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腿还没好,就该好好养着,到处跑什么。”
萧沁瓷受了气,又听萧随瑛也这样说,更是委屈:“又不是不能走,旁人都可以出去玩,为什么我就非得要在屋里关着,连出去走一走都不行吗?”
尾音已隐隐带了哭腔。
萧沁瓷别开脸,把眼泪逼回去。
萧随瑛头痛,拿她的任性毫无办法,分明是铁了心要做个恶人,又在她跟前败下阵来。
僵持片刻,只好软语哄她:“好了,我也不是不许你出去——”
他话至一半,忽地看见萧沁瓷额角带伤。
“你额头怎么了?”
天色昏暝下萧沁瓷额角的伤并不明显,落在他眼里却有些刺目。
萧随瑛心中第一个反应竟是:太子让人打她了?
他欲伸手去看个仔细,却被萧沁瓷避开。
萧沁瓷不料他还等着,心中一紧,含糊道:“不小心撞了一下。”
萧随瑛一顿,随即暗骂自己昏了头,又觉先前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荒谬,若是太子当真不悦,骂萧沁瓷几句也就罢了,让人动手打她倒是不至于。
他这几日真是太容易胡思乱想。
“怎么这么冒失,撞在什么东西上能撞成这样。”萧随瑛没起疑,一时连质问都顾不上了,只顾着盯那处红肿。
“都说了是不小心。”萧沁瓷只想敷衍过去,“哥哥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
“等等。”果不其然,萧随瑛叫住她,先是试探性地说起今日李涿来找他的事,又说萧沁瓷不该冒犯太子,言语甚是严厉。
萧沁瓷低眉顺眼:“是,哥哥,我知晓了。”
萧随瑛见她这副样子就没了脾气,又觉得宁可是自己多想多提防,也要给这个妹妹提个醒:“太子殿下是储君,你日后若是见着他,便多避着些,像今日这般出言顶撞的事,不可再有。”
饶是萧沁瓷知道他话中并无它意,心头也不由重重跳了一下,像是被陡然撞破了什么,耳根也有些热。
“是。”
萧随瑛相信这个妹妹的听话懂事,萧沁瓷和萧瑜的离经叛道不同,平素最让人省心。
他又缓了语气,道:“额头的伤,记得好好擦药。我记得你容易留疤,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一些清淤祛疤的药膏来。这里是行宫,请御医过来有些扎眼,委屈你了。”
萧沁瓷摇摇头:“我有药,不必劳烦哥哥了。这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不打紧。”
萧随瑛便也不再多言,临走时又嘀咕了萧瑜两句,说她只知道疯玩,半点不知道照顾妹妹。
只是出了门又想起来他似乎三言两语就被萧沁瓷打发走了,忘了问她方才去了何处。
太子怀中那身眼熟的衣裙令他如鲠在喉,但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何况方才萧沁瓷出来时眼尾便缀着红,像是哭过许久,一时又不忍心再去追问。
只好先按下此事。
……
那日之后萧沁瓷气得狠了,又借着养伤的借口待在屋中不出去,中途李涿来找过她好几次,都被她避而不见。
李涿既然已经撞见,同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如今该庆幸,或许李涿也觉得难以启齿,尚且没有将这件事捅出去。
不过沉默只会是一时的,李涿受此大辱,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萧沁瓷对镜上药,把旁的人事都抛在脑后。她担心留疤,用的药都是最好的,李赢也遣人送来了养颜圣药,萧沁瓷还恼着他,对他送来的药倒照用不误。
几日下来,额角红肿散去,已经只留了一点浅浅的痕迹,看着应该是不会有大碍了,让萧沁瓷松了一口气。
她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正巧今日萧瑜在南山有场赛马,萧沁瓷看天气尚好,便打扮妥当出门去看她们赛马。
萧瑜骑射功夫在长安城中也是数一数二,便连男子也鲜少有能及得上她的。今日比了三场,萧瑜已经连拿了两场的彩头,把同她比试的谭青蘅气得够呛。
“阿姐,”萧沁瓷趁着她们休息蹭去萧瑜身边,摸了帕子让她拭汗,又打着扇子给她扇风,“你好厉害。”
“乖,”萧瑜摸了摸她的头,看她额角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日头晒,去台上坐着。”
萧沁瓷点头:“阿姐,第三场你一定也能赢。”
“那当然。”萧瑜从不说谦辞,她知道自己会赢,“谭青蘅已经输了我一对莲瓣琉璃盏和一把重弓,你还想要什么,我让她拿出来当第三场的彩头。”
萧沁瓷眼睛一亮:“那我想要她那幅虞行之的仙人鸾驾出行图。”
“好。”
萧沁瓷便看着萧瑜过去同谭青蘅说话。
她二人素来不对付。
早年里萧瑜是长安明珠,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必然会压旁人风头,后来听说皇后要择太子妃,属意的也是萧瑜,而非谭青蘅这个娘家侄女。
此后但凡是萧瑜在的地方,谭青蘅必要来冷嘲热讽。萧瑜骑射好,她也就苦练功夫,萧瑜偷偷溜去北境,她也要离家出走。
连带着平日里的饮宴,她见了萧家娘子,也是要来出言嘲讽的。尤其是萧沁瓷,没少受过她言语上的奚落。
谭青蘅没有下马,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同萧瑜说话,不知是听萧瑜说了什么,她脸上神色一变,紧接着就往萧沁瓷的方向看来。
“好啊。”
她话音刚落,忽地搭箭上弦,箭尖直直对准萧沁瓷。
萧瑜面色一变:“谭青蘅——”
箭已离弦,直直对着萧沁瓷面门而去。
第123章 狗血慎入(7)
萧沁瓷同样看见了那支直冲她而来的箭。
箭势太快, 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谁也不曾想谭青蘅会骤然发难,更会如此大胆。
而萧沁瓷面色不改,兀自站定在原地, 任由那箭擦过她发顶,激起周围一阵惊呼, 旋即直直没入她身后的木桩。
她抬手理了理被箭锋割断的碎发,顺便掩去唇边冷冷的弧度。
“萧娘子,”谭青蘅放下弓,远远道,话里讥诮与轻蔑任谁都能听清,“真是对不住,一时失手。”
萧沁瓷并不接话,冷眼瞧着。
“阿瓷, 你没事吧?”萧瑜疾步过来, 对着她上下检查了一番。
萧沁瓷轻轻摇头。
而萧瑜脸色亦是不好,又碍于谭青蘅的身份和萧沁瓷没有受伤的缘故不好对她下手。
谭青蘅骑在马上悠悠过来, 丝毫没有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做出歉意。
“萧瑜,你那幅仙人鸾驾出行图,我应了, ”谭青蘅居高临下道, “我要的彩头, 是你妹妹发间那朵绢花。”
她拿着马鞭的手一指, 萧沁瓷身后那支没入木桩的箭锋上赫然钉着一朵粉色牡丹。
那是从萧沁瓷发间射下的。
“谭青蘅!”萧瑜眉间隐忍怒气, “你不要太过分——”
萧沁瓷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天光中不闪不避地回看谭青蘅, 忽地掀唇柔柔笑道:“好啊。”
谭青蘅看着她,心里厌烦陡生。
她不喜欢事事都比她强的萧瑜, 更讨厌这个毫无脾气似个面人的萧沁瓷。
她总是装出一副柔弱天真又无辜的模样,引得所有人都喜欢她、关心她,即便她做了坏事,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伪装得那样好,谭青蘅从前也被她骗了过去。
谭青蘅马鞭一扬:“我改主意了。”
“一朵俗不可耐的绢花,”谭青蘅故意贬低,“价值怎么及得上我那幅仙人鸾驾图。”
她策马越过两人,径自拔下木桩上的箭,取了那朵绢花悬在马道尽头的竹竿上代替重彩。
“也就只配当个添头。”谭青蘅冷笑着说完,终于满意地看到萧沁瓷脸色一变,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些。
她知道萧沁瓷的痛处,受不了别人的贬低,她倒要看看,萧沁瓷那副镇定自若的面孔能撑到几时。
萧瑜是公府嫡女,她不能拿她如何,而萧沁瓷算什么,一个准王妃的身份她还不放在眼中。
“你的东西,想拿回来吗?”谭青蘅故意激她,示意她去看那被挂在高高枝头的一点粉色,“不靠你阿姐,你能拿得回来?”
萧沁瓷总能找到人庇护她,她兄长、阿姐、未婚夫,甚至还有——
谭青蘅目光中有挑衅。
“萧沁瓷,你敢不敢,”她慢慢说,“同我比一场?”
“谭青蘅,”萧瑜开口,语带警告,“你明知阿瓷不善骑射。”
是啊,萧沁瓷不善骑射,是常在一起游玩的贵女尽皆知晓的事。
她精晓诗书礼乐,曾在御史王韧门下学字,若是比诗词歌赋她从未输过,要是玩投壶马球一类的比试,萧沁瓷便只会在旁边看着。
不过大家也很能理解,萧府出了一个萧瑜就够了,便连萧瑜的双生兄长不也是弃武从文不善骑射吗,萧沁瓷不会也很正常。
因此俱是觉得谭青蘅有些强人所难了,纷纷开口说和。
“比一场而已,”谭青蘅不松口,“这样,无论输赢,我都把那幅仙人鸾驾图送给你如何?”
……
“我不比。”萧沁瓷冷冷道,“一幅画而已,我也不看在眼里。”
“谭娘子是比不过我阿姐,所以特地来挑我这个软柿子捏吗?”
“至于那朵绢花,”萧沁瓷目光一转,一字一句道,“我多的是,经了你手的东西,不要也罢。”
萧沁瓷还从未在言语上落过下风。
她就差把“我嫌脏”三个字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萧沁瓷!”谭青蘅正要发作。
萧沁瓷却已干脆利落地上前,打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这方马场一时都安静许多。
一片寂静里,只听见萧沁瓷轻柔的声音:“谭娘子,真是对不住,一时失手。”
萧沁瓷把方才谭青蘅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还了回去。
没谁想到萧沁瓷一言不合就敢直接动手,上手打的还是谭青蘅。谭青蘅被她欺身上来受此奇耻大辱,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又疼又热。
方才谭青蘅射下她头上绢花,转眼萧沁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了她一耳光。
这辈子谭青蘅还没被谁打过脸。
“你——”谭青蘅怒而挥鞭。
萧瑜虽也诧异于萧沁瓷直截了当地动手,但第一反应仍是要护住她。
不过谭青蘅的鞭子未曾落下。
利箭离弦的破风声响彻,箭羽穿过她身前只留残影。
竿头那朵粉色绢花已被射落。
谭青蘅脸色不好:“谁——”
却在瞥见来人时偃旗息鼓。
李赢正放下重弓,扳指崩弦时发出猝然一声铮鸣。
萧沁瓷被那声音烫到,别开眼去。
众人纷纷起身相拜,在储君的威势下不敢吭声,又都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一场风波会如何落幕。
这两家人,一个是太子的表妹,另一个传闻是皇后娘娘择定的太子妃,太子会如何偏袒?
太子却什么也没说,命人取了他射下的绢花来,道:“你们方才说,这是彩头?”
那朵粉牡丹命途多舛,先后被射过两次,花瓣竟丝毫无损,仍是栩栩如生。
谭青蘅不敢吭声,萧瑜欲言又止。
只有萧沁瓷淡淡开口:“不是。”
“哦?”李赢看她。
萧沁瓷伸手:“那是臣女的东西,臣女未曾说过要拿它做彩头。”
“是吗?”李赢意味不明地说。
他听得分明,先前萧沁瓷明明已经应了,又是嫌弃这花过了谭青蘅的手,到了李赢这里却向他讨还。
他缓步过来,似乎是欲将那朵绢花放进萧沁瓷掌心,又在落下的那一刻改了主意。
他已有好几日未曾见过萧沁瓷,今日她见了他也是故作冷淡模样,眼也不抬。
“萧娘子,孤觉得这朵牡丹花甚好,就将它当了彩头送给孤如何?”
萧瑜皱眉,目光在他二人脸上逡巡。
“不好,”萧沁瓷直接上手,想要将那朵绢花夺过来,“女子私物,不好随意相赠。”
李赢顺势放手,指尖却轻轻碰了她手指一下。
萧沁瓷将绢花藏入袖中。
“萧娘子不善骑射?”李赢问。
萧沁瓷顿了顿,不知他怎么还不走,他在这里已经引起了许多人注意,但又不能不回。
萧瑜抢先答:“是,让殿下见笑了,阿瓷确实不善骑射。”
李赢目光停在萧瑜脸上,对她隐隐流露的敌意视而不见。
“既然不善骑射,便该离马场远些,弓箭无眼,伤了人就不好了。”他话里似乎是在提醒萧沁瓷,但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在隐隐维护谭青蘅。
果然,听说太子护短,自然是要先护着娘家表妹的。
萧瑜眉头一皱,分明是谭青蘅先挑衅威胁,在太子话中却仿佛成了是萧沁瓷不懂事,随意乱走,但对方是太子,出言反驳亦是不敬。
“殿下说的是,”萧沁瓷平静道,“弓箭无眼,人却是长了眼睛的,人若瞎了眼,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萧沁瓷——”谭青蘅哪里能听不出来她是在拐着弯骂她,当下气极。
太子手一抬,她便不敢吭声了。
李赢瞧她一会儿,看她不闪不避,只是眼神半点都不肯和他对上,就知道她心里还是忍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