?你根本不配做四阿哥的额娘。”
德妃抿着唇没说话,这是她的家务事,胤禛的生母是她,养母也是孝懿,从头至尾都跟现在这个皇后不沾边,她不觉得玥容有理由插手。
固然她行事偏激了些,可等日后尘埃落地,胤禛必会感激她一片苦心,她只想给两个孩子铺出一条光明平坦的大道。
德妃沉声,“皇后娘娘,您若看不惯臣妾所作所为,大可以将我扭送到御前去,臣妾绝不申辩。”
只要六阿哥当上太子,她这条命丢了也无所谓,从进宫以来,她便习惯了忍气吞声过日子,孝懿作践她那么些年,一直到她死,她都只是个低贱的奴婢,也许死亡倒是场解脱。
可她的胤祚必得活着,活得光鲜亮丽,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泥泞沾染。
玥容没被她这番肺腑之言打动,反倒轻轻呵了声。
她附耳过去,低声道:“但若我告诉你,本宫悄悄命人将那两匹马调换了呢?”
德妃猛然回头,目眦欲裂。
玥容无动于衷,刀不割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她相信这会子,德妃很能体会那种钻心剜肺般的感受。
顾不上同玥容吵架,德妃发疯一般冲出去,要用一己之身拦下队伍。
可惜已经迟了,玥容让张小泉指挥侍卫将德妃带回永和宫去,好好“休息”,等典礼结束再放出来——这段日子,很够德妃牵肠挂肚了。
玉墨忍着笑意,“娘娘作甚故意吓唬她?”
她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最是心软,就算要惩戒德妃,也不可能真个拿六阿哥性命涉险。
玥容只是让队伍在城里多逗留几日,阿哥们也顺便住在驿馆里,学学怎么跟使节打交道。
什么调换马匹,都是故意诳德妃的。
“她这会子想必该备受煎熬了。”玥容说道,“走,扶我回去阖会儿眼,我得补个觉。”
为了佛尔果春的婚事,玥容近来几乎不眠不休,跟温贵妃商量打点,务必要安排得妥妥当当尽善尽美。佛尔果春尽管一肚子的豪情壮志,可她毕竟粗线条,连缝补衣裳都不会,倘说她能立马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部落夫人,除非变魔法。
儿女都是债呀。
第91章 三观
玥容琢磨着德妃会被良心折磨个三五日, 之后再把实情告诉她。
可谁知当天晚上便传来消息,神武门的侍卫截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欲私逃到宫外去,那妇人状若癫狂, 口中还念叨着什么要去救她的孩子——毫无疑问这正是德妃。
有懂行的认得那人穿着服饰, 知道是惹不起的主位娘娘, 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把她送回去就是了, 怎料德妃却不依不饶,涕泗横流间把自己做的事都给讲出来,侍卫们一听可了不得, 只得一面将人扣下,一面向上头禀告。
彼时玥容正同温贵妃宣贵妃打叶子牌呢,她晌午睡太多,这会子困意全无,至于娜仁一向是个混不吝的, 精力充沛得没处使,温贵妃则是舍命陪君子——为了展示跟玥容的交情,她也送了佛尔果春不少嫁妆, 这会子不该捞回点本钱么?
此刻听到张小泉的口述,那两人齐齐张大嘴。
温贵妃实在难以置信,“德妃要害四阿哥?她疯了不成?”
娜仁则做出一副饱经世故的模样, 很老成地道:“这人呐, 最怕想得太多,世上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
玥容叫人将牌桌撤了,又命张小泉好生送两位主子回宫, 仔细夜黑路滑。德妃这样一嚷嚷,事情铁定瞒不住了,可就算要审,也得由皇帝或她亲自来审,到底是件皇家丑闻。
果然没多久,就有魏珠前来叩门,询问皇后娘娘睡下不曾——老康最近对她体贴得过了分,生怕她累着似的。
但玥容哪肯置身事外,让玉墨为自个儿梳头洗脸,更衣后备上辇轿去乾清宫。
康熙显然也不曾合眼,虽则佛尔果春与额驸尚未离京,可他这当阿玛的,已经担心起女儿在那边过得如何,会不会不思饮食、积劳成疾。
玄烨叹道:“时至今日,朕才发觉自己老了。”
正常反应当然是夸他没老、依旧龙精虎猛之类的,可玥容只微微一笑,“臣妾知道,我和三爷都在慢慢变老。”
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温情意味,玄烨握起她的手,慨然道:“这些年,难为有你陪着朕。”
他今日的感情似乎丰富了点,是因为公主出嫁,还是月色太美的关系?
玥容倒没受宠若惊,本身她这个皇后就不是因家世立的,而在于她能给老康提供情绪价值,一分钱一分货,谁都不吃亏。
她只奇怪,不是为德妃的事请她来么,怎么提都不提?
玥容试探道:“三爷,永和宫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