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他?”李赢难得皱眉。
萧沁瓷自然没有看见,下意识想从他怀中抬头:“怎么了?”
李赢没阻止她的动作,口中却说:“你兄长。”
萧沁瓷转过一半的脸生生停下,迅速埋进李赢肩头。
连声音都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别让阿兄看见我。”
萧随瑛是英国公唯一的嫡子,他前头还有两位庶兄,从他一出生英国公就上书为他请封了世子之位,他自幼便对自己要求甚严,跟着的老师又是王韧那种纠察百寮、风闻奏事的御史,最是严肃板正。
旁的事情萧沁瓷还能同他撒个娇蒙混过去,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他撞见——
萧沁瓷僵得厉害。
李赢安抚性地拍了拍她,任由她将自己裹得更紧,一张脸也埋得严严实实,看似天衣无缝,身子却整个僵在他怀中。
他脚步不停。
“殿下。”萧随瑛不想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见太子怀中似抱了个女子也是吃了一惊,行礼的动作甚至都因此染上几分迟疑。
触及太子冷淡面容时又迅速垂首,不敢多看。
但心中仍是惊讶。
不曾听说东宫有女眷,那太子怀中人是谁?婢女,还是……宫妃?
“有事之后再说。”太子显然也没有和他说话的心思,从始至终都将怀中人护得很紧,面容没有露出半分。
只是那女子身上那身衣裙华贵,不似宫婢衣服。今上蓄美为乐,宫中美人不少,从前也不是没有出过皇子与宫妃私通之事,那时还是太子亲自处置的。
萧随瑛心中一紧,不会真是宫妃吧?
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对。太子不近女色,为人也重礼自制,怎么会犯下此等大错。
况且,那身衣裙……萧随瑛皱眉。
似乎有些眼熟。
他想起他来此的目的,是受李涿所托。
第121章 狗血慎入(5)
太子是中宫唯一的嫡子, 旁的兄弟在他面前都是要矮上一截的。况且储君不是宽厚仁善的性子,自他掌权之后便对诸位皇子极尽打压之事,原本去年沈淑妃已经向圣上请旨, 想要为六殿下李涿请封王爵,皇帝倒是应了, 却被太子以李涿年幼为由驳回。
同是圣人子嗣,端阳三岁时便已获公主封号,封地更是在富饶端州。李涿十七岁,再怎么样也不能以年幼论之。
这还是出身尊贵的六殿下,他的母妃沈淑妃好歹也是长安名门。前头还有年逾二五的大皇子,至今也未封王,被朝臣遗忘。
萧随瑛冷眼瞧着,太子是不准备放他的兄弟们去封地, 铁了心要把他们困死在长安。
他比太子小上几岁, 少时一同在武德殿听过讲学,也算太子半个侍读, 最是清楚朝野上下便鲜少有不怕这位储君的。
萧随瑛知道李涿素来也是避着这位皇兄,他原本并不想掺和进皇子之间的事,但中间插进去一个萧沁瓷, 就由不得他不上心了。
萧随瑛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思及两刻钟前李涿忽然来找到他, 说是阿瓷无意间冲撞了太子, 被训斥了两句, 他在旁帮着说了几句话,同样惹了太子不悦。
而阿瓷被训过之后就负气离开, 他让人跟着了。
只是担心太子会因此记住此事,所以想请萧随瑛来向太子告罪。
萧随瑛嘴上说着太子殿下不至于气量狭小到记恨上萧沁瓷的一时之过, 但想起昨日太子做出的古怪之举,心里便是一紧,早先有过的那种怀疑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太子从未对女子侧目,昨日他肯出手主动扶住萧沁瓷已叫他心下惊讶,如今又说他竟然还会同一个小姑娘争执,免不得叫萧随瑛提起了心。
“殿下!”萧随瑛陡然开口。
侧身时他原本不敢直视储君,只能垂首恭敬而立,但那姑娘衣裙越看越觉得熟悉,熟悉到令他心惊。
李赢脚步不停,又说了“容后再说”的话,分明是不想在此时搭理他,但萧随瑛却似连这片刻都等不及。
忽如其来的紧迫之感让他自己都心惊。
他觉得哪里都不对,自来了行宫之后就处处透着古怪。
“外头等着。”李赢冷冷扔下一句。
他能故意叫李涿撞见,是要让李涿看清楚,萧沁瓷不是他能肖想的人,未婚夫妻又如何,萧沁瓷是他的人,李涿若识趣,就该主动退避,从此离萧沁瓷远远的。
而萧家人不能在这时撞见,对萧沁瓷没有益处。
萧随瑛便眼睁睁看着李赢抱了那女子进屋去,从始至终都未曾看到那姑娘正脸。
又过稍顷,太子终于出来,身上衣物却换了一身。
萧随瑛此刻正处于心神杂乱之际,看什么都是怀疑,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
太子换衣的举动也被他看在眼里。分明是七月夏,太子却着了一件高领衣袍,合围过颈,连衣服也透着十足的压迫。
“你找孤有何事?”李赢将人引去了侧殿雅阁。
萧随瑛收敛心神,将李涿来找他的事说了。
“殿下,阿瓷还是稚子心性,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不要怪罪。”
冒犯。
李赢颈上齿痕尚且鲜明,被衣缘挨过便隐有刺痛,萧沁瓷今夜此举,可不止是冒犯。
他明知萧随瑛说的必然不是此事,却还是不合时宜地走神想起萧沁瓷伏在他怀中情形。
她只有那时才是乖顺的。
李赢未答,面容淡漠,眼中神色不明,片刻后才说:“已过及笄之年,竟还是稚子心性吗?”他嗓音偏冷,自然而然地给人带来压力,“英国公府就是这样骄纵府上娘子的?”
萧随瑛额角立时渗出冷汗。
已然忘了先前竟然怀疑太子对萧沁瓷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
“阿瓷,性情确实顽劣了些,”萧随瑛艰难道,实则萧沁瓷已是府中最省心的娘子,萧随瑛甚少为她操心,“臣定当会禀过父亲与二叔,对她悉心教导。”
他在储君的怒气下躬身下去,青砖上流云蝠纹数过他眼底,三息之后便听太子道:“起来吧。”
萧随瑛悄悄松了一口气,太子这样的语气,就是放过去的意思。
又听得太子问:“李涿是如何跟你说的?”他似乎笑了一声,笑里隐有冷嘲,“他有没有告诉你,四娘子是如何冒犯了孤?”
李赢好整以暇地问,倒是真心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听听,李涿要如何同萧随瑛说。
饶是萧随瑛心细如尘,也辨不清太子话中情绪,只能斟酌着开口,道:“还请殿下见谅,六殿下说得含糊,他似乎也是后来才到的,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说好像是阿瓷无状,想要攀折园中花草,被殿下训斥了几句,便不忿起来,同您有了争执。”
萧随瑛依着李涿的原话说:“此事原就是阿瓷做得不妥,听闻她还负气离开,实在是太过放肆。”
李涿说得含糊,引萧随瑛猜想这事原本就不止是单纯攀折花草这么简单。他当然不会相信李涿的一面之词,因此细细追问过,而李涿话里话外隐约透露的担忧又恰恰戳中了萧随瑛心底曾隐秘有过的猜想。
他来此,既是告罪,也是试探。
李赢猜到李涿话中必然会有矫饰,并不意外。
他正要开口,却见对面窗上隐约照出个影子,纤长婀娜如兰花玉瓣。
“确实是放肆,”李赢盯着窗上剪影微微晃动,道,“那盆兰花是母后心爱之物,四娘子却毫不珍惜,孤不过是口吻严厉了些,她却像是受了极大的罪,反倒怨起孤来了。”
萧沁瓷必然是听清了他的话,影子在窗纱上轻晃,也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是轻咬着唇暗骂李赢胡说八道,还是敛眉深思他们话中所言是几时发生的事,她怎么没有丝毫印象。
珍爱与亲近是冷淡的言语藏不住的,李赢再如何稳重如山,也会从话中泄露一二。
他提及萧沁瓷时细微的情绪波动被萧随瑛敏锐捕捉到,当下便不动声色地抬眼一望。
太子面上平平,眼望着对面,在话音落下时眼底泛起一点温柔波。
萧随瑛心下一震。
“是,阿瓷确实太过顽劣……”他乱了心神,已不知道自己口中都说了些什么。
只听见太子似乎在说要他回去之后好好管教萧沁瓷,他此次就不怪罪之类的话了,勉强维持住了平静。
他出去时由宫人引路,门外长廊下烛火一闪,似乎有阵风轻轻掠过。
萧随瑛不曾细看,满心想着该去将萧沁瓷找回来。
内间,萧沁瓷躲过她兄长之后便闪身进去,先开口问了心中疑虑:“你方才在同我三哥哥说什么?”
“什么攀折兰花?”萧沁瓷换了衣裙,又梳洗过,来得晚,没听见前头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做过这样的事?”
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是萧随瑛主动前来告罪,由不得萧沁瓷不多问。
李赢没答,先抬手要她过来。
萧沁瓷换了身月白大袖,她身姿纤纤,推门而入时恰似照进一道温柔月光。
萧沁瓷没动,稍有迟疑。
李赢便沉了脸:“过来。”
他这样一说便是不容违逆。
萧沁瓷抿了唇,面上便又显出挣扎之色,先前少有的轻松都淡了。
到底是不敢不听李赢的话,萧沁瓷能做的最大反抗也无非是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了。
果然一过去就被他揽住,萧沁瓷僵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是李涿。”李赢揉了揉她发尾,没头没尾道。
“什么?”萧沁瓷拧眉。
“先前在凉亭,”李赢漫不经心地说,刻意将此事淡化,“他约莫是看见你我在一处了。”
“什么?!”萧沁瓷陡然推开他,又急又气。
那果然不是她的错觉。萧沁瓷背对着山道,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似乎有人上来,但李赢骗她说没有,她也就信了。
何况她相信李赢。
而此刻,眼前这人竟然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着实令人气恼。
“什么叫约莫?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萧沁瓷恼得厉害,忘了对储君的敬畏,“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一直知道男人强烈的占有欲,为着李涿他们曾起过不少争执。太子就曾状似“无意”地提及过要叫李涿知晓,他同萧沁瓷绝无可能,又说要解除李涿同她之间的婚约,今夜又是这样,叫萧沁瓷第一时间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李赢眼中一冷,在心上人的质问下不再让着她。
“过来。”只有两个字,却被他说出了肃杀之气。
太子从来不是好相与之人,他待萧沁瓷有难得温和,但也不是没有用过储君威势来恫吓她。
萧沁瓷在拿捏人心上天赋异禀,自从看出李赢对她的退让,她在面对李赢强逼的节节败退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她仍是弱势,却开始在一点点掌控对方。
因此她熟悉李赢的所有情绪和反应,在他展露出强硬之后仍固执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萧沁瓷一双眼也冷了下去,在灯花剥落的光影闪烁间同他对峙。
俱是沉默,在等谁先认输。
“孤就是故意的。”良久之后,李赢终于慢悠悠地说,语调转为阴郁,让萧沁瓷窥见他心中深浓的幽怖,“孤是叫他看清楚,他什么也不是。”
“他是我的未婚夫。”像是故意要和他对着干,萧沁瓷一字一句地提醒他,“你才是那个什么也不是的人。”
第122章 狗血慎入(6)
太子喜静, 归山居自成一方天地,便连禁军行走也要放缓脚步。
室内室外不闻宫人走动声响,七月蝉鸣蛙叫也被杜绝, 静得只能听见清风流水之音。
这沉默令人心惊。
“阿瓷,你说什么?”李赢缓缓道, 像是真的没听清,语调甚至称得上温和,“再说一遍。”
萧沁瓷自然不会蠢到再说一遍。
说一次是口不择言,说两次就是故意作对。萧沁瓷计算着他会有的反应,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萧沁瓷抿着唇,站在原地,甚至在他开口时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她后退的举动像是陡然惊醒了李赢,他一把制住萧沁瓷, 起身的动作惊扰了烛火。
近前的三分地倏然黯淡下去。
“怕什么?”
萧沁瓷抿唇不语。
“你说得不错, ”李赢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说, 神情越发温和,“他是你的未婚夫,孤什么也不是。”
“可那又如何?”他制住萧沁瓷躲避的动作, 看她在自己手下微不可察地战栗, “一个名头而已。”
萧沁瓷把自己的害怕掩藏得很好, 李赢想起来, 因为萧沁瓷总是害怕他, 所以他在努力地对她温柔一些,但那些都没用。
让她害怕不难。
萧沁瓷越害怕, 他就越愉悦。
“如今你是同孤在一处。”他握着萧沁瓷的腕,将它们反剪到身后, 迫她看着他,“你的未婚夫又在哪里?”
“你、你放开——”
萧沁瓷眉眼染上惊惧,终于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她怎么就会昏了头任由太子把她带来归山居?在外面李赢尚且不会收敛,如今在他的宫室,萧沁瓷还不是只能任由他搓扁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