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他忍住笑,“看着很质朴。”
江乐:“像不像广告里的采茶女?”
冯卓铖于镜中与她对视,“哪个广告能有长这样的采茶女。”
“哪样?”
“狐狸样。”冯卓铖在她颈窝亲了亲,揽住她出门。
冯卓铖和江乐下车时,方振恰好在草地上与人交谈,看见来人,笑着上前打招呼。
方振豪澳籍华裔,是冯卓铖在哥大的校友,两人关系不错,前阵卓凌投了港城一家创业平台,方振豪专程飞到北城和他见面,聊完不尽兴,又约他来澳洲度假,顺便考察一家机器视觉公司。
他家今日举办周末派对,院子里和屋内大多是亚洲面孔,大人小孩都有,各得其乐,不算太吵闹。
“这一片基本都是华人聚居,风景不错,我们叫清水湾。”方振豪简单介绍了两句,邀请江乐品尝餐桌上精美可爱的甜点,“我女朋友刚做的,味道还不错。希望你喜欢。”
“谢谢。”
冯卓铖和方振豪上楼之后,江乐绕着院子转了一圈。
后院左侧有张石桌,摆了鲜花水果,砌成小塔的饮品,江乐拿起一杯抿了抿。
“倩倩!”
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江乐回头,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两人在灯下对视,神情俱是一怔。
“我在这儿,Daddy!”灌木丛后面跑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江滨伸手,“抱抱――”
江滨移开目光,笑容满面地将小女孩抱起来,返身离开。
“这么大还要抱,Daddy要吃不消啦。”
近十年不见,江滨依旧英俊挺拔,只是面容不如从前白净,也添了皱纹,看着稳重了不少。
他们一家住在租金极其低廉、混杂了各式不知来路的外省人的城中村时,江滨是街道出了名的玉面小生。他爱好交际,没有养家的责任心,从不找正经工作,单靠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身边情人不断,多的是女人给他花钱。
王芳受不了,发现一次闹一次,次数太多了,她就总在争风吃醋,在置气,在离家出走。后来又一次因为捉奸在床,王芳负气出门,整整两年没有回来。
江乐对王芳的记忆很模糊,王芳看不见她,她在地上爬来爬去时也很少看见王芳。
江滨是个混蛋,但他至少没把江乐饿死,还送她去了学校。
在见到江滨之前,江乐对这个抛下她的生身父亲并无情绪,她自小不被父母在意,王芳也弃她而去过不止一次,没什么稀奇。
因为一声“茜茜”,坐在二楼露台的冯卓铖朝侧后方看了眼,陌生男人离去后,江乐持杯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怎么了?”方振豪问。
冯卓铖看着江乐的背影,感知到异样,他正要起身,有人去而复返。
江滨:“茜茜。”
江乐:“叫我还是叫你女儿啊。”
江滨在桌边的石椅坐下,泰然道:“她是单人旁的倩,比你小十岁。当年叫小名偷了个懒。”
“难怪走得那么果断,原来是夫凭子贵。”
“不错。”江滨坦荡承认,“一晃这么多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茜茜,你为什么来这了?”
江乐:“跟金主来度假。”
江滨不算多意外,否则还能有什么缘由,他问:“怎么认识的?”
江乐微微一笑,看着江滨慢慢道:“夜店卖酒,他点我的台咯。”
江滨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好本事啊,不愧是我女儿。”
“是啊。谁有我家学渊源。”江乐说完,提起一杯酒,扬手泼在他脸上。
江滨反应不及,仓促闭眼,酒水淅淅沥沥淋了一身,也没有生气,他抹了一把脸再睁开,江乐已不见人影。
回程路上,经过一片草地,临近湖边,人烟稀少,半凝的轻雾缓慢飘浮至路面。
江乐单手支在敞篷车边缘,转头问了句:“可以停车吗?”
冯卓铖将车停在树下,江乐撑着椅背,跨坐过来,反手关了车灯。
他一偏头,江乐的吻从他耳边擦过,他把住她脸颊,昏暗夜色中,江乐脸色沉静,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似有两簇火焰燃烧。
“先回去,嗯?”
江乐恍若未闻,她拉下他手腕,贴近他,不管不顾地撩拨他,冯卓铖难以招架,呼吸渐渐急促,他叹一口气,按下开关,升起硬顶车篷。
“别关。”江乐按住他,“就这样。”
弥天盖地的雾中,江乐伏在他身上起落。
他仰着脸,将她汗湿的发顺至耳后,余韵悠长绵延,飘然像在云端,他亲了亲她的唇,“舒服了吗。”
“嗯。”
第十九章
一个月后,汪蕾将打印出来的一份调查报告放在冯卓铖的办公桌上。
他原本只是查江乐和江滨,而报告上事无巨细地记录了自江乐出生以来能查到的桩桩件件,冯卓铖翻了几页,越看越慢,太阳穴被映入眼帘的文字激得突突直跳。
江乐一双父母的奇葩程度、江乐的成长历程,无一不看得他心头火起。一个是不务正业、只知寻欢作乐的王八蛋,养女儿像养小猫小狗,动辄赶上街任其自生自灭;一个是一辈子栽在看脸上的糊涂蛋,先跟着江滨背井离乡,又看上了败絮其中的葛宏,中间过渡的两年,学也不让江乐上,将她放在乌烟瘴气的三流夜店,陪着她卖笑。
冯卓铖着实没想到江乐会是这样长大,这样长大的江乐还会是今天这样。
她为什么能在夜场卖酒,为什么用葛云慧的说辞筛傻子,又为什么在那晚反常,江乐的矛盾之处有属于她的解释。
冯卓铖将手中纸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
江乐半梦半醒间,听见大门张合的声响。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床沿微微凹陷,江乐要继续睡,冯卓铖却一直毫无动静,过了不知多久,江乐的睡意慢慢都消散了,她睁眼,对上冯卓铖的目光。他一直在看她。
江乐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
“看我干什么。”
冯卓铖捏了捏她的脸蛋,之前两人闹着玩,江乐也被捏过,这次不太一样,不带一点儿力道,像是温柔的抚摸。
“送你一个阿拉丁神灯,要不要。”
“拿来干嘛。”
“给你许愿。”冯卓铖语气轻描淡写,玩笑道:“你有愿望吗?”
想要得不到的,曾经未被满足的,他都可以给她。
“太多了。”江乐一笑,拉下他的手,“明天列个清单。”
最后清单当然没有列,江乐是有很多愿望,但她从来不许。
八月初,金松凌大婚,包下了太平洋上一座小岛。
冯卓铖是伴郎,彩排及仪式前后脱不开身,江乐便一直和金松芸待在一块。
金松芸虽然是金家边缘人,堂哥结婚还是有一席立锥之地的。
新娘和伴娘在草地上围着各式道具拍美照时,两人坐在远离中心的遮阳伞下,金松芸和江乐八卦:“看见右边那个吹泡泡的女生没,她本来是陆柯豪表哥的女朋友,后来被劈腿了,就把他表哥甩了。然后她后面那个高一点的,穿挂脖连衣裙的那一个,我听说新娘想把她介绍给――”她话音顿了顿,“介绍给冯卓铖。”
江乐:“然后呢。”
“然后没成呀。”金松芸冲她一挑眉,“冯这个人有点子拽的,也是,谁叫他是这帮少爷中长得最好的,从来只听说有女伴,没听说有女友。你看他站那――”正品评得兴起的金松芸倏地收了声,冯卓铖穿过一众宾客,朝二人走了过来。
“我声音应该没那么大吧。”金松芸疑惑道。
江乐:“除非他有千里耳。”
江乐一路看着他走近,“你怎么过来了?”
冯卓铖:“拍照。”
冯卓铖站在她身后,弯腰靠近,轻啄了下她脸颊,又目视前方,“看镜头。”
原来和他一块来的,还有一位闲置的摄影师。
江乐放松靠在椅背上,配合抬头。
镜头里的两人一前一后,都不笑,也不见紧张,姿态自然闲适,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脸,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有几分相似,看着出奇般配。
摄影师按下快门,犹觉不过瘾,让江乐笑一笑。
江乐展颜一笑,春风化雨般明媚甜美,冯卓铖偏头看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笑江乐的面具戴得真是出神入化,她真正高兴时可不是这样。
“非常好。”抓拍成功的摄影师很满意,“冯总,要不要再换个地方拍?”
“不用,可以了。”
“好的。”
冯卓铖站在江乐面前,勾了勾她的下巴,“冲浪板小丁收着,你一会要玩就给他发消息。”
江乐:“哦。”
冯卓铖:“不要进水太深,也不准叫小丁教你什么难度动作。”
“知道了。”江乐示意他回头,“他们好像叫你了。”
金松芸全程旁观,说实话心里有点震撼。她在冯卓铖离去之后,凑过来小声问江乐:“他平常……你们平常都这么相处?”
江乐:“这怎么了?”
金松芸:“他专门来找你拍照。你们经常拍照片?”
江乐:“没有。出去玩可能拍一两张。”
是从这半年才开始。冯卓铖相较之前空闲似乎多了不少,江乐准备GMAT复习强化时,他还有时间帮她过题型训练。五月底考完试,冯卓铖接上她直接飞去了海外。之后的项目空档期,他出海潜水、玩跳伞及各类刺激项目时会捎带上她,兴起时偶尔合影。
“冯卓铖一定很喜欢你。”金松芸得出结论,“我就知道。他带你来这其实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明了。江乐,你别再跟我说你们不熟了啊。”
江乐:“得到男人的喜欢有什么难。”
金松芸惊讶道:“不难吗?”
“喜欢多廉价,看见漂亮东西是喜欢,养宠物也是喜欢。”
“那怎么能一样,我觉得冯卓铖对你不一般。真的,江乐,你没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他绝对比你想的要更喜欢你。”
江乐笑了,“能多喜欢?你相信男人的深情?”
金松芸不太相信。她好奇道:“那要怎样,你才会相信一个人爱你?”
江乐:“什么算爱,能爱多久,爱几个,更爱哪一个,他们自己分得清吗?你记不记得薛鸣?”
金松芸自然记得,她和葛云慧还有联系,知道她回海城之后有请老师一对一上课,现在每天逗逗两个小孩,看书学习,日子过得还不错。
金松芸:“薛鸣真的是贱狗。对前妻背信弃义,又换新人装十好丈夫。”
江乐:“薄情寡恩,男人本色。琢磨爱不爱,傻不傻。逢场作戏、及时行乐就够了,不值得为他们费脑筋。”
“可是――可是――”金松芸的视线随着不远处一对走向新人的男女移动,握拳小声呐喊:“啊――”
江乐:“那是谁?”
“我姐和我准姐夫。”金松芸声如蚊呐,几乎是用腹语和江乐说话了。
“哦。”江乐不以为意道,“抢啊。当什么苦行僧。”
“我哪够格攀那样的高枝儿呀。”金松芸叹一口气,“算了。苟到毕业,我就从金家跑路了,再也不当小耗子。”
“跑路和睡他一觉并不冲突。”
“我不敢。唉,可是我又想,唉,别说了,性取向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第二十章
婚礼各项流程结束,还有一场元素丰富、专属于年轻人的游园会,衣着光鲜的来宾三两成圈,基本是熟人局,江乐和金松芸坐在帐篷下的休息区,时不时望一望海边风浪情况。
金松芸不看浪,她视域广阔,巡视全场八卦,一不小心看见了游方宜,和冯卓铖站在一块有说有笑。
是。她怎么忘了游方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上的岛,昨天好像没看见。
金松芸看了一眼江乐,起身道:“走吧,冲浪去。”
小岛直面大洋,浪点极佳,江乐站在岸边,观察了一会浪头位置和浪顶落差。
金松芸玩得少,胆子也小,正拉着小丁在沙滩上紧急补课。
江乐简单热身完,套上脚绳下了水,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张开双臂,借助自然的能量,在湛蓝大海和涌动泡沫中控板踏浪,体内充斥着高速滑行带来的丰沛快感,说不出的愉悦。
几个会合之后,江乐开始尝试顺着海浪溃散的方向斜跑。
从江乐走向海边起,冯卓铖就已变得心不在焉。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习惯自然像他。
板子失速导致跑浪,再试一次,立刻就知道要及时加速,让板弦吃水,终于踩鳍转向成功,江乐张扬大笑,他在这儿都要听见了。
冯卓铖早发现了,江乐这人玩心很重,对未知事物有旺盛的好奇心,几千米的高空,眼睛都不眨一下,跟着教练说跳就跳,跳完留恋下坠的失重感,还想考证独自跳伞。潜水接近突兀出现、幽暗如墨的巨型深海,丝毫不见犹豫,摆着脚蹼示意教练员要进去,她玩起来好像没有明天,意气飞扬,冷静又疯狂,叫人移不开眼。
冯卓铖在想,下半年江乐去哥大交换,他可以带她去Vail滑雪,玩别的极限运动。
游方宜觉察到冯卓铖的三心二意,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其实不看她也知道他在看谁,上午冯卓铖特意去和江乐合影,她着实吃了一惊。
“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游方宜拿一年前的露台初见开玩笑,“你那天真的很过分。她居然也原谅你了。”
冯卓铖没有否认,他初期是不在意江乐,当她可有可无。不,准确讲是他明明轻视她,却被她吸引,于是故意对她恶劣。他就是这种人。至于后来为什么一再纠缠,就不知道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江乐。
没有人像江乐,江乐是生命力极强的野草,是质地绝佳的玉,这样一块玉,如果不是长在泥潭里,只是因为长在泥潭里,才需要多花费功夫,即便没有遇见他,她照样可以洗净污泥。然而现在他想为她遮蔽风雨,乐于做雕琢她的刻刀,让她的神魂和身体肆意生长的同时,最好每一丝都合乎他心意。
游方宜看着冯卓铖,欲言又止,终于要说出口时,金松凌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金松芸和浪花大战三百回合,体力耗尽,慢吞吞走回房间。
在餐厅通往房间的户外走廊,她和准姐夫李竟宇狭路相逢。
她当下的模样十分狼狈,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被他无视,谁知李竟宇停住脚步,问了她一句:“你跟陆柯豪不是连体婴吗?他怎么没跟来?”
“他上飞机前吃坏肚子了,没来成。”金松芸如实相告,“你要找他吗?”
“我找他干嘛?”